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 ▏我们的幼儿园(1)
上周我去元宝家玩的时候,她小腿一撇,潇洒地上了滑板车,一边哧溜一边奶声奶气地说“袁源同学,请注意”。
元宝两岁半了,入托在即,她全家早在半年之前就开始给她做“心理建设”,分三步:
1.向她输入“幼儿园”这个概念:你看,浩逸爷爷骑车送他去幼儿园了;小草姐姐送你的球,是她以前在幼儿园玩的。
2.带她去直观感受:元宝家紧靠着一所小学的后门,经常能看到课间休息奔跑的小学生,每次路过,都会告诉她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是这样玩的。元宝还经常去东南大学散步,对幼儿园周边环境非常熟悉。
3.强调生活中的“幼儿园“:元宝调皮,大人会说“幼儿园的小朋友不会这样,吃饭得坐好!”;用“XX同学”来称呼家人,家庭即班级。除此之外,我的姨妈(元宝的奶奶)四处打听之后,整理了一套幼儿园作息,不管困不困,每天午饭后都得让元宝上床躺着。
时间一长,元宝基本比较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概念:有一天,我会去很多跟我一样的小朋友都去的地方,幼儿园。
“袁源同学,请注意”是这段时间元宝刚学会的说法,我姨妈认为这句话在元宝未来的人生里一定三不五时会听到,所以得提前熟悉,好比混江湖之前练习怎么脱口而出“好汉饶命”。
从上周开始,元宝的爸爸妈妈陆续在家长群里接到通知,准备换洗衣物、姓名贴、24色彩笔等必需品,元宝即将开启过渡班(针对今年秋季入托的小朋友,从五月开始,为期六周,首周家长可以陪同)的生活。
我们一生的集体生活,从幼儿园开始,吃一样的午饭,睡一样的小床,做同一个游戏,拥有同一位老师。
元宝的家人们一点一滴地为她准备着,不管元宝有没有准备好,挑战已经开始了,这个挑战会持续很多年,从“元宝”到她完全变成“袁源”。
入园从上周五的体检开始。

东南大学这条主路,姨妈走了几十年,从她恋爱结婚,到家族里几个孩子长大成人。现在她用自行车推着元宝,等明年夏天,元宝就能自己骑着小车追风了。

元宝知道我们是去医院,所以兴致不怎么高,她偶尔小声嘟囔一句:不打针。
再加上一大早就把她捞起来有点迷糊,走路软绵绵的,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元宝皮实,小猫叫似的哼哼了两声也就算了。走出几步,我想再看看那个小伤口,姨妈压低声音叫我别提这件事了,在幼儿园玩起来磕着碰着很正常,大人不在身边,破了也就破了。姨妈虽然不溺爱元宝,但平时看孩子看得非常紧。有一次元宝在姨爹手里摔了一跤,姨妈气急了,第一反应就是狠踢了姨爹一脚,没想到她现在能说出这么“心狠”的话。上幼儿园不仅是成长的环境变了,小朋友需要适应,大人也得摆正心态。
到了医院,碰到了元宝两位“准同学”,他们三个躲在大人怀里或身后,谁也不肯说话,偷偷地用眼神快速交流一下,再弹开。
当天检查了以下几个项目:身高体重、听力、视力、心肺和血常规(当天需空腹,可适量饮水)
果然,从进了抽血室开始,元宝就开始猛哭。好在只是右手食指扎针,加上她空腹没什么力气,没有激发出她过多的反抗本能。
事先准备好的巧克力和酸奶暂时安抚住了情绪,她一边吃一边保持高度警惕,看到姨妈又走回抽血室,她两边嘴角同时下沉,脖子往后一甩就要哭。我赶紧告诉她,不打针了,奶奶是去拿报告。她看到其他家长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出来,急了,立刻说:我们也走吧!
元宝实在是好笑,出了医院之后,她不再低着头、拐着腿走路了,两只手分别牵着我和姨妈,上半身做飞翔的姿态,哼着歌,大步流星。
之后,我们前往幼儿园交体检报告。

