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也别说了
原载《文学界》
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我终于变成了自由人,回到了久违的镇子上。世界光秃秃的,像刚刚被剃过毛一样,灰白的天底下只留下一丛丛面积很小毛边,非常稀疏、乌黑而潦草。看着空荡荡的、一穷二白的家室,想起超然仙驾的二老,我的心情十分糟糕、情绪当然也很低落,怀旧的思绪如沉渣般地一阵阵泛起。不过,听着屋子外面呼啸的北风,我的心里还是有了安慰,有这么个破屋子总比没有好。
三天之后,已过而立之年、成了半老徐娘的尹香玉偷偷来看我,她还特地带来了她的儿子赵青刚,这孩子长得野头野脑,不过一看就是尹香玉照着我依葫芦画瓢生出来的。尹香玉看了一眼我一穷二白、简洁宽阔、十分阴暗的家室,鼻子也似乎一阵发酸,很快就泪光闪闪,但她也只是说,回来了就好,只要志气还在,咱照样能把日子过起来。我认同地点了点头。好像十多年以后,她忽然变成了我的大姐。
十多年了,尹香玉变化很大,丰乳肥臀毫无遮拦,想当年她可是瘦得一阵风都能飘起来,并且有过一些羞涩。我招呼她在炕沿上坐下,她就一把扯过十岁大的赵青刚说,叫干爹。不过赵青刚这小子十分执拗,扯着青筋暴起的瘦脖子要命也不肯叫,母子二人就在我的简陋的屋子里撕扯起来了。看着尹香玉和孩子渐渐涨红的脸,我相当尴尬地挠了挠头皮说,不叫就不叫了,孩子也是有自尊的,让孩子到外面玩去吧。
孩子一走,尹香玉就扭过滚圆的屁股,一下子把自己挤在了我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以为你早死了,尹香玉哭着说,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我说,你看看,我毫发无损啊,什么都好,你我都还年轻,别搞得这么伤心绝望。尹香玉听了我这些话,脸色有些飞红,便抬手在我身上纵情地抽打起来,好像这些年来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你要是不回来,我这辈子都睡不踏实。她拢了拢头发,看起来十分深情地说。
说起我和尹香玉,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十一年前,在盛夏一个火烧云的傍晚,我们两个偷偷地钻进了一片玉米地。那时候我们比现在还要年轻许多,我的嘴上连一根胡子都没有,尹香玉更是一张充满稚气的脸。坐在茂盛的玉米地里,我们相互胡乱地抓挠着,冲动地感到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时候,遥远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嘹亮的野调,尹香玉一下子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我说,你紧张什么,他又看不见玉米地。这时候我看到一丛开得黄金灿灿的冬瓜花,就摘了一朵插在尹香玉的头上,她还是在发 抖,我就紧紧地抱住她,渐渐把她压得很低,这时候歌声已经渐行渐远,天边只剩下几朵越升越高的金色的云朵。
赵青刚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我问尹香玉,她梳弄了一下头发,眼睛瞟着门外说,你走了以后七个月。
我说,这孩子是长得越来越像我了。不过,你婚后的日子过得还好吧?赵大牛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应该不会亏待你的。
尹香玉点了点头,她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我早就打算好好做一个农民,这次回来更是坚定了我的信念,虽然现在农民在社会上的地位很低,但我觉得如果不出镇子,我还是大多数,做一个大多数总是安全的。看着墙角已经生锈的犁铧和锄头,我心里想,这真是一个本分的想法啊,实现起来应该不很困难。
打扫了我的庭院,我就开始出门去看望我的田地。在遥远的戈壁滩劳改队第六年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一份信。信是我姐写的,告诉我母亲去世了,我脑子里一片恍惚,一时竟想不起母亲的模样,晚上过了后半夜,我渐渐地想起了她的模样,不由地一阵心酸,一把辛酸的泪水如潮水般漫过了我的心灵和眼睛。过了一年,我又接到了我姐的一份信,告诉我父亲去世了。这么说我已经成了孤儿了?我听着周围的一片鼾声,顿感世事苍茫。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人总是要死的,怕的是很快就没人惦记了。我回来的时候在镇子上买了一些香纸,二老的坟头就在我家田地里,我去他们的坟头看了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荒凉,在不远的一颗老杨树上,偶尔还能听到喜鹊的叫声。
