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百合
对她有印象是在一个夜班。
当时临近十二点,三五个病人要打甘露醇。我和我的带教老师推着车走到了二十五床。
走进这个病房就有着一股幽香,不同于别的病房混合着一股尿骚味、汗臭味、肠内营养液味——在脑外科,有一些安放着病重患者的病房,味道确实是要比其他地方重一些。这突然的一股香味让我感觉有些莫名的欣喜。
“叫什么名字。”
“周小兰,我妈妈睡了,麻烦你小点声哦,她一直说头疼没睡着,好不容易才睡着。”
她的女儿坐在床边一边抚摸着她妈妈的头发一边轻声的回答着我的问题。这个阿姨很漂亮,纹的眉毛很精致,眼皮耷拉下来,有着些许翕动像是被我的声音吵到了。棕色的卷发像被水浮起来似的整齐地铺在枕头上,皮肤还很白净有着少许不可避免的皱纹,看不出是她手腕带上52岁的年纪。
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束默默散发香气的香水百合。
我老师轻轻拿起阿姨的手看了一下,血管清晰可见,便对我说,“血管很清楚,不过有点细,我换个紫色针头,你来打针。”说完帮我把药挂上,换了针头,排尽空气。
我再核对了一遍手腕带,把输液贴撕开一端贴在自己手背上,给她扎压脉带。
将压脉带从她手腕下方穿过去轻轻提起来时,她的手掌就软软的垂了下去,像是把骨头都抽掉了,只剩一些皮肉在包裹和维系生命。压脉带越收越紧,像是要把手臂扎成一股线。
“你轻一点哦,我妈妈很怕疼的。”可能是看我扎得太紧,她女儿心疼的说了一句。
“嗯,我会轻一点的。”
消毒待干后,从我老师的手里接过针,取下针帽。
左手握着她的四指,绷直了皮肤,深蓝色的血管就像贴在皮肤上,细得好像要与皮上的细纹交织成一张网。
“贴着皮肤进针,血管很直。”老师站在一旁指导着我。
“嗯。”我应了一声,手稍微再用了一点把手崩得更直一点,不想在这个阿姨的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子女面前戳疼她们的母亲。
贴着皮肤进了针,再往前稍微送了一点,回血很好,我送了一口气。松开了压脉带,准备打开输液器开关。突然血就在皮肤下蔓延开来,就像墨水滴入了水中晕开了一样,一点浓一点淡。
老师递给我一根棉签,我迅速拔出了针头按压住进针处。看到阿姨的眉头好像轻轻皱了一下,将头稍稍偏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按住棉签道着歉。
“没关系的,她的血管是不好打。”她女儿面带着一些心疼,从我手中接过她母亲的手。
我换了一个针头,我老师在另一个手上找血管。“把针递给我。”
我老师进了一针,结果血管也破了。只能重新再来一针。所幸第三针还是进了。
我以为她女儿可能会因为心疼母亲而有些迁怒于我们,但在我说完这个甘露醇只能打一半,打到我们标记的线时记得叫我们拔针时,她躬身致意了一下,“谢谢你们,我妈妈的血管确实是很不好打,麻烦你们了。”
走出病房,我老师跟我讲到,这个女病人的血管是很直,但是特别薄,没有很多弹性,所以比较难打,以后见到这样的一定很注意。
第二天早晨交班,这个患者还是在昏睡着。我看了一下病历,胶质母细胞瘤,一个月前曾因头晕入院,前两天因病情加重再次入院,很快就出现了昏睡,家里人考虑做开颅手术也有可能复发,就拒绝了手术。
才刚刚把子女培养成人,还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年纪,却躺在病床上等待着与这个世界告别。
我下夜班后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去科室上白班。大概七点五十五分,我从值班室走到护士站,一边走路一边折腾我那个夹不稳帽子的发夹。看见25床阿姨被放在平车上推着往外走,还放了一个氧气袋在下面。
我问上夜班的实习生,“这是去做什么检查吗,这么早?”
“不是的,快不行了,家里人放弃了,想把她带回去算了。”
两个孩子蹲在病房外面,像是进不了家门的样子。还有一个在帮着收拾东西。
不到几分钟,东西都搬走了,床头柜上的百合也被护工阿姨丢进了垃圾桶。
闻不到那股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