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说(一)
我是一条鱼,一条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鱼。我的记忆延伸到很远很远,远到早已忘却自己生于何处;远到对那些流年里的寂寞完全麻木;远到不知自己在这茫茫世间为何事而游荡……
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过多的人事,这并不是说我见过的人少,只是很多人就像是路人,谁也不会刻意去留意生命中每个路人吧,何况我是一条鱼,只要人们不是要来抓我的,我便懒得理会。但在过长的岁月里,我也会偶尔关注一下所过之地周围发生的人事。记忆里最久远的人应该是在我路过某条河时遇见的两个人。那是两个有点年纪的人,他们站在桥上往河里看,我在河里透过水面看他们,有风吹过水面起了波纹,实在看不清了我便偷偷把头探出水面,看他们俩闲聊,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光。其中一个人突然指向水面,对着另一个人笑着说,你看这鱼游得多欢快啊。另一个人却摇了摇头,一脸不屑的说了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后那两个人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但这句话无疑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不解,是一条鱼就真的能知道自己是否快乐么?身为一条鱼,在这茫茫岁月里,我不知道我是否快乐,是否快乐过。我只知道我灵魂深处有股执念让我一直停不下来,一直在驱使我不停地流浪,游过小溪,河流,大江……一直一直地流浪,有时游得很快,有时游得很难,实在无聊就逗逗水草或者身边路过的鱼,可是他们实在很无聊。也许有其他鱼曾经与我同行过,最后分道扬镳了,也许有随行的小伙伴与我走过一段日子就走到生命的终点了,与我,他们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大概是因为懒得去为身边随行的同伴的消失而伤感,我更喜欢独自去流浪,走向一个个未知的地方,漫无目的的游着,游着……
我看过无数日出日落的美景,绚烂的霞光与水面相接,水天一色,偶尔有几只水鸟飞过,只有黑色的身影慢慢在眼中飘过。我无数次的在星空下数那璀璨的星星,一遍两遍三遍……千遍万遍直至不知多少遍。然而相比这些自然美景,我更喜欢那些充满人文气息的节日盛景。当岸上挂满花灯,红彤彤的一片灯火倾泻入河中,似乎连河里的气氛也活跃了几分。我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在河边密语,脸上挂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羞涩,老老少少在人海中拥挤着,看着天空中的绚烂烟花不断地发出欢呼声。我抬头看看水面上漂浮着的莲花灯,它们随着水流漂荡,慢悠悠地流过我身边,我追逐着莲花灯继续飘荡。
又是一年放莲花灯的时候,我游到一个繁华的小镇,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累了,心里就想着就在这里停留几天吧,反正打发打发日子也好,至少比自己天天闷头游荡,盯着泥土发愣有趣的多。
由于是白天,所以河里还没有人来许愿放花灯,我便探出头来看看岸上的人流。街上有卖糖葫芦的,首饰的,花灯的……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我看着看着一时失了神,等我回过头来才发现面前有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在看着我。我的目光一对上她便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从记忆深处流出,仿佛久别的人重逢的感觉,可我们确确实实没有见过,至少在近几年我的确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毕竟能在我记忆里留下印象的人屈指可数,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相符的人。那个小女孩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发一言。我与她对视了一会便扭身沉入水底,不再看她一眼,也不知她在身后作何反应,是否依旧看着水面。
夜幕很快降临,月亮升起来了,岸上的灯火也亮了起来,一条河的河岸尽是灯火辉煌,河面倒映这岸上灯火,亮堂堂的一片。岸上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繁华,男男女女,黄发垂髫,尽是欢声笑语,与往年看到的并无不同。很多女人在码头上对着花灯虔诚地许愿,让人觉得在这种虔诚的态度下不实现她们的愿望都不好意思了。我游到花灯下,追逐着花灯耍闹,突然觉得有人在抚摸我的脊背。我惊讶地回头,目光停留在那张被灯光映得通红的稚嫩的脸,那俨然就是白天里盯着我看的女孩子的脸。
她笑着抚摸着我的脊背,我一时看得失神,也就停下了嬉闹,就那么楞楞地看着她,任她软软的手拂过我身上的鳞片,暖暖的温度透过鳞片传入我的身体里,白天里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从灵魂深处涌了出来。我猛然一惊,从她手中挣脱开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离码头实在太近了,近到一个小女孩触手可及的地步。我虽然不曾怕过人,但也不曾跟人亲近过,毕竟活这么多年我还是摸不透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
她怔愣地看着我,仿佛不曾想过我会挣脱她的手。她的目光仍是紧紧地落在我身上。好一会,她才收回手,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并不想陪这个小女孩耗下去,转身便要游走,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鱼……”。我回头,看到她清澈无邪的眼睛还是盯着我,“你真好看”,停了一下,“我喜欢你”。说完她咯咯地笑着,笑得想花一样,那么好看。我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不是难过,但,好像不是快乐,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快乐,只是我突然涌出了一种想留下来的念头,一种在过去无数岁月中不曾有过的念头。这种念头一出现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我确确实实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个繁华的小镇。
女孩天天跑来河边找我,我们经常在河边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见面,她没有固定哪个时间过来,我也就没游离开那个地方太远,每次听到岸上传来“小鱼,小鱼”的喊声我便游回来。她似乎知道我听得懂她的话,每次都带了些小吃,扔一半到河里给我吃,自己留一半慢慢啃,然后开始对着我发牢骚。有时她会告诉我她在街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声音脆脆的,但振振有词。我就一边啃着她扔下来的食物,一边听着她讲话,不时看看她,她笑得真好看,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