幼儿园大门正对着大学篮球场,元宝喜欢在这里小小的逗留一会儿。
我陪着姨妈和老师讲话的时候,元宝就一个人在地垫上打滚。托一班的教室令她倍感亲切,小沙发,小电视,小金鱼,甚至是小马桶,这些都是家里有的,而且更宽敞,还有那么多玩具。

我们和老师一共交流了45分钟左右,钱老师非常耐心且善解人意,她建议姨妈不要给元宝使用尿不湿,因为这样对小朋友的行走姿势和体感舒适度更好。不要觉得上幼儿园了还不能大小便自理是一件落后或者说丢人的事情,既然要求家长准备换洗衣裤,老师就不会怕麻烦。
除此之外,她还建议姨妈不要心急,第一天入园,待半天即可,也就是大家一起吃完午饭。从第二天开始,待在幼儿园的时间一点点递增,过渡班是允许家长全程陪同的,对应的是家长一点点“远离”孩子。如果第一天就强迫小朋友完全按照幼儿园作息来,可能会引起抵触情绪。
钱老师提到的更多的是小朋友的感受,比如自尊心和成长的空间,我想姨妈听了钱老师的话肯定也特别踏实,家长在一点点放手,老师在一点点接手。
元宝总体比较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到处看看,直到最后,我猜她是坐不住了,她分别在我和姨妈的身上爬了一会儿。虽然不肯说“钱老师好”,也拒绝了老师当她的好朋友的邀请,但并不怎么怕老师,用眼睛一直望着对方。
回家路上,姨妈强行使用普通话,不断地重复:袁源,你以后就是托一班的一员啦!
我推着自行车忍不住在前面偷笑,姨妈这一上午说的普通话,可能比过去一年说得还多。
知道要拍一寸照,前一天晚上我就在大众点评上查好了一家,当下比较流行的,类似艺术照的证件照。姨妈却轻车熟路地说:从这个门出去,去皇家。
这是一家比元宝爸爸的年纪还大的照相馆,紧挨着东南大学和姨妈曾经的家。姨妈一进门就热情地跟老板打招呼,老板一脸困惑,姨妈如数家珍说起成贤街90号的点点滴滴后,对方立刻认出了姨妈。
姨妈选择皇家是有理由的,元宝爸爸小时候,就在这里拍照,他的照片还被放大当做海报展示在橱窗里。

仔细看,元宝有点“大小脸”,因为不肯好好拍照,我贿赂她一颗糖,裹在腮帮子里。
吃上了,拍完了,心情也好了。家里没有这么大的全身镜,这可逮着机会了,元宝不断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发现我在拍她,就立刻收起表情,假装放空。


姨妈一边付钱一边说后天来拿,老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抢先告诉姨妈,现在拍证件照是立等可取的。姨妈肯定很多年没有洗过实体照片了,现在我们都用手机拍,拍一大堆,然后再也不看了,好像手机就是眼睛的一个分身。
我所能记录的少之又少,是元宝成长过程中的一个个片段,不知道她长大识字后读来会有怎样的感受,记忆中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至此,准备工作完毕,元宝和大人们像过平常的每一天那样,等待幼儿园第一天的到来。
今天,2017年5月8日,幼儿园2017过渡班开班第一天。
袁源同学入园时间:上午8点45分;
出园时间:中午11点25分。
一大早我就到了元宝家,她妈妈说元宝睡得不怎么好,一晚上闹了好几次,我猜是潜意识里的兴奋和紧张,就像春游前一晚。
趁元宝醒盹的功夫,姨妈准备早餐,我清点物品。
首先是我个人准备的杂物,元宝比较喜欢的小东小西,必要时刻能“镇”得住这个人:

后两样没有标记的是小玩具,塑料薯条和弹力球。
然后是学校要求准备的物品:

