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居|原来一个人住是这回事儿

我6月21号那天毕业，7月25号那天入职。毕业那天我心情很好，别人心酸了、舍不得了、掉眼泪了。我没有，我坐在宿舍里无动于衷。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太坚强，后来才明白是自己太愚蠢。那时候没掉的眼泪，后来统统补上了。就好像生活一把掐住你的喉咙，在你耳边媚笑着，还把烟吹到你脸上——“记住，总有你哭的时候。”

我入职的那天坐在一楼的咖啡馆狂哭，4天后正式搬进我租的单人公寓。那天晚上我躺在床垫上看着窗子，看着天花板，一切都太陌生了。好像拥挤的早班地铁，好像新闻中心熟络跟熟练的人群。我就是在这片空间里一个灰白的小点儿，是一株安静的绿色植物。我把这种日子称为“水下的生活”。它让我有窒息感，并且永远飘飘荡荡。

住的这一带还不错，有两条地铁线，两个大商场。走路十五分钟有街心公园，走路二十五分钟有农贸市场。可是没有安静的书店，没有可爱的小酒馆，这两样已经足够让我沮丧。

一个人住以后，你会开始寄往于生活在烟火气浓烈的地方。因为进了家门后，就是彻底独立的安静世界。所以有时候会想走出去，走到大太阳下，听一听人群的声音和嬉笑，这些能够让身体变得更好。

头一个月里，我不停地往家里搬东西。锅子、电饭煲、碗碟、水杯……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要亲自挑选。因为这是我的家，我第一次离开所有社会关系、独自生活的地方，所以我要它的每一部分都像我。有时候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去买一个碗，又或者是连走三个地方为了找一小块地毯。拖着巨大的袋子走在太阳下面，汗流浃背又没有手来打伞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涂鸦真是对生活再合适不过的描摹：Life is the fucking movie.

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我意识到要开始省钱。曾经在学校里，我依靠一点点稿费养活自己。如今讽刺的是，所有工资统统拿去交房租，我依然只能靠那一点点稿费来让自己过活。

所以我会在下班回来的时候买菜，这样可以买到便宜的肉跟蔬菜，连吐司都可能会半价出售。碰上好说话的超市大姐，还会好心地把本来没有做活动的培根当成活动商品多送一包给我。

附近几家超市里的商品价格都有差别，要记下来经常需要买的那些，再挑选最合适的地方。比如为了找到最划算又最信得过的脱脂牛奶，我反复对比了许多。然而脱脂牛奶的味道永远比不上全脂牛奶，喝一口全脂牛奶都会感动落泪。

电费实在太贵，于是想尽办法节电。空调能不开就不开，拔掉所有不必要的插头，晚上回到家，永远只开床边的小灯。灯光是暗黄色的，我也是暗黄色的。那种老旧的、无力的颜色，意外的温和，让人想起周杰伦那首《上海1943》。

一个人住以后，购置生活用品成为了生活里的主旋律。你会发现怎么每天都有东西要买啊？从食物要穿戴跟家用，消耗品的数量一件接一件。你可以一次性购买很多来囤积，可是要记得不会有人提醒你“快用光了噢”。“未雨绸缪”，原来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

所以我开始记得每天都要倒光垃圾，记得每次洗过碗后盖好洗洁精的瓶子，记得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位置，以及确认它们还剩下多少。我变得爱逛各种各样的市场跟小摊，因为那里可能藏着我需要用到的东西。这些都不是生活的惊喜，这些不过是反复告诉你，现在的一切你都需要自负盈亏。

一个人住以后，人可以快速地长大，长成所谓的“社会人”。我是在搬进来快一周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没有确认过这间新装修公寓的甲醛检测结果，又是在十几天的时候在浴室里看见第一只硕大的蟑螂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准备杀虫剂。我捏死所有细小的虫子，在开窗通风的时候驱赶闯进来的苍蝇，用力地洗刷马桶、清理瓷砖，认真地捡起来自己掉落在地上的头发。

