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出租车司机
便利店是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也是这世界上最能体现消费主义的代表之一，每当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就会走进随处可见的便利店，在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商品之中迷失自己，用包装和价签塞满我的思想。这就像是吸烟一样，用这样一种形式感满足自己日益空洞的内心。
几年前我跟楼下的711店员非常熟悉，每天固定的下班时间会到店里转一圈，买晚饭，然后在深夜饥肠辘辘的时候再到便利店买零食和饮料。店员曾开玩笑说，我跟室友撑起了店里半个深夜档的消费量。尤其在夏天，买上啤酒，叼着香烟，在711门口跟三个轮流值班的店员攀谈，有时他们还会给我评价一番近来新进货的零食饮料，然后悄悄告诉我如何买到划算的打折商品。
经常在午夜和凌晨来便利店的顾客们，自己可以形成一个小社会，我们彼此唯一一个交集之处可能就发生在这个局促的消费场所之中。我们中的一个，姓王，是北汽出租的一个司机，是少数几个我跟他们的交叉点超越了便利店的人。
某个八月的早晨4点半，在滴滴和Uber还没有开始他们的创业历程时，我做完该做的事情准备回家，在楼下扬招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就是这位姓王的出租车司机。听说我的目的地之后，他很开心，因为他家就住在那里，而这将是他接的最后一单，送我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王师傅非常有礼貌，这一点让我十分惊奇，一般来说首汽和北汽的出租车司机都非常有礼貌，但是是那种机器人式的礼帽，他们问你好的时候并没有想传递出这句话的含义，而只是一个震颤的音节。乘客上车之后，他们会问“您好，请问您去哪里？”，而且很少拒载乘客，车内也比较清洁。至于王师傅问好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他扬起的眉毛，嘴角灿烂的笑容，和顿挫自然，富有节奏感的发声方式。那感觉就像刚刚赢得篮球赛的好友见到你第一面时，向你发出的问候。 一路上我带着好奇，却也很少交流，直到到了楼下的便利店。
司机师傅和我一同下了车，在天已经不再全黑的时候走进了711。王师傅拿了听可乐，结账，走出便利店。我在饮料柜前，在宝矿力水特和可乐之间犹豫不决。
“今天怎么这么早？是刚下班还是要上班啊？”店员问我，“啊，今天出去玩儿了。”“看你玩儿不错啊。”店员露出猥琐的笑容，我想他已经猜到了我去干了什么。
我打开易拉罐，喝上一大口，补充身体的糖分。便利店的门“叮咚”打开，早晨刚冒芽的城市，燥热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但此刻还没有占上风。我扇了扇T恤，又喝了一大口，“诶，你也买了可乐。”我侧过头一看，刚刚的司机师傅还站在门口。我掏出一根烟，递给王师傅，他拒绝了。“我不抽烟。”“你看着好年轻啊”，我问道。“我23岁。”此时，在依稀的晨光中我才看到这个人的长相，他穿着北汽标准的西装，这是他们开车时的工服，此刻已经下班的师傅把上衣拿在了手里，漏出了衬衫，看得出他很热。白衬衫非常合体，看上去像是自己订做的。一双皮鞋虽然也是按照礼仪要求的地铁安检员或者警察那种老旧的样式，但是没有任何刮痕和污点，看上去还很新。他脸型比较瘦长，理了一个平头，身材瘦削，在我看来这很北京，但是他却没有明显的北京口音。我对眼前的司机感到好奇。在我坐出租车的生涯里，从没看到过这么年轻的司机。
“您只有23岁？这么年轻？”，“是啊”，师傅笑得很是灿烂，眼睛都眯了起来，充满了精神头，这让我误以为现在是傍晚，而不是昏昏欲睡的清晨。这位大男孩一样的司机师傅身上的少年感十足，丝毫没有出租车司机应有的世故，虽然有时候这世故是迫不得已装出来的。
我点上烟，皱着眉头，一滴汗因为便利店内外的温差而在右侧脸颊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下蹭。他在一周前刚刚接受完车行的培训，开车不过一星期，对出租车司机的工作还充满了新鲜刺激的感觉。作为一个新人，他只能在深夜时段拉活，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乘客多是深夜的醉汉、性工作者和不知道刚刚吃了什么的人，总是用充满热情的语气跟乘客对话。大部分乘客也都跟我一样，会被他的活力而震慑几秒钟，感觉选择错了服务内容。“您总是这样吗？面对枯燥的工作，依旧保持热切的期盼？”，“对，我觉得乘客需要我这样。”我感到困惑，他看出了我欲言又止的微笑背后想要传达的意思，便开始讲了起来。“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学习也不好，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从小就喜欢车，就出来开车呗。”关于每天熬夜开车不会累吗，他是这样回答的。“才一个星期，还没到累的时候吧。”
我发现他对待世界的态度跟我和我身边的很多人都太不一样，我们很急切的表达我们的观点，对很多事情习以为常，就像丧失了味觉的美食品鉴家，周遭的一切对我们都缺乏新鲜感，我们到一家便利店总会在经常喝的饮料和那些有新鲜的包装的饮料之间犹豫，最后还是拿起了那个喝了十几年的可乐。而这个司机，更像是一个刚刚初恋的小伙子，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又要看到恋爱对象时该怎么打扮自己，去哪里约会，也期待着对方会给自己什么惊喜。只是不知道分手时他会不会跟我一样来便利店买烈酒，然后在第二天变成曾经的自己反面的那个人。
而关于要一直做出租车司机吗这个问题，他说还不知道，可能以后会做一个专职的司机，但是不一定是出租车司机。我第一次这么佩服我的邻居。“你看，下班之后喝一罐可乐我都能高兴地睡不着觉。”我觉得这位单身的小伙子一定不是因为可乐才开心的，不知道他不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开朗而有礼貌。毕竟跟一些人生活久了你才会对他吃饭时候的声音和说话的方式感到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