姓名贴和带名字的一寸证件照可以多准备一些,小朋友所有的零碎物品上都得贴好,方便老师整理。不然到底年纪小,很难分清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虽然没睡好,但元宝没有下床气,利索地洗刷之后,慢腾腾地喝完150ml奶,吃了小半根玉米。老师之前交代过,刚入园早晨不必吃得太饱,一来防止因为不适应新环境呕吐,二来上午会发小点心。
跟元宝爹妈商量了一下,今天还是得用尿不湿,老话说雨天尿多嘛,又是入园第一天,万一当众尿了,怕元宝尴尬。
今天下雨,我在前面推车,姨妈在后面给穿着小雨衣的元宝打伞。周一的气氛总是紧张的,刚进幼儿园的大门,我们就被保安人员叫住了,原来除了入园卡,班级负责老师要对每一个小朋友们“刷脸卡”。老师仔细地看了元宝一眼,说“你进去吧!”
在走廊里,高年级的小朋友明显老练得多,自己换鞋子(雨靴换日常球鞋),跟爸爸妈妈说再见。元宝像一滴水流进池塘,没有任何异样,走进了托一班的教室。
七八个先到的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居多)在地垫上玩耍,元宝没有立刻加入他们,而是先“观察”:熟悉的环境,小沙发小鱼缸小马桶,熟悉的人,钱老师正在跟奶奶说话,她来回溜达了两圈,才让我帮她脱鞋子。
这时候老师递来一个挂脖卡,上面写着“袁源”,我跟元宝强调了几遍,这个东西不能玩,也不能摘下来。
走上地垫,元宝先贴边站着,地上有一排小筐,里面放着木制摇铃等乐器。她站着不动,用眼睛盯着玩具,我用摇铃逗她,她笑了起来,渐渐放开了玩耍。
为了帮元宝“加速”进入环境,我提醒她这里有她两个熟人,在医院体检碰到的小姐姐和小弟弟。小弟弟抱着奶奶的脖子在哭,小姐姐正在吃饼干。元宝分别看了他们一会儿,回身加入游戏的队伍。
元宝没有固定的游戏项目,她抠抠拼图,翻翻书,还从沙发底下摸出一个木制的红果子,作势要喂给我,她惊喜地说:小姨吃西红柿!
小朋友们陆续到齐了,用他们的方式熟络彼此,元宝正独自坐在沙发上,这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坐在元宝身边。
我透过手机屏幕目睹全过程,一开始就觉得小男孩儿是有意识地接近元宝,赶紧拍照留念,童年友谊的开始嘛。他伸出手主动拉元宝,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猜中了开头,没想到结尾,她突然翘起脚来闻,小男孩立刻离开。
半个小时之后,元宝彻底放开了,一点也不羞涩,到处看看,主动加入别人的游戏,他们奶声奶气地交流,甚至逗彼此。

