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读书笔记
腰封 这是一个热情的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第15页 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第17页 管理宿舍的修女们在做弥撒,会客室里隔出半间经堂,在楼梯上就听得见喃喃的齐声念拉丁文,使人心里一阵平静,像一汪浅水,水滑如油,浮在呕吐前翻搅的心头,封住了,反而更想吐。 第20页 九莉也慢了一步,就坐在旁边,事情发生得太快,一时不吸收,连说的话都是说过了一会之后才听出来,就像闪电后隔了一个拍子才听见雷声。 第37页 九莉穿过树林上去。她想必是投奔她那“去处”之前,乘此多玩几天,最后一次了,所以还不走。只替她可惜耽搁得太久,忽然见老了,觉得惨然。不知道那等着她的人见了面可会失望。 那天回去,在宿舍门口揿铃。地势高,对海一只探海灯忽然照过来,正对准了门外的乳黄小亭子,两对瓶式细柱子。她站在邪神龛里,从头至脚浴在蓝色的光雾中,别过一张惊笑的脸,向着九龙 对岸冻结住了。那道强光也一动都不动。他们以为看见了什么了?这些笨蛋,她心里纳罕着。然后终于灯光一暗,拨开了。夜空中斜斜划过一道银河似的粉笔灰阔条纹,与别的条纹交叉,并行,懒洋洋划来划去。 不过那么几秒钟的工夫。修女开了门,里面穿堂黄黯黯的,像看了回肠荡气的好电影回来,仿佛回到童年的家一样感到异样,一切都缩小了,矮了,旧了。她快乐到极点。 第59页 九莉继续洗袜子,然后抽噎起来,但是就像这自来水龙头,震撼抽搐半天才迸出几点痛泪。这才知道死亡怎样了结一切。本来总还好像以为有一天可以对他解释,其实有什么可解释的?但是现在一阵凉风,是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关上了。 她最不信上帝,但是连日轰炸下,也许是西方那句俗语:“壕洞里没有无神论者。”这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在心里对楼上说:“你待我太好了。其实停止考试就行了,不用把老师也杀掉。” 第69页 她也不过这么怙惙了一下,向来不去回想过去的事。回忆不管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种悲哀,虽然淡,她怕那滋味。她从来不自找伤感,实生活里有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光就这么想了 想,就像站在个古建筑物门口往里张了张,在月光与黑影中断瓦颓垣千门万户,一瞥间已经知道都在里。 第100页 不知道为什么,十八岁异常渺茫,隔着座大山,过不去,看不见。 第105页 九莉听着有点刺耳,但是也可以想像。与她父亲的恐怖一样,都是永远有出无进的过日子。 第147页 马路上两行洋梧桐刚抽出叶子来,每一棵高擎着一只嫩绿点子的碗。春寒,冷得有些湿腻。她在路上走,心情非常轻快。一件事圆满结束了——她希望,也有点怅惘。 第150页 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她不过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梦的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第169页 有些事是知道得太晚了,仿佛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九莉竟一点也不觉得什么——知道自己不对,但是事实是毫无感觉,就像简直没有分别。感情用尽了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也是因为人多了,多一个也没什么分别?照理不能这样讲,别的都是她爱的人。是他们不作长久之计,叫她忠于谁去? 火莉想着,也许她一直知道的。吃下午茶的客人走后,她从屋顶上下来,不知道怎么卧室里有水蒸气的气息,床套包橡是草草罩上的,没拉平,一切都有点零乱。当然这印象一瞥即逝,被排斥了。 第190页 有时候她想,会不会这都是个梦,会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另一个人,也许是公园里池边放小帆船的外国小孩。当然这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但是有时候梦中的时间也好像很长。 多年后她在华盛顿一条僻静的街上看见一个淡棕色童化头发的小女孩一个人攀着小铁门爬上爬下,两手扳着一根横栏,不过跨那么一步,一上一下,永远不厌烦似的。她突然憬然,觉得就是她自己。老是以为她是外国人——在中国的外国人——因为隔离。 她像棵树,往之雍窗前长着,在楼窗的灯光里也影影绰绰开着小花,但是只能在窗外窥视。 第193页 碧桃与她一同度过她在北方的童年,像有种巫魇封住了的,没有生老病死的那一段沉酣的岁月,也许心理上都受影响。她刚才还在笑碧桃天真,不知道她自己才天真得不可救药。 第200页 他提起做老虎凳,九莉非常好奇,但是脑子里有点什么东西在抗拒着,不吸收,像隔着一道沉重的石门,听不见惨叫声。听见安竹斯死讯的时候,一道阴风石门关上了,也许也就是这道门。 第206页 近午夜了,她没跟楚娣说要出去一趟,两人悄悄地走了出来。秋天晚上冷得舒服,昏暗的街灯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手牵着手有时候走到街心。广阔的沥青马路像是倒了过来,人在蒙着星尘 的青黑色天空上走。 第209页 从这时候起,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有大半年的工夫,她内心有一种混乱,上面一层白蜡封住了它,是表面上的平静安全感。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总当作是上一年或是下一年的,除非从别方 面证明不可能是上一年还是下一年。这一年内一件事也不记得,可以称为失落的一年。 第212页 她又觉得身在那小小的暗间里,窗纸上有窗棂云钩的黑色剪影。是因为神秘的未来连着过去,时间打通了? "你不要紧的,”他说,眼睛里现出他那种轻蔑的神气。 第239页 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在马路上偶然听见店家播送的京戏,唱须生的中州音非常像之雍,她立刻眼睛里汪着眼泪。 在饭桌上她想起之雍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她梦见站在从前楼梯口的一只朱漆小橱前——橱面上有一大道裂纹,因为太破旧,没从北边带来——在面包上抹果酱,预备带给之雍。他躲在隔壁上座空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