突然要修洗衣机的排水管，突然要把床垫搬开，突然要重新拉扯房间里的用电插排。总之就是这样一面“呜哇呜哇”地叫着，一面迅速学会了一切。我曾经是大学宿舍里看见一只飞虫都要惊慌失措地躲到室友身后的人，是最不喜欢清洁打扫吃完了东西就只想赶快休息的人，而现在已经可以一面煮菜一面把用过的盘子洗好。我再也不会躲到任何人身后去了。

很多人问过我，一个人住会不会很孤单。那倒是没有，我热爱安静。有时候我沉默地起床、做饭、出门去，有时候我也跟自己说话。开了门会说“我回来了”，拉开冰箱会说“喝点什么好呢”，对着电脑屏幕举起杯子，好像里面生龙活虎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总说这并不寂寞，这只是在为未来的生活做练习。万一有一天，我将会跟别人一起生活，我需要在自己的轨道上留出这样一个位置。它要不大不小，不影响到我现在的日子。

也有很多人问我，一个人住意味着什么。除了意味着你要时刻带好钥匙，也意味着你必须好好活。最好别生病，特别是千万别晕倒。不然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好比刚来入职的时候体检发现我贫血，所以我每天都在拼命吃东西，不敢再节食。演播大厅总是很冷，有同事被折磨得感冒发烧，所以自己要记得穿长裤带外套，必要的时候也该拿个保温杯走来走去了，没什么的。

其实要我歌颂独居生活，那根本没有必要。我深知一个人住并不容易，甚至相当困难。生活的不确定性变得更大，需要承担的风险也越来越多，所有事情都要一个人操心跟考虑，这容易令人疲惫，也不给你时间茫然。

我们身边的许多人，他们很可能几乎一辈子都不曾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生活。各种各样的室友跟家人围绕在他们身旁，同样不见得容易，但好在总会有人分担。所以我说一个人住并不适合所有人，它去掉某些小布尔乔亚式的滤镜，内核是粗糙而辛苦的。承担需要勇气。

但要我丢弃独居生活，那也太不现实。很显然我已经对这种生活上瘾，因为我收获了百分之百的自由。我的天啊，这大概是最奢侈的东西——拥有独立的安全空间。喝醉的时候能东倒西歪，哭笑无主也不用遮遮掩掩。做好了就是一个人的享受，做不好也是我咎由自取。我可以大胆地呼吸、愤怒跟快乐，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很多人说你要扩展人脉，你要在这里收集你的资源。我想这说白了还是积累派的人生。于我而言，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我活的是个体验派，这辈子最在乎的是我感受过什么、我看见过什么，我想到了什么，而不是我拥有什么。任何成功学的经验都指导不了我。没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走错了路，后悔到很长一段时间都想要掐死自己。好在现在我明白了，很多人会费尽心思争夺的，我根本看不见了。

我时常觉得我是活得很认真的人，一个人住以后，这种“认真”渗透在方方面面，从不糊弄。尽管因此显得天真愚蠢，甚至有些可怜。每天我认真地打扫房间，认真地煮饭，认真地衣食住行时，就有人认为我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因为我看起来相当有兴致，其实那跟情绪本来就是两码事。正因为心里面太痛苦了，才会想着只看眼前的事物吧。

其实当别人针对人生的意义高谈阔论时，我总是诚实的不知所措，只能洗耳恭听。但听太多道理也不可能过好这一生，况且这一生里的“好”跟“不好”，到底谁有资格来下这个定义呢？

现在我一个人住着，点上我喜欢的线香，放我喜欢的音乐，在任何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置我的糖果、巧克力，枕头边有芝士薯片。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光着脚在床上跳，乱七八糟地睡，乱七八糟地爬起来，对着天花板做乱七八糟的梦。

以为我在普通地活着，其实我一直在胡闹。如果不胡闹，那样的人生，该有多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