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让娜·莫罗：给法国新浪潮带来的最美黑色之光

女演员有两次死亡。

一次是从银幕前消失，作为电影中的影像之死。

一次是迎来迟暮之年，走向生命尽头的肉体之死。

凭借《琴声如诉》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记得当原节子的讣告出现在各大网络主页时，我首先感到震惊的，与其说是她离开了人世这件悲伤之事，更多的竟然是，原来她还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同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发生在了今天。让娜·莫罗去世了，享年八十九岁，死亡于自然衰老。

当提到让娜·莫罗四个字，你会想到什么？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她的成名之作，也是路易·马勒的处女作《通往绞刑架的电梯》（1958）当中，她唆使自己的情人谋杀掉自己的丈夫，然后两人准备一起私奔。但情人却陷入停电的电梯里无法脱身。站在街角等待的让娜·莫罗误以为，是情人载着年轻姑娘开着车飞奔离去。感觉被抛弃的她近乎失去理智的，寻觅情人可能会出现的每一个巴黎的角落。伴随着新浪潮电影中特有的内心独白之下，她边喃喃自语边彷徨无助的在街头流浪。

路易・马勒《通往绞刑架的电梯》

那时年仅二十六岁的路易·马勒仅仅用了三个镜头，就将让娜·莫罗内心不断崩溃的，三种不同的情感，愤怒、失神、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看过本片的观众一定会记得，在电影结尾双重的真相被告知的瞬间，让娜·莫罗的写真底片在暗室里逐渐显影，在水波的颤抖下，她的美显得那么的直观和彻底。当得知在电影之外，路易·马勒和让娜·莫罗之间的恋情，我也不那么诧异。试想没有足够的欣赏和喜欢，怎么能把眼里的情人拍得那么动人和美丽？

也许更多的，在特吕弗《祖与占》（1962）中的让娜·莫罗，才真正让我们印象深刻。在这段复杂荒诞，但竟然不让觉得任何道德违和感的三角关系当中，祖与占同时爱上了让娜·莫罗，而莫罗好像爱上了他们中的每一个的同时，又拒绝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她的机灵鬼怪活泼的性格，会在给自己戴上帽子，戏谑性的在嘴上画上两撇达利式小胡须。三个人一起欢快的奔跑过钢铁架桥的场景，直到至今，仍然和戈达尔《法外之徒》（1964）当中，安娜·卡里娜和两位男主飞奔过罗浮宫博物馆那么般经典得让影迷们难忘。

而她的那不可捉摸的不确定性，总是做出超乎常人的意外举措。她穿着黑色高跟鞋，格子布裙和白色衬衣把身体曲线裹紧，头戴一顶维多利亚式的高顶帽，小心翼翼的沿走在河岸边，然后突然噗嗵得就直接跳了下去！

特吕弗《祖与占》

然而，让娜·莫罗最让我感觉惊艳无比的，不在路易·马勒镜头之下，也不是特吕弗电影当中，而是约瑟夫·罗西，这个不大为人所知，但实际才能非凡的导演的作品里。莫罗和罗西一共合作过三次，包括与阿兰·德龙的对手戏的《克兰先生》 (1976)，晚年同于佩尔共演的《鳟鱼》(1982) 。但我最想推荐的，莫过于早期的黑色电影《伊娃》（1962）。嗜赌如命的高级妓女让娜·莫罗和假冒畅销小说家男主角的遭遇，一开始就充满了戏剧性。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无处停留的让娜·莫罗和她的客人，闯进了一栋山间别墅。两人准备就此共过良宵。然后意料之外的是，被别墅主人的小说家发现。道理之上，既然有人闯入，那只要将其赶出即可，并不存在任何问题。然而这毕竟是电影，随着叼着烟的让娜·莫罗径直的从一楼走向二楼，只见衣服逐渐散落一地，然后肆无忌惮的泡在了浴缸里。当小说家目睹到这个从天而降，占领她家的陌生女子时，没有丝毫驱逐之意，而是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的望外之喜。让娜·莫罗在浴室里轻松哼着小曲听着爵士乐，而两个男子却在楼下拼死拼活的缠斗在一起。伊娃并不只是她扮演的角色，从开场就成为了邪恶的化身。

约瑟夫·罗西《伊娃》

在黑色电影里，将男人拽入欲望的深渊无法自拔，自甘堕落到灵魂腐烂的女人，叫做致命女郎（femme fatale）。确实，让娜·莫罗娇小的不过一米六的身材，远不及《上海女人》（1947）或《吉达尔》（1946）中丽塔・海华丝那般性感得夺人眼球。也没有《血红街道》（1945）和《绿窗艳影》（1944）里琼·贝内特那般有着诡计多端的口齿和巧语。《伊娃》中的，或者说此后黑色电影中的让娜·莫罗的妖艳与魅惑，是缺乏语言的甚至表情不够丰富的高冷与神秘。她时常倦怠的眼神里，在抬头和低眼之间，飘渺着征服一切猎物的支配力。没有一个致命女郎，能像她一样，把烟夹起点燃，然后轻轻放入唇齿之间，那么充满性的诱惑力，也许比起承认让娜·莫罗是致命女郎，更多的是愿意相信她就是致命女郎的代名词般的存在。

雅克·德米《天使湾》

让娜·莫罗和原节子都带着上个世纪的最好的电影时光走得安详。一个清纯而圣洁，照亮了五十年代的日本电影的黄金时期。一个知性又魅惑，给法国新浪潮电影带来了最美的一抹黑色。她的黑色之光，我们仍然可以在布路艾尔，奥逊·威尔斯，安东尼奥尼，杜拉斯，戈达尔，雅克・德米的作品中寻得痕迹。新世纪不幸的年轻人的我们，错过了目睹让娜·莫罗的，也是电影的最好时光。但能目送其人生落幕时的最后的一眼，也不为是一种幸事吧。

女优有两次生命。

只要影像仍然以一秒二十格的速度匀速周转起来，让娜·莫罗就仍然在我们的眼前闪亮重生。

回眸一笑。非常特别的不让娜·莫罗的笑反而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