我在大觉寺做义工,发现寺庙里藏龙卧虎


文 | 棉花糖
一年一度的素食节是江苏宜兴大觉寺的盛事。那三日,海峡两岸的寺庙里的工作人员在这里汇聚,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当地政府几乎要动用全部的警力,也只能轻微缓解堵车问题。
我们家F先生自2009年偶遇过星云大师之后,感觉自己是佛家的“有缘人”,拖着一家人加入堵车大军。终于,在我饿得饥肠辘辘之时,抵达了传闻中的素食节现场。
素食节跟所有的“吃的节”大同小异, 一个大广场上摆满了小吃摊儿,不同的是它的摊主是海峡两岸各个寺庙的和尚和尼姑,提供的食物是全素。虽说是素食,形式多样,彻底颠覆了人对素食寡淡的认识。台湾人尤为擅长此道,许多炸串儿,一口咬下去,满满的都是肉味儿,不知道是否能对我的肠胃瞒天过海,起码我这口舌,已被彻底地征服。
久闻素食节贵就一个字,五块钱一张券,F先生买了整整四十张。
我兴奋地捏着一沓券激动不已在各个摊位之间乱窜,南京鸡鸣寺的大麻团亮晶晶的超级大个儿,排队人特多,那尼姑胖胖的,一看就有大厨范儿。麻团到手之后一口咬下去,果然香味溢满整个口腔。
当时捏着券的我想不到,不久之后我会成为这里的义工之一,对着十几万张券,活生生地剪了整整两天,剪到虎口发麻,生无可恋。
大觉寺与我去过的寺庙都不一样,它没有香。
入主殿后,盘中取一朵蝴蝶兰,献花于佛前,虔诚地俯身磕头,殿内有功德箱,不显眼地设在一隅,并无强求。踏出大殿,沿着右手边的长廊走,人流不息,路过茶水间,又似有一间书店。
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周舟。
周舟相貌很朴素,短发,眼睛很灵动,眸子里透着男孩子的机灵劲儿,我结账时看到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招募义工”,问她有什么要求。
“没,没有要求。有心就好。”她笑得坦然又赤诚。
在大觉寺做“师姐”
做义工的第一天,周舟教我泡茶。我性格看似很静,实则很噪,最烦等待。至今我依然很难忍受水龙头的水注入电水壶的那个漫长过程,为了逃避这种等待,我会在等待期间转身做其他事,往往忘了注水之事,等回过头来,往往白白流去了半缸水。
周舟教我在这些时候念法号,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法号来念。我喜欢须菩提,默默念着:
“一,须菩提,二,须菩提,三,须菩提……“
凡是人类觉得漫长难忍枯燥的事,都可用此法。前几日剪葡萄,剪了半串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忽然想起这个方法,每剪一颗数一下,不知不觉数到四十,满满一盆葡萄晶透地看着我。
我最开始在一间书店帮忙,那是大觉寺的东客堂,由一位法师负责,带着两位学生,一是周舟,二是另一个女孩晓琴,还有我这样的义工,被称为“师姐”。
师姐并不固定,每次来遇见的都会不同,时而人少,时而人多。大多是中年女子,看穿着是衣食无忧的类型。大觉寺很远,若无私家车很不便利,有几次我搭公车过来,坐她们的车回去,多是奔驰宝马之类。但在大觉寺,她们全无太太的架子,跪着擦地板,顶着烈日推笨重的水车。
很久之后的一天,我和周舟一道在楼上拖地,那天法师批评她“不要凡事亲力亲为,要学会安排师姐们做”,她很黯然,红着眼睛问我:“为什么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要让别人去做?我不喜欢差使别人!”