我抬头看了看,没看见那只喳喳乱叫的喜鹊。
我在劳改队养成了很多新习惯,比如做俯卧撑,我经常半夜六点就起来做俯卧撑,一气就做五十个,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做五十个俯卧撑,然后躺在床上想想童年往事和蔚蓝的天空中雪白的流云。刚来到劳改队的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温习我和尹香玉在玉米地里那档子事,但很快我就戒掉了这个恶习。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我也想,尹香玉也和我一样慢慢变老了,没想到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气色这么好。
在我回来的半年里,尹香玉总是偷偷来看我,并且总是遇到我做俯卧撑。
那地上有啥啊,你戳来戳去的,连个老母猪都没有!尹香玉粗俗地嘲笑着我。我尴尬地站起来说,我在劳改队养成的习惯,这样坚持锻炼才有了一副好身体。尹香玉放下胳膊上的篮子,开始动作麻利地帮我收拾起屋子来。
你不要总这样来看我,我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老这样赵大牛会有想法的。 尹香玉说,我是偷偷来的,东哥,我总觉得我亏欠着你。
我已经很难适应这样的表白,所以我皱了一下眉头,挠了挠我渐渐长起来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着眼角已有了皱纹的尹香玉,说,你这样你男人很没面子。 尹香玉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我说,我自己会把日子过好的,过两年我还要娶老婆,我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的。
尹香玉点了点头说,你相信你有这个决心和能力,说完又眼神恍惚地看着我。
冬去春来,我的日子有了一些变化,先是有了一条黄狗,这样我每天回来,就会听到一阵热情的狂吠迎接我的归来;后来我又有了一只公鸡和三只母鸡,这样我就能听见半夜鸡叫,催我快快早起,赶紧追回流失太多的青春时光;公鸡和母鸡站在院子里嘀咕,让我感到亲情和友情的温暖。总之,我暂时还是一个需要温暖的人。
赵青刚这狗日的不肯叫我干爹。不叫就不叫,这称呼听着也龌龊无聊。
晚春的时候,我及时地种瓜种豆,盼望来年有个好收成。这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很疲惫,因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所以我在下种时节一点也不能懈怠,再说,我在劳改队里也养成了耐劳坚毅的品质,况且我现在的劳动成果还归我所有。
但是麻烦来了。一天晚上,我刚回到家,就听见门外一阵叫嚷,我看见赵大牛一蹦一跳地站在我家门外唾骂。我开门迎了出去,酒气冲天的赵大牛停止了谩骂,脸色和眼睛像着火了一样通红。
我说,赵兄,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一问,赵大牛马上移步逼近,问道,你和尹香玉勾搭了几次?
我说,我不记得了。
赵大牛跺了一下脚,怒冲冲地说,我要绝灭了你。
我说,赵大牛,尹香玉是你的老婆,她就是忘不了过去那点事,老觉得是她让我搭上了十多年青春,于是心里感到欠我点什么,所以暂时来看看我,看烦了就不来了,你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别在这里瞎嚷嚷,这光天化日的,你吵来吵去对你有什么好处?这难道是很有面子的事吗? 这时候,我注意到赵青刚这小子正站在土墙后面,捏着一把铁锹,目不转睛地盯着事态的发展。
赵大牛骂骂咧咧口齿不清,我实在心烦意乱,就上前扇了他一巴掌,没想到赵大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了我的腿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候,小狗日的赵青刚竟然挥舞着铁锹向我冲来。这小子小小年纪真是有种啊。
赵青刚挥舞着铁锹冲到我的面前,却停了下来,尖声尖气地质问我,你为什么打我爹一个耳光?
