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職敘事、教養實作與階級不平等:蓝佩嘉论文研读笔记
Being Parents, Doing Class: Parenting Narratives, Childrearing Practice, and Class Inequality in Taiwan Pei-Chia Lan 「愛的教育」(permissive parenting),這個自 1930 年代以來在美國社會占據主導地位的親職典範(Stearns 2003),取代權威管教成為正典的親職模型。體罰不再被認為是「嚴格父母」的做法,而是不願意接受親職教育的「懶惰父母」。 其实如果有一个历史的对照可能会更好地理解,“親職論述作為「主導文化腳本」(dominant cultural repertoire)”的产生对于教育上的阶级观点的影响。比如按照这一亲职典范的观点,主流脚本来自于西方文化,在进入台湾的过程中因为受西方化的影响有差异,所以产生了阶级形式上的不同,那在这种典范没有出现的时候,在对教养上是否没有什么阶级差异。 这一点原文中有提及:“歷史學者 熊秉真(2000)研究前現代中國的幼教或「訓幼」文獻,發現不同時代 的士人家庭教導孩子的重點雖有不同,但普遍帶有功能論色彩:兒童 的存在目的是為了「學做人」,也就是養成符合社會規範的成人特 質,以光宗耀祖、延續香火。兒童的情感價值(Zelizer 1985),要到二 十世紀後的中國才逐漸受到重視。” 在提到新一代人对上一代教养方式的反思时说,“這樣的跨代斷裂,既反映階級位置的代間流動,也呈現不同世代中產階級的觀念差異。 由於台灣作為後進工業國,絕大多數中產階級受訪者的原生家庭,不論經濟資本高低 (有不少父母是白手起家的中小企業主),父母多沒有接受高等教育。其中僅有少數 個案的父親為大學畢業、有個家庭特別「洋派」,該世代的教養方式並未呈現明顯的 階級差異。” 也就是说,这种教养模式的冲击是普遍性的,除非一开始就比较西方化,否则每一代都会对上一代的教养方式反思和修正,而传统的权威教育则在慢慢减少,甚至会成为一种阶级污名,底层阶级被认为是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这种能力则更倾向于智识上的。 蓝佩嘉“將親職視為反思 (reflexivity)的實作,特別當面臨「結構、文化與生命經驗的不連續」 時(Archer 2007: 47),人們傾向將自己的生命經驗當作對象來反省、進行「內在對話」(internal conversation)。” 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结构、文化与生命经验的不连续。由此想到,普遍性有争议的社会问题,大概都与这种不连续有关。新旧文化的碰撞甚至断代,都在加重社会的人群划分,从而变成一种阶级意识。 研究方法上,是借鉴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以中產階級、勞工階級等範疇作為初步分類,但以光譜的方式 來看待教養策略的差異分布,並透過分析不同資本的轉換來呈現動態 的協商過程。””將親職看成一個階級化的場域,用社會空間的分析 工具來呈現階級群體間的相互關係。” 中产阶级 “中產階級父母強調反思改變、世代斷裂的能動性;父母輩的養育 方式被視為「過時傳統」,難以適用於「現代小孩」。相對而言, 專業職場經驗所累積的文化資本、專業技能或階級秉性,反而容易轉 化為教養上的文化資源,幫助中產階級父母進行更有效或良好的親子溝通。” 中產階級父母也透過「跨國聯結」的空間敘事,來展現對專家知 識或跨國社群的認同。 台灣中產階級普遍使用「失落童年」的自我敘事,來說明 現在致力維護孩子「純真童年」的前因後果。