我默默地继续拖地,方才的争执我自然是向着她的,可法师说,安排师姐做事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寺庙里的事务。“安排”这是事,本身是无,是周舟自己起了分别心,认为这是一种“差使”,所以她感到痛苦。
回想起王阳明先生说除草:除草为什么觉得烦,植物本身无差别,是因为你要赏花,觉得花是好的,草是坏的,除起来内心烦躁,觉得它怎么老是长出来。要无差别地看待它们。弟子问:那是不是不要除草了?先生又说:除去。
这其中的条理,我至今也是一知半解。写起这些,特别想念周舟。
认识周舟近一个月,才知道她与我同年,人大念了七年,本科法律,硕士马哲。这座寺庙藏龙卧虎,二当家是美国一所大学的比较宗教学博士,很多法师能够以流利的英文向国外的游客做介绍。
大觉寺招学生,要求28以下的未婚女性,我不懂为何如此,星云大师本是男性,偌大的寺庙走来走去都是女法师,她们不是尼姑,虽说游客心里面百分百是这么称呼她们的。像周舟这样的学生在这里薪资还算不错,工作多年后有些人会选择出家,比如法师,有些人会离开,比如周舟。
在寺庙里,吃饭是件大事儿
寺庙地广显得人稀,平时义工们散落在各个角落忙碌,到了午餐时间人潮涌来,排起长队,方知其数量之多。
队伍很长,有序而安静,前进的路线有严格的规定:不允许走对角线,所有的转弯必须沿着地砖缝隙的直角。知客堂的法师性情温和,有不懂事的新义工不守规矩,被其他法师瞧见了,会连着负责的法师一道严厉责备。
我在大觉寺做义工以来,最怕两个法师,一是后来打扫阁楼时遇见的,另一个就是负责食堂的法师,她嗓音宏亮,拿着话筒训斥我们时好似一个暴烈的女领导。
吃饭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助,我最喜欢这种,端着餐盘路过自己喜欢的食物,盛一些,坐定之后不允许说话,更不允许剩菜,吃完之后要用擦过嘴的纸巾将餐盘擦一边,方便清洗。
另一种是带仪式的,有供养人。寺庙每逢这种节日,施主也可以参与供养。法师和周舟反复交代师姐们各种注意事项,到了仪式之上,几千人鸦雀无声统一动作,哪怕误拉椅子都会招致所有人的瞩目。
仪式在一间大会堂中举行,负责指路的工作人员统一用手势指引大家走往自己的座位前,整个会场只有主事法师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站定之后,供养人走入殿堂。法师说:
坐。
几千张椅子轻轻被拎起移动,入座,拿起左边的供养经,齐声诵读,为供养人祈福,经文的大意是感谢上苍啊能够让我吃上这样一餐。工作人员拎着桶走过每个人面前,给每个人分菜,如果看到不想吃的,可以对她摇摇头,如果要添其中某个菜,用手指点下那个菜即可。吃完之后必须最后用汤,汤必须倒入米饭碗内喝。在喝汤之前,汤碗必须放在左上角,然后将吃完的菜碗推至前方,摆出特定表示“我吃饱了”的样式,工作人员会将其收走。
偌大的厅堂,如此多的人一共用餐,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小声响。我想起小时候奶奶教我们“食不言寝不语”,自从离开奶奶独立生活起来,这是第一次如此安静地用餐,不得不说,米饭都能嚼出甜味来。
参加完这种仪式之后,我回到单位食堂看到大量的剩饭剩菜被倒入泔水桶,会有种触目惊心的难忍之痛。好在久而久之,又适应了。
人对环境的适应力,总是惊人。
寺庙里的孩子
大觉寺也有男性义工,被称为金刚师兄。有一位师姐,我问她:“你每个周末都来这里,你家人不反对吗?”我的意思是,她如何负担自己家的家务。旁边一位师姐笑:“你不知道中午看到的那个金刚师兄是她先生吗?他旁边的男孩子就是师姐的儿子呀!”
我大吃一惊,原来一家三口周末都在寺庙做义工。
到大觉寺做义工,除了中午一餐外,并没有任何收入。但来这里的人还是很多,不分穷富。认识一位在本地有些知名度的画家,她常常会过来帮忙负责书画方面的事。大部分人,只是从事着底层的体力活,好些穷苦的人,在寺庙附近租三五百块月租的农房,日复一日来这里干活。
我想不通,如果生活贫苦,应当用气力去使得生活变得更好一些,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来祈求美好生活呢?
大觉寺常常举行活动,暑期有类似夏令营的班级,许多师姐认为送孩子来大有益处。孩子很容易从父母那里继承信仰,小小的身子,认真地跪倒在巨大的佛像面前,画面直扣我的心底。
寺庙里曾经来过一个男孩,八九岁,独自一人,面孔素净。他想看佛教史,我推荐了儿童专区的漫画读物,他摇摇头,找了一本厚重的《释迦摩尼史》,坐在窗边,看了整整一个下午。走之前,他买了下来,又买了其他一些少有人问津的“大部头”。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张,有小小的五官,不带任何一丝一毫表情,不是严肃,也不是漠然,是安静得如同瓦尔登湖的脸庞。
大觉寺有个小法师,十多岁,很有一休哥的喜感。毕竟年纪小,时常挂着天真的笑容。说起来,在宗教信仰这件事上,成年人的虔诚常常透着一股被世事折磨得板体鳞伤的无奈感,而孩子,是明堂的赤子之心。
有时候我们上课,学习磕头拜佛念经的规矩,一休哥小法师就坐在旁边负责“叮”一下,我忍不住走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适合他呀。虽说写他,也不知性别。师姐们时而说起,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出家来。莫不是有佛性,还是家中养不起扔到寺庙里来,不得而知。
小法师自幼在寺庙长大,有时候会听我们说起外面的事,他嘻嘻笑,一片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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