我一脚踢开赵大牛,过去抓住赵青刚的铁锹,弯下身子来跟他说,孩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暂时还不能懂。说完,我起身走进了院子,关上了大门。赵大牛大概已经喝得很醉了,在外面黑暗闷热的空气中嚎叫了一阵子,就悄无声息了。
第二天一早,尹香玉就挎着篮子赶到了我家,我看到她愤愤难平的脸色,感到心烦意乱。
怎么说,你也不应该打他的脸。尹香玉说,看见我不说话,尹香玉叹了口气,说,要是我死了就好了,都是我惹的祸,要是我早死了就好了。说着竟掉下几颗眼泪。
别说这样的气话,人生哪有事事顺心的道理?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
他是个老实人,尹香玉抽噎着说,你不能这样欺负他。
我说,我是不想欺负他,但你得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懂得自尊自爱、勇敢大度,拿得起放得下;还有,你最好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样不就省去很多麻烦?
尹香玉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的样子。
不过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尹香玉并没有如她答应的那样和我断绝关系,半个月之后,她又隔三岔五地来找我,并且继续十分轻快地帮我收拾屋子生火做饭,轻车熟路好像这是她的家,然后坐在我的炕沿上抽抽噎噎地数说赵大牛的不是。
也让你知道啦,我把做俯卧撑的精力都给了情欲旺盛的尹香玉,看到她这么亢奋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每次都不忍心一把推开她。正如你所猜测,赵大牛满足不了尹香玉,他甚至没有生育能力。看看尹香玉满心欢喜的样子你就知道了,每次看到她嬉笑着依依不舍地离开,我就一阵阵烦躁。
我觉得我不能这么狠心不理这个女人。但这很麻烦,赵大牛在我的家门前开始了持久的抗议,他甚至搬来了铺盖卷,在这里赖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开始在村子里扬言,要一把火点了我的院子。我不得不重视赵大牛的言论,我每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都得不断地抬头注视我的院子,看看它是否起火了。
赵大牛最终没有点着我的院子,并且好久没有了动静,后来我又听到村里人说,赵大牛正日夜磨着一把杀猪刀。但看在可怜的尹香玉的面子上,我又不能把他怎样,好歹他也是她的丈夫,我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变成一个寡妇,或者变成一个每天伺候残废的女人。守着这么一个男人,她挺不容易的,人生都挺不容易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你知道,我不想再惹是生非。我已过了而立之年,凡事要理智行事,十一年的劳改生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自由生活实在是来之不易。
为了活跃气氛和调节生活,我在镇子上买了一头黑猪。这只猪长得也太快了,到了夏天,就已经膘肥体壮,一派暴发户的样子,走在院子里哼哼叽叽,无所事事十分休闲。日子一天天过去,膘肥体壮的黑猪变得更加肥硕,也渐渐厌倦了在院子里走来的日子,一心要到更广阔的田野里去见见世面。但我总担心这畜生猪头猪脑的样子会弄出麻烦,比如偷吃人家的庄稼,弄不好就要给药死,或者糟蹋了庄稼让我来赔偿,你知道我的一穷二白的日子刚刚起步,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我正在翻新屋顶,这头黑伙伴悄悄拱开院门跑了出去,这一切无声无息,我毫无察觉。
弄完了屋顶,我抽着烟休息,总感觉院子里缺少了点什么?忽然,我发现那头膘肥体壮脑满肠圆的黑家伙不见了。我急忙披上衣服朝田野里走去,沿途不停地观察遍野的绿色中间是否有一点黑色的活物,最后在村口的池塘旁边,我终于看到了那头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猪。在没有一丝云彩的深蓝色晴空下,这头可怜的畜生周身已经被砍得稀巴烂,十分孤独地躺在那里,宽阔的黑嘴巴里露出了占满鲜血的牙齿和粉红色的牙龈,血流如注。而不远处的树下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原来正是赵大牛。
看见我一脸惋惜和恼怒的神色,赵大牛扛着铁锹走了过来。
我竭力心平气和地说,赵大牛,我不想再惹麻烦,你不要逼我。
赵大牛尖着公鸭嗓子说,我就是逼你了,怎么样吧,有种你就砍死我。
我看见光天化日之下的赵大牛扬起了跃跃欲试的鄙夷的嘴角。
我又想起了赵青刚,自从有了赵青刚,尹香玉总能若无其事地找到我,每次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而且几乎每次都能让我想起往事,这让我十分惭愧。
按理说,赵大牛替我养活着这么大一个儿子,尹香玉又名正言顺地做了他的老婆,鉴于以上理由,赵大牛有资格维护作为丈夫的尊严,相比之下,在尹香玉的诱导之下,我的好心好意则变得十分无聊、卑鄙和下流。