对整个环境有了全面的了解之后,元宝的好奇心集中在了固定一件事上:钓鱼。

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分别跟两拨钓友钓了两盒子鱼。
一开始元宝也有点三分钟热度,摸了鱼竿两下就想跑,坐在对面的小朋友始终在钓,每钓到一条就向我们展示,我们为他鼓掌。元宝看到之后,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已经落后对方好几条了,她也不急,慢慢悠悠的,钓一条向我展示一条。
可惜这会儿姨妈在给元宝找床位,不然我真想让她来看看:别担心了,元宝以后上了学会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的,她坐得住!
钓鱼这件事上我还有另一个发现,关于模仿。照片里跟元宝对钓的小男生,钓到最后发现如果用手直接控制吸铁石鱼钩,可以把鱼快速抓上来。元宝看到他这样做,也照着“钓”了两条鱼,但她应该是感觉这样做完全没有钓鱼的乐趣,便恢复了慢悠悠地钓鱼方式。
所以小朋友的模仿不完全是无意识的。
十点左右,老师发放小点心,迷你奥利奥,喂到每一个小朋友的嘴边。元宝先是衔在嘴里,仰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在吃,她也放心地咀嚼起来。吃完之后,元宝看了看老师的背影,对我说:还想吃。
我告诉她每一个小朋友在幼儿园都只能吃一个,回家再吃,她接受了我的说法。
整个上午,小朋友们都在他们熟悉的家人的陪同下闲适地玩耍,偶尔会有小小的肢体冲突,元宝被人抢过两次玩具,也没说什么。在这种时刻,我没有参与元宝的“私事”,只是观察她的反应,她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就说明她不在乎。可能在我看来是“抢”,元宝觉得就是“拿走”,是一种互动。
但如果她直接从一个小朋友手里拿走小车,我就会提醒她不应该这样,她立刻就归还了。
这期间,姨妈紧锣密鼓地为元宝收拾专属小抽屉(每个小朋友都有,在教室门口),“侦查”幼儿园内部构造,和其他的奶奶交流孩子睡觉难哄的问题之余,来看过元宝几眼,元宝有时候朝她挥挥手,有时候头也不抬地继续玩。
开饭前,老师提醒家长带着小朋友们洗手,还在游戏地垫上的可以帮忙整理玩具。原本盘腿坐着的元宝看到我在收拾,立刻往后上一趟,手还枕在脑袋下面。
我说我们一起整理,不是我一个人整理。
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表情有点尴尬。
虽然手脚肯定不如成年人利索,但多少帮忙收了两三块积木。老实说,是有私心的,希望元宝能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好的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如果能保持整洁的环境,拥有舒畅的心情,幸福指数一定提高不少。(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自己经常在像地震现场一样的房间里工作,越看越乱越烦)
午饭时间到了,我和姨妈都有一点“如临大敌”,因为元宝目前还不太会自己吃饭,不仅如此,最近还喜欢裹饭(包在嘴里不咽下去)
我一开始想,一桌几个小朋友吃饭,也许她会有竞争和模仿的意识呢,自己就吃起来了,快起来了。没想到确实会模仿了,看着对面的左撇子小姐姐,她一个右撇子也用左手抓起勺子了,吃得更少更慢了。至于竞争呢,确实有,同桌另外两位小朋友,先后吃完两碗饭。
元宝双手撑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捏起一个米粒,作势要喂给左边的小朋友。

元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吃饭上,对面小姐姐的外婆拍外孙女吃饭的样子,她就伸着脖子看人家手机屏幕。
姨妈虽然着急,但也有心理准备,一来最近已经有意识地在训练她了,二来老师会给小托班的小朋友喂饭。
元宝零零散散吃了四五口饭,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后来我都吃了,东南大学幼儿园的伙食相当不错(不是吹捧,家族里有三四个孩子都从这里毕业),五香菜肉饭对得起名字“五香”,平菇蛋汤也是家常好滋味。
饭后姨妈带着元宝认床,元宝毫不客气地爬了上去。

明天会尝试着让她在这里午休,睡不睡得着其次,先得老老实实地躺住。
基本完美的幼儿园初体验就要结束了,这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元宝说她要小便,我就赶紧把她领到蹲坑旁边,特地选择蹲坑,而不是痰盂,因为幼儿园以蹲坑为主,单独几个痰盂就是为过渡班的小朋友准备的。希望元宝能尽快学会使用蹲坑,自己把裤子拎好等一系列动作。
正在我拆尿不湿的时候,元宝没忍住,尿了出来。我们立刻把元宝抱出去换干净裤子。好在当时没什么人注意到,老师的反应也很自然,元宝收拾好之后,跟老师一一说“拜拜”,拿了奖励小贴纸就离开了。
走出各种声音交杂的幼儿园,我这才听到元宝一直在用很小的声音背她会的儿歌和唐诗。她可能知道自己“犯错”了,想以此来弥补。
元宝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卖弄”的小朋友,她只在情绪高、心情好的时候,跟大人一搭一唱背上几句。甚至会逗我们,越是求着她背给我们听听,她越是挤着眼睛笑,就是不背。她心里会奇怪吧:你们都会,干嘛非得我来背呢!
这会儿一口气背了这么多,我真想跟她并排坐在小沙发上,揽着她的小肩膀,跟她说这没什么。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没法经常回头看她,偶尔瞄一下,她那双大眼睛望着我,似笑非笑的。
我问她,明天还来幼儿园吗,她说来。
这就行了。
慢慢来嘛。

(这张照片是元宝一岁的时候拍的,当时她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