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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散记台湾：它或许输掉了时代，但它从未输掉时间
很久以前写过：想去台湾看的，本非风景和城市，而是华人世界可以呈现出的另一种更纯良、更素朴的可能性，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般的错愕与欣羡，是同根同源的我们原该拥有、却又早已弃置的美与善——至少，静与净。
从杭州出发那天赶上暴雨，晚点了四个钟头，可最终的飞行时长，依然短于我去过的大部分国内景点，以至于，从体感上你就会怀疑，它究竟为何被称为“境外”——除了历史际遇里的玩笑，无从解释、无从排遣。
台北：城 台湾的每一个景观都不大，目力好的，走上小半圈就可以尽收眼底，这样也很好，没有从视觉到精神上的压力，就好比这一路的体验——明明是异乡行旅，却时时都被照顾得无限妥帖。
夜市是台湾难得的张扬部分，年轻人放纵自己的胃肠来消受各种各样的油炸类和熏制类垃圾食品。鸡排硕大、蛤仔煎鲜香、烧烤酱汁浓郁，在这里自然不用担心地沟油，但讲究养生的人，一冲眼都能看出那些烹调方法的不健康。小推车上的煎炒让人想起大陆城市里的小龙虾、鸭脖子和炒粉干。人终究都是善于原谅和放任自己的动物，日间的整饬，并不妨碍向夜而生的亢奋。 盛名远播的台北牛肉面，倒是汤水馥郁、肉质酥软。面食和牛羊肉，都是很典型的北方元素，何以流布于太平洋的岛屿之上？相传牛肉面是军营厨子为蒋介石做过的一份宵夜，那时节食材稀少，用的还是罐头牛肉，蒋公大喊好吃。厨子退伍后出去做牛肉面，此面便广为流传。——故事有点牵强，但借重尊者的味蕾来开光，这个思路在大陆和台湾都是一致的。
国父纪念馆除了士兵们气象峥嵘的换岗仪式，并无太多可看的地方。
与老毛老蒋周身的枭雄气相比，先生似乎更近似一个精力旺盛的普通政治家：理想主义者，工作狂般的执拗，毕生近似无目的的奔波，自我相信的实干派，小胡子，大手杖，老夫少妻，然后，一条道跑到黑，砥砺不懈地屡败屡战。
先生和老毛老蒋，都没有看到天下大治，可他们毕竟缔造和填满了大半个关于中国的二十世纪。历史有时很繁乱，有时又很简单。简单到仅仅列出几个名字，就已能说清了大概。
台北故宫傍山而建，声势与气场还是在的，只是带着故宫这种能指性很强的、具有文化ip意味的命名来看，终究有些仿品的味道。
环境、设施、展品的摆放、空间的布局、互动区的设计、声光电的运用、解说词的书写、衍生物的开发，都比紫禁城做得好许多。只不过，北京那是历史的实景还原和高保真重现，台北这是当代人的知识梳理和故事讲述，前者要的是宏大的氛围和感觉，后者要的是扎实的细部与精密的微观。
想及文革破四旧时被砸毁的那些珍玩，不知道该说这些宝物的迁徙是流亡还是避难，这样的念头几乎就有点大逆不道。 至少我觉得，对于身上附着了太多家国天下、治乱兴衰的物件来说，若真能逃开不堪重负的时间，获得一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岛屿栖身，倒还真是福祉。
至于西门町和101，反倒没有特殊的记忆点，只能说，它们像是低眉顺目的老妇人偶然侧露出的、锁骨旁若隐若现的纹身，在提醒着你：台北也有青春茂盛、富贵逼人的一面。
平溪•九份：路 赶上周末，台湾人大概是有举家出游到乡下赏景漫步到习惯，平溪小火车一日游到处都是人潮，九份的夜晚也变得摩肩继踵，只是很欣慰也很意外的，除了几个熊孩子（这果然是世界性难题），哪里都非常安静，我第一次意识到，人多和“嘈杂”是两个并无必然因果关系的概念，只要大家都有轻声慢步的好习惯，数量不足以让人烦躁。
当代的文青和伪文青们，好像对铁轨与绿皮火车都有种偏执对喜爱，是因为远方早已被一厢情愿地塑造为生活在别处的想望，也就天然地对立于琐屑和庸常？就像平溪的天灯或者侯硐的猫，似乎一落生，就成了小清新的符号。
无论如何，在大陆波涛汹涌的成功学里生活久了，总会错觉这个民族正在失去一种古老的、朴素的、纯真的、虔诚的生活秩序，而在这条古老甚至破败的铁路线上，哪怕以装逼为目的，你都能完成一种天启神示般的寻找。
毕竟，除了买房、炒股、投资理财、拉赞助、找项目、奶粉钱与二胎、天使轮和创业板之外，生活，还是具有某种更加迷人的肌理，只取决于，你有没有余裕和心绪，去打量发现。
我喜欢菁桐、十分、瑞芳这些奇怪的地名，还有那个偶然经过的、被梁静茹唱成经典情歌的“暖暖”，它们好像注定比大陆的“解放路”、“延安路”，或者台湾的“中正路”、“中山路”要更加富有故事。
花莲•垦丁：海 台湾人活得本分、内敛、乐天知命、无争无求，可这里的夕阳、海水、风、星点，金色的波光和幽深不可测的蓝，却都如此放纵大胆。
