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知乎】《从前慢》之木心

木心（1927─2011）,本名孙璞，1927年生于浙江桐乡乌镇。1941年离开家乡，去杭州上学。1948年赶往台湾避难，1949年回大陆。1971年到1979年间，三次遭到软禁。1982，定居美国纽约。2011年于老家桐乡逝世。老先生终生未娶。 这首诗是从一堆手稿中挑选而出，并没有确切的创作时间，但由诗而看，定是中老年的作品，我个人猜测是晚年在美国时回顾一生所作。我认为这首诗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全诗丝丝入扣，没有一句不精彩，也没有一字可变动，所以要说最后一句，必先说第一句，请大家耐住性子，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句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作者的的家乡是浙江桐乡乌镇，我们都知道乌镇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模样。知道了这个就很好理解了，这是作者在叙述自己小的时候的事，他觉得家乡的人都很诚恳，说一句，是一句。但是根据人生的经验，我们在回忆一个地方的时候，最先回忆起的总是那里的某个人，作者故意不提。 第二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这句话写的很美，很有画面感，可能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大早上的去赶火车，经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街，一时间有点悲伤又觉得不该悲伤。作者在十四岁时离开了家乡乌镇，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作者离开乌镇外出求学的情景。但是不过十四岁，总该有个什么人去送或者陪着去才是，作者不提。 第三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是大家最记得的一句话，主要是因为“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是一句非常直率的表白，和中国文学中委婉的风格不同。但是我们往往忘了前两句话，“从前的日色变得慢”，“日色”一般用作日色不早，指天色。这里我们看的出来，是指以往的时光。整句话的意思解释出来就是：那段时间啊，感觉整个时光都过的很慢，因为想用车，骑马见一面太难且慢，就连寄一封邮件等个来回也很慢，如此这般，这辈子就只够爱这样一个人了吧！这种思路新颖，别人说一天的话我们要说一个月，所以别人爱一个月，我们就要爱一生了。逻辑感就出来了，故事渐渐描摹出原型。至于“一个人”是谁，作者不提。 第四句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终于到了最后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嘛，又回到最初乌镇，那里的人诚恳，你锁了就不动了嘛。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有点太没意思，我的解释是：全诗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到这里已经到了先生晚年，他突然想到从前的锁。为什么会想到从前的锁呢？因为现在自己手上也有一把锁。难道就单单一把锁？当然是锁着什么东西的，我们回顾前文，什么是可以锁的──答案呼之欲出是“信件”。老年以后先生看着自己过去的信件回想一生“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虽然因为命运没有在一起，但是依然爱着。解释到这里是不是合情合理了呢。 这样讲，我们从这一首诗中看见了木心先生人生的全貌，这才是这首诗最精彩的地方。我们把它连起来读： “我从小生活在乌镇，那里的人都很好，有一些我思念的人也在那里，所以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我长大了一些的时候终于要去到别处求学，离开的时候我看着黑暗的长街，那时候的我只看见街上的小店，还不懂我可能一去就再难回来了。 我四处飘荡，和我心爱的人相隔甚远，用车用马用邮件也难以拉近我们的距离。但是也正因为我们难以传达音信，我觉得我的思念更盛，一生就只够爱上这么一个人了！ 现在我已经人到老年，望着手里锁住的盒子，里面装了我所有的信件。有的事情，只适合做收藏，并不能拿出来说。” 这篇文章的脉络之清晰，逻辑之完整，“一生只爱一个人”此句，前有交代，后有结果，木心先生的一生跃然在此不过几十字之中。此等好诗，读之不仅眼眶渐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