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喝除草剂自杀的女孩

上周六下午，我去市图书馆借资料，朋友Bonnie开车接我回家。Bonnie是伊丽莎白女王医院消化内科的一名医生。路上Bonnie突然接到医院急诊的电话需要立刻去医院，所以Bonnie决定先去医院，然后我步行回家，伊丽莎白女王医院距离我家步行大概只需要20分钟。 我问Bonnie医院出了什么事，Bonnie回答说：“有人Gramoxone中毒。”Gramoxone是一种除草剂，类似于中国的乐果和百草枯。 “我能跟你进去看看吗？绝对不给你添麻烦。”我问Bonnie，这是我第一次到英国的医院，我很好奇。 “OK，你随意。” 英国的医院很大但人很少，在英国的医疗体制下，一般人都去GP看病，所以医院里住着的都是急症重症患者。中国的医院永远很拥挤，永远闹哄哄，热闹得让人忘记死亡；英国的医院很空旷，很寂寥，寒冷地让人感觉似乎离死亡很近。 我跟着Bonnie来到了急诊室里，我站在门口，没人拦我，医生护士都在忙。心电监护设备乱声作响，那个急性中毒的患者平躺在病床上，她的鼻孔里插着食指粗细的橡胶管子，旁边的洗胃机正在工作，气味浓重。 那是个女孩子，大概三十岁吧，很漂亮，金色长发，躺在一片静谧的白色里，嘴角、衣服上、床沿均是吐出的胃内容物，刺激的毒物味混杂着酒味弥散，她肯定喝了很多酒。 “喝了多少除草剂？”我听到Bonnie问首诊医生。 “喝了大半瓶，远远超过了致死量。”我看到首诊医生手里拿着的家属带来的Gramoxone瓶子，瓶口下方写着200ML。 床尾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抹着眼泪，似乎是女患者的妈妈。Bonnie告诉她：“女士，你女儿喝的Gramoxone远远超出了致死量，刚才查了她的血液，血液里Gramoxone浓度很高，血色素也下降得很快。我们现在在给她做血液灌流，但只能将部分毒素吸附出来，让毒素渗透得慢一点，她随时可能出现呼吸、心跳停止，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天哪，上帝。不可能，这不可能，医生，洗胃、换血、用最好的药，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医生你行行好，怎样都要救……” Bonnie摇了摇头，望向首诊医生。 那个母亲瘫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真的没得救了么？”她看着首诊医生，眼睛里有询问，有焦急，还有隐约的期待，并不清澈的眼球里似乎承载着一个生命的重量。 首诊医生不说话。 我走出急诊室，拿出手机开始查谷歌Gramoxone。我的医学知识仅限于本科选修的基础医学和心理学，简直少得可怜。 谷歌告诉我，急性Gramoxone中毒患者（服用＞40ML）将很快发生多器官功能衰竭，病死率高达100%，至今在全世界无药可治。而酒精会加速Gramoxone迅速入血。 这是个无法避免的100%。我想，这个姑娘可能没救了。 ———— 三天之后，我再次路过伊丽莎白女王医院，还是忍不住给Bonnie打了电话，问她那个女孩的情况。“她死了，昨天死的，她才30岁，因为丈夫出轨而自杀。我当医生三年了，在急诊和血液透析中心，我没有见过喝下量超过10毫升Gramoxone还能救得过来的，从来没有。” 我看着伊丽莎白女王医院，依然那么冷清，那么寂寥。医院是一个最能见证人情冷暖的地方，有人生，有人死，还有一些人，处于混沌之间，譬如精神病人和心理疾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