被主流社會歸為「勝利 組」的中產階級父母,成長過程多浸淫在嚴酷的升學競爭與課業壓力 中,因而感嘆自己「沒有童年」。 在这种叙事下,中产阶级需要做出划界工作,界定什么是孩子应该做的,什么又是大人必须承担的。而在相处模式上,也会投入更多的陪伴。 然而中产阶级的孩子一样要面临着社会的竞争,父母也對採行西方教養理念感到 不確定,擔心與孩子將來要面對的現實環境未必相容:首先,教改雖 然放寬了進入高中、大學的門檻,但要擠進明星高中、頂尖大學的學 業競爭依舊激烈。再者,台灣的職場文化仍然強調服從群體與階層關 係,充滿主見、質疑權威的申請者未必受到雇主的肯定。 因此带来的结果是,遵循上述教養腳本的父母容易遭遇我稱之為「親職的文化矛盾」 的狀況。中產階級親職,特別是母職,已成為前所未有、要求大量腦 力與情感涉入的密集勞動(Hays 1996);同 時,「直 昇 機 父 母」 (helicopter parents)又被批評過度保護,製造出嬌寵、依賴的「媽 寶」。為人父母必須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維持艱難的平衡:父母有 責任在關鍵的成長期,為孩子提供豐盛多樣的啟發,但又必須避免加 諸過多負擔與介入、傷害脆弱的幼小身心。身處這樣的矛盾論述脈 絡,父母所崇尚的價值觀念與履行的教養實作經常走向「弔詭的分叉 路」(paradoxical pathways) (Weininger and Lareau 2009),換言之,父母 的教養實作往往產生非意圖的後果,與其信仰的理念相悖。在後教改 的時空環境裡,當代台灣中產階級父母的教養策略存在光譜的差異, 以不同的方式來與教育體制協商。以下描述光譜兩端的理念型,絕大 多數的家長位於光譜中間,在兩端的力量間拉扯、游移。 許多 學校活動的參與,甚至才藝學習的陪伴(有鋼琴班或英文班要求家長 每次要陪同一起上課),都預設了一個時間充裕而彈性的專職母親角 色;這樣的親職期待,對於職業婦女來說倍感壓力,並容易衍生「不適任母親」的自責。 在传统政治学中,家庭被认为一个私域,而男性被认为是应该参与公共事务的,这导致女性不仅承担更多的家务劳动,而且这一“私域”不被介入公共议题中去讨论。 劳工阶级 相對於中產階級的「世代斷裂」敘事,我們較常聽到勞工階級使 用「世代延續」的敘事來形容自身為人父母之道,如小布的爸爸所 言:「你爺爺當時怎麼對我,我就按照這種方式來對你」。他們傾向 類似自己的父母輩,採取接近華人文化傳統的「管教」或「勤教嚴 管」的模式(林文瑛、王震武 1995)。 相較於祖父母 世代,中產階級父母可以說是「斷裂(敘事)中有延續(實作)」, 勞工階級父母則是「延續(敘事)中有斷裂(實作)」。 使用布尔迪诺的场域概念,最终建立的“亲职场域”如图。第二象限的中產階級與第三象限的勞工階級,表面上看來同樣追 求孩子的「自然成長」,但方式與邏輯大不相同。遷居鄉間的中產階 級父母,透過人為努力刻意營造出「自然長大」的環境,貌似「放 手」的教養其實需要成人生活的大幅調整,尤其是母親以小孩為中心 的有機生活細部管理。再者,他們可以透過西方教育理念的背書,來 賦予這樣的教養方式一定的象徵資本。「順其自然造化」的勞工階級 父母並沒有類似的象徵資本來認可他們的家庭生活方式,父母可以傳 遞給孩子的文化資本也不受到體制所認可,他們的親職實作甚至可能 被貼上「教養無力」的污名。 家庭教養在一定 程度上影響子女的階級慣習養成,以及中產階級教養模式與當前教改 論述的親近性,可能間接限制了勞工階級的流動機會。例如,入學管 道的多元化,尤其是推甄申請大學,傾向認可規劃培養下的中產階級 慣習與文化資本;入學方式與選填志願的複雜化,提高了家長瞭解制 度與協助孩子的門檻,這些都對弱勢家庭子女相對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