我无可奈何地看了看我辛苦种植的大片绿油油的庄稼,它们疯狂地生长在雨后的蔚蓝色晴空下,在炎热的空气中郁郁葱葱、绿光闪闪,那大概就是自由的颜色。我这是为了什么?这时候你就会发现人生虚无得厉害,由于玉米地里的一次少年轻狂的性交,我从此负上了保护尹香玉不受委屈的责任,这样,我在十九岁那年终于斗胆偷走了民兵队里的步枪和两颗子弹。最初,我准备一颗子弹射穿下乡干部老王的脑袋,后来又想了想,这个叫王登文的老流氓只不过是抓了一下尹香玉的屁股,捏了一下她正在发育的胸部而已,为此赔上一条老命有点过分,所以我决定只打断他的一条腿,于是我心慈手软地照他的膝盖放了一枪。于是我走进了遥远的戈壁滩上的劳改队。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十分惆怅,并顺势在艳阳高照、热气腾腾、白光闪闪的大路边蹲了下来。
赵大牛看了一眼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黑猪,又看了看我,开始显得手足无措。我知道他心里是怕我的,只是下不了这个台阶。
劳改队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抽了一支烟,开始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你要是杀了我,你就得吃子弹,就算你打断了我的一条腿,那也得像我一样,在监狱里关上十来年。你看看我的下场吧,我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我指着强光下我躺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说。
说到这里,我看到赵大牛慢慢地扔掉了手里的铁锹,也蹲在地上捂着脸抽噎起来。 我们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凡事得多想想后果。说完,我对着阳光照耀的方向,眯着眼睛看了看赵大牛,他还是捂着脸,脑袋都抵到裤裆里去了。
说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到。我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金丝猴烟来。
赵大牛忽然抬起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说,我替你养了十年儿子。
我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村里里谁都知道赵青刚是在你赵大牛家的炕头上落草的,所以他就名正言顺地姓了赵。说到这里,我忽然莫民奇妙地又生起气来,但我还是及时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我猜到了你的想法,你想把他转交给我?但是你想想,赵青刚跟了我,你不就没有儿子了吗?那你这十来年的辛苦算什么?难道你还打算和尹香玉再生一个?
我的话音未落,赵大牛就有一次抱着脑袋抽泣起来,我起身走了过去,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他抖得厉害的肩膀迅速地甩开了我。
不是我不想承担养儿子的责任,你想想,我的儿子也是尹香玉的儿子啊,一旦赵青刚回到了我这里,尹香玉还不得三天两头跑来看儿子?尹香玉名正言顺地跑到我家里来看儿子,你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我说得对吗?再说了,孩子跟着你长这么大了,一直都认你是爹,你也不能太难为孩子了。对不对?
我看到赵大牛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开导他说,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较真”二字,凡事要顺其自然,你看看,这茂盛的庄稼顺其自然地生长,顺其自然地变成粮食;太阳顺其自然地升起来,又顺其自然地落下去,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远一点,我当年十分冲动地和尹香玉好上了,就是因为过于性急,没等到顺其自然,所以我后来就得硬着头皮去保护她,结果就得硬着头皮去劳改,而尹香玉却顺其自然地和你结了婚,你又顺其自然地有了赵青刚这么个儿子,难道你现在又想硬着头皮和我争吵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吗?
说完,我递给赵大牛一根烟,他马上伸手接住了,迫不及待地点着吸了起来,一股青烟随着微风悠然飘远了。停顿了半天,赵大牛挠着粗黑的头发,气哼哼地说,赵青刚秋季就要到镇子上读中学了。
我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出学费?这个我决不推脱。说着我站了起来,马上声音严厉地指着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那头黑猪说,但是看看你干了什么?把这头黑猪卖了不就是赵青刚的学费?可他连我一个干爹也不叫,而且我感到他十分仇恨我,是不是你教的?尹香玉天天晚上躺在你的被窝里,你为什么还这么恨我?难道你不懂得“凡事知足”的道理吗?
