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的母女
肯德基靠近厕所的转角,坐着一对母女。当妈妈的看上去容颜曾有几分姿色,但是皮肤就好像跟那个角落的光线一样晦暗,显得缺乏保养。对穿着的选择也没有想要表现自己的意思——颜色是那种没有个性,甚至显得老气的暗粉色,一种像被穿旧了似的色彩,而且全身上下无论色彩还是配饰都没有什么变化。她一直坐在女孩的对面,用双手捧着她女儿的两臂。女孩跪在桌面上,一直用儿童特有的声嘶力竭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起初那个母亲似乎只是在尽一种抚慰的义务,她无奈地劝说着,她的声音淹没在女儿的嚎啕大哭声中……但是那个女孩完全没有任何平息的迹象,依然用固定的节奏和声息哭喊,尽管也没有哭的更激烈——但你也很难想象出更激烈的了。当母亲的劝说变得越来越坚决,不知是由于努力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开始令她焦躁,还是对她的孩子只顾自己哭,却对她心里的悲伤一无所知而感到气愤——她也开始采取跟她的孩子相似的策略,孩子哭一句,她就说一句:“把嘴巴闭起来……把嘴巴闭起来”声音没有比孩子更高,节奏也保持得很一致。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大人会这样做——这个当母亲的好像在测试自己的无能为力有多明显。她们就像在玩一种相互丢球的游戏,而游戏重复的回合越多,在旁人看来越不可思议,这个母亲内心也就越来越接近于爆发的绝望。只有那个女孩还处于完全自发的节奏中,连说的话也没有改动一个字——“完全不被世界改变”。忽然,这个绝望的母亲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像要带她上厕所似的把她抱进了肯德基的女厕所。随着门的关闭,旁人立刻能够听到厕所里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近乎狂暴的怒吼:“把嘴闭起来!听见没有!把嘴闭起来……把嘴闭起来!”似乎她找不到更多和更好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志,便一直在同一句话上加强自己的愤怒和命令。这份差不多想要同归于尽的狂怒似乎终于使小女孩从木讷的重复哭嚎里惊醒过来,开始注意到这个世界出现了她用痛哭声无法征服和震慑的危险,这让她的嚎啕在某些时刻竟变成了抽噎,说出来的话也不再仅仅是“我要爸爸”这四个字,而是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随机组合,有的像是在诅咒,而有的是听起来像讨饶。在两人因为太过激烈的情绪发泄而停顿的空档里,可以听到几声模糊不清的巴掌声,就像激流里突然出现的石块——在那样的时候,孩子大概还在困惑,而母亲则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权力所在——她不是只有无能为力的语言,不是只有这一个软弱无力,让自己出尽洋相的武器——她意识到下一次或许应该更早些把这个武器搬出来。让那些什么《育儿必须知道的十件事》见鬼去吧!孩子啊,当初为什么要生孩子啊!但是她忽然又觉得此刻叉开了两条柔嫩的小腿,几乎是滑到地上去的这个小女孩很可怜,她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哭喊停止了,瘦弱的身躯便像失去了重量似的,以失败的姿态卑贱可怜地依附着她——而这让人唾弃的身体正是从她的怀里诞生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