感谢某位妹纸的提醒，让我知道去花莲的票必须选对方向才能看到一路的大海，只是购票时我并没强调这一点，服务人员还是给了我左侧靠窗的位置，不知是巧合，还是我长得就像个游客。 台铁沿着平直的海岸线行驶，蓝色几乎是猝不及防、扑面而来地降临到面前的，而且，一上来就是无边无涯、不留余地的，甚至没有什么礁石和船只来破坏目力尽头海天相接的彻底，色泽也透亮而具体，没有一丝面目可疑的杂质。
靠近海岸的地方，紫外线都很烈，可是伴着整个太平洋送过来的风，并不会有酷热难耐的感觉，更不用说焦灼和燥——这两个词，好像天然是与台湾绝缘的。
出海赏鲸，看到很多海豚，蹿出水面的独舞，或者逐浪而翔的群戏，船头船尾尖叫成一片，有见多识广的人在微信上提醒我，这种项目其实每个海岛周围都会有，可惜孤陋寡闻的我，只想好好沉溺于这一刻的雀跃。 在自认为最聪明的人类会失去方向的地方，它们如鱼得水——对，真的是“如鱼”得水，因为它们不是鱼而是哺乳类。 我爱你，这个自然最美的模样。
太鲁阁国家公园由深邃的峡谷、乱石堆叠的河滩与迷花倚崖的步道构成，来之前，很难想象台湾还有如此险峻的地方。导游一路讲述各种落石伤人的故事。果子都被喜爱恶作剧都猴子破坏蹂躏了。水沾染了大理石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灰黄。各种各样的植物都在奋力而与世无争地生长。
清水断崖，山与海这平素里并不十分相关的两位，用最鲜明的落差和对比度，演绎了一次地老天荒的依偎。
到七星潭的时候已经快日落了，大家都有些倦，可这毕竟是离海最近的一刻，坐在石潭上，在静静地看。 风很大，浪的声音很辽远，好像穿越过无数个光年。 物我两忘，智者乐水，目送归鸿，心游太玄，大约说的就是这种意境。
花东纵谷线的一日更近似于当初内地人对自己旅游状态的自嘲：上车睡觉，下车拍照。 不过有时候也只能承认，玩得不动脑子一点，会很省心和治愈。 瑞穗牧场，舞鹤村，这些地名都无限近似于诗。 伯朗大道自带滤镜效果，适合蹬着电瓶车一路外放《风吹麦浪》。 多良火车站的感觉，用一句矫情的话：那一瞬间，我错觉被整个宇宙流放。
垦丁在下雨，没有租机车，搭了出租把几个景点匆匆走过。鹅銮鼻的灯塔孤独而骄傲地兀立，船帆石和台岛最南端的界碑下惊涛拍岸，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我只知道，我原来是永远都看不腻海的。 人与海在一起待久了，所有感觉系统都会变得缓慢，因为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不知不觉重置了，你好像无师自通地厌倦了那些尘世里的“浊”，与“灼”，还有“拙”。
有人说它格局不高、气场不强、担当不够、眼界不宽，只会在小清新和小确幸的无病呻吟里自怜自艾，殊不知它本来就是个外向的海洋文明，自从甲午战争以来，一整个二十世纪的波谲云诡、颠沛流离，台湾亲历的所谓大世面，比许多井底之蛙似的大陆人多出太多。
硬要推敲它的性格，那大概就像历尽沧桑的老人，勘破万事万物，获得了宠辱不惊的淡然，反倒时时呈现一种孩童般天真的喜悦。
最美的遇见：人 民宿老板无论多晚都会开着车来市区接我们回返，阿嬷会为入住太迟、错过晚饭的客人亲手准备餐点。 精力旺盛的导游大爷会迅速记住一车人的名字，然后在路途中发动大家进行各种即兴知识竞赛，发放自己准备的小礼物和小奖品。 店员会提醒你手信的保质期并且给出“如果还要好几天才回去，那不建议您购买”的意见，好像全然不怕影响自家的买卖和生意。 走在路上商量行程和方向面露困惑时，会有人主动来询问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火车站偶遇的大哥会一路主动帮我们研究站牌，直到目送我们走进最后那条进站通道才放心离开。 所有人都和声细语，所有人都不着急，所有人把谢谢当作口头禅一样挂在嘴边，所有人都在笑。
从台湾回来已经一周多，可每每念及此行邂逅的美丽与温柔，我依然会有今夕何夕、怅然若失的追念。
当然，即使是险些变身台湾脑残粉的我，也必须承认，哪怕以这一路的浅见来看，它的经济规模和财富增速，它的社会活力和炫目程度，它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它的雄心与野心，确实正在全面地落后于大陆。 可是，我们为什么总要用经济上、数量上的成功来评判胜负与优劣？或者，我们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分出胜负与优劣？
大概有一种人和事存在的价值，就是向世界证明，这样的人事，还没有完全灭绝吧。
它，或许是输掉了这个时代。 但是，我相信，它，从来不曾输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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