赵大牛听到这话,立刻满脸惭愧,往路边的草丛里挪了挪,狠劲地抽起了烟。
这样吧,赵青刚还是你的儿子,这样尹香玉就没有借口隔三岔五地来找我了。大家总归面子上都过得去。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随着时光渐渐老去,尹香玉依然总是及时地赶来看望我,只是我们对那下流勾当的兴趣慢慢减少了。
六年后的一天,尹香玉忽然带着已经人高马大、一脸狂傲的赵青刚来找我。
尹香玉说,赵大牛管不了他,我管不了他,这事你得管。
我说,管什么?孩子不是好好的吗?尹香玉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指着赵青刚的鼻子说,你问问他,好好的不去念书了。
我走过去,拍着赵青刚的渐渐坚硬起来的肩膀说,孩子,你应该好好念书,要知道将来的社会容不得没文化的人,思想品德课上没教你这些道理吗?
赵青刚愤怒地拨开了我的手,说,去你妈的。
我无奈地笑着对尹香玉说,你看,我也管不了他。
尹香玉显得十分失望,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忧伤地说,你当年的威武哪里去了,你当年不是连村长的姑娘都弄吗?不是连下乡干部都敢打瘸吗?你这些威武都哪里去了啊?
我遗憾地摊开双手,说,赵嫂,我这都是青春期的冲动,我现在已经三十好几年近不惑了,提不得当年的勇敢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赵青刚那张无知自负的脸上挂满了鄙视和嘲讽的表情,好像在他的眼里我当年干了多傻逼的事情。这表情让我很愤怒,但一想到这孩子年少轻狂,正处在青春期,这张脸虽然因愚蠢而气盛,并自认为精明,但无疑是一张充满生命力的脸。看看这样的一张脸,我就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你小子不要张狂,咱们等着瞧吧。
赵青刚已经长得一表人才,但同时也已经成了镇子上不大不小的流氓,据说隔三岔五总有人家带着姑娘打打闹闹地找上门来,尹香玉又是撒泼又是哭哭啼啼,完了之后总之神色平静地说,我也管不了他,孩子他爹也——说到这里,尹香玉顿了顿,换了一个十分强硬的口气说,要不你们把他送到监狱里去,怎么样?这样我也省心了。
我们会这么做的!万般无奈的受害方家长常常说完,就带着一脸无辜的蠢相、稚嫩丰满的女性受害者离开了。虽然受害方总是咬牙切齿地留下这么一句狠话,但是赵青刚搞姑娘越来越大方,他开始不满足那些青涩半熟的黄花姑娘,后来开始把注意力投向那些举止大方的已婚少妇,开始了“泡良”生活。
搞了几个已婚少妇之后,赵青刚开始把目光投向了镇子上的女干部。在赵青刚青春期的这几年里,镇子上的社会风气也越来越坏,乱搞男女关系已经不算怎么回事了。但赵青刚这小子的胃口越来越大,后来竟然粗暴地强奸了一个刚分配到镇子上的女干部,虽然据村上的人说,二十三四岁的、一身城里做派的女大学生对少年帅气的好男儿赵青刚有些好感,每次下村总要找他谈话,但赵青刚还是被指认为强奸犯,还是被送进了监狱。
尹香玉又一次抽抽噎噎地找上门来,我知道她需要安慰。但是我无话可说。
尹香玉说,你们,尤其是你,什么都不管!好像孩子钻进了我的肚子,就没有你们的事了!尹香玉显得十分绝望、悔恨和无助,似乎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父子两代的粗暴性欲毁了她的一生似的。
我立刻感到如坐针毡,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命里的事是管不得的,顺其自然吧,这孩子和我一样,命里该进去一回,让他也去试试,吃点苦头,不过他不久就会出来的。等他出来了,我们之间就有共同语言了,到了那时候,我们之间就没有了交流的障碍,我跟他讲道理,比如谈谈来之不易的自由生活,他也许就能听进去了。 听到这里,尹香玉点了点头,忽然破涕为笑,顺顺当当地把头撞在我的怀里,不用说,心怀释然的我们又开始了那种下流无聊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