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二)
背叛(一) 每次独自一人走在新街口地铁站时我就恐惧得发狂。 明明处在人群中,和一大拨子人朝同一方向走,却感觉如掉入冰窟一般孤独无措。两腿的行走、胳膊的交替摆动,做这事的是我的肉身,我的灵魂早已惶恐得僵直不能动了。 有人正在观察我吗?他们是不是在背后思考我的衣着、姿势、表情正常与否?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招人讨厌,我拼尽全力用最标准的姿势走路,不时低头检查衣服的情况,或左拉或右拽。最难控制的是表情,因为我没有镜子,这样只好掏出手机,合理地低下头。 走在人多的地方,我常有在众目睽睽下的被当做异端示众的错觉。 有时我也会反将一军,大胆地盯着迎面而来的人看。有的根本不看我,而有的只是眼神交汇短短几秒后又看向前方。由此我得出结论:大家都在各走各的路,没人特别关注谁。 这实在是太好了。看,我们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说着同样的语言,用相似的方式走路,在一段时间内朝一个方向并肩接踵而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然后各奔东西,这种连萍水之交都够不上的关系最让人安心了。 在这样的关系里,谁也不用费劲去演猴戏给谁看。 小学旁开了一家小店,后门与学校内部联通,但那门并不常开。我们常手里攥着钱疯狂拍门,老板娘有时会隔着防盗门与我们做生意,有时干脆不理,任我们拍得山响。 夏天时,小店冰柜里有碎碎冰,可以一掰两份,两人分着吃。每次有人买了碎碎冰,隔着防盗门还没拿到手,就听围在他身边的人传出一片恳求之声:“给我一个唻,分我一半好吗?”“我下次掰一半给你吃。” 我买过几次,尽管同学的恳求与承诺十分动人,我还是羞涩地把另一半碎碎冰递给了我当时的朋友。 她啃着塑料外壳,吮吸里面的糖水糖冰,很满足也很骄傲。 然而,轮到她买的时候,尽管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还是连看一眼我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把另一半给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早就被我暗自认定是破坏友谊分子,如今更是铁证在前,不能不让我气愤。我最恨朋友的背叛,哪怕再小,也足以让我和她撕破脸。我冲上去想质问她,但被人群挤在外围。 正如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所揭示的那样:你眼前看到的背叛,绝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 我六岁到八岁时的好朋友小梦,现在想想,幸亏与她分道扬镳得早。在她本性发展暴露的过程中,我不幸成为了第一个目击者。 几年后我们升上同一所初中,几乎见不到面。三年里我仅看见她一次,当时正在操场上列队,我听到隔壁班的队里有老师教训学生,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小学的第一个朋友正傻笑着挨骂。 老师骂了半天,核心就是“成绩差”三个字,要她反思。她傻笑,也许是觉得尴尬吧。我不想再看她,她那张脸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 我曾在教室后面,抓住她的跳绳问她为什么骗我,她让我放手,威胁说要告老师。此前有几次她对我失信的前科,我忍无可忍,直接不呼其名而叫她“骗子”。 不久后她警告我:她妈妈说以后谁要是在学校里喊你骗子,她就来找谁算账。 她确乎有一种神奇的敏锐,察觉出我最怕的两类人就是老师和家长。在我高二之前的学生生涯中,这两类人是主宰我世界的宙斯和赫拉。 我没再叫她骗子,也不再和她说话了。我这样做是出于动物的防卫本能:我不想让宙斯与赫拉掺和我自己的事。凭我的直觉与经验,但凡他们插手,就不会有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