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多瓦，孤悬在天涯

科尔多瓦， 孤悬在天涯。 漆黑的小马，圆大的月亮， 橄榄满袋在鞍边悬挂。 这条路我虽走过千百次， 今生已到不了科尔多瓦。 ...... ——加西亚.洛尔迦《骑士之歌》

初次听到“科尔多瓦”这座城市，是在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笔下的《骑士之歌》中。

孤悬在天涯，是科尔多瓦的寂寞，还是朝圣者的自白？漆黑的小马，圆大的月亮，孤寂的旅人，只有橄榄满袋的颠簸之声在耳边久久回响，一幅旷远悠长的卷轴在眼前缓缓展开。

可这条路却看不到尽头，因为“这条路我虽走过千百次，今生已到不了科尔多瓦”。

诗歌的魅力，使人在一座从未耳闻目睹的城市面前，心中也陡然升起一丝属于朝圣者的悲凉，一种海市蜃楼般的落寞，一段堂吉诃德式的浪漫遐想。因为这首诗的缘故，在踏上去西班牙毕业旅行前的最后一刻，我将科尔多瓦列入了计划之中。

坐落于安达卢西亚瓜达基维尔河畔的科尔多瓦，在公元前2世纪时成为罗马人的殖民地，中世纪曾为科尔多瓦哈里发王国的都城（Caliphate of Córdoba，公元756-1031年），并于公元12世纪成为西班牙王国的重要军事基地。迦太基人、腓尼基人、罗马人、摩尔人等多个民族先后在此定居的古老历史，为科尔多瓦留下了数不清的文化遗产，其中，浩瀚的阿拉伯文明与基督教文明的碰撞产生的火花是最为灿烂繁盛的，也使这座城市时至今日一直在西方历史上占据着特殊地位——两大宗教文明的交汇之地，西班牙的耶路撒冷，穆斯林朝圣者的精神家园。

夜幕下河对岸的科尔多瓦大清真寺与古罗马水桥交相辉映，大有历史时空交错之感

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历史哪怕是匆匆一瞥也使人顿觉厚重之感，加上洛尔迦笔下那种迷失于现实与想象之间的苍凉，踏上科尔多瓦的土地，在安达卢西亚的烈日炙烤下，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仿佛一座巍峨的圣殿，使朝圣者的身影变得如此渺小，使人既望而却步，又热血沸腾。

走进科尔多瓦时，正值六月的盛夏。西班牙南部正午的阳光无声地洒落在斑驳错落的街巷中，整座城市被笼罩在一种昏黄的色调之中。沿街的建筑随处可见一块裸露的斑驳的古城墙，诉说着这座城市惊心动魄的历史。脚下的土地，曾经是一座古罗马神庙，亦或是一座古阿拉伯的公共浴室，行走在科尔多瓦，就是穿梭在横亘千年的历史与宗教的足迹之中。安达卢西亚的夏日午后，烈日炙烤着大地上的一草一木，空气仿佛在颤抖地燃烧与凝固，街边的酒吧餐厅空无一人，只有旅行者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古城里久久回响。

此时此地，心中便又回想起了《骑士之歌》的旋律：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

赤红的月亮，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

科尔多瓦王宫堡垒的墙壁，是否就是诗歌里的戍楼之上？

绕过街角，走上一条宽阔的大路，瓜达基维尔河岸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条横亘安达卢西亚的绵延不绝的大河，盘踞着流经科尔多瓦的最为重要的战略位置，也因此奠定了千年以来科尔多瓦的历史地位。宽阔的河面，奔流的河水，辅以雄伟的古罗马大桥和隔岸相望的科尔多瓦大清真寺，极目远眺，阿尔卡萨尔王宫的堡垒也映入眼帘，奠定了这座城市的深厚底蕴与恢弘气势。

今生已到不了科尔多瓦，只愿做古罗马桥下的水流

唉，何其漫长的旅途！ 唉，何其英勇的小马！ 唉，死亡已经在等待我， 等我赶路去科尔多瓦！ ...... 西班牙的耶路撒冷。也许是科尔多瓦的气质里有一种无法接近，难以抵达的东西，一种属于朝圣者的庄严的仪式感，抑或是单纯的一种神秘色彩，直到现在，最令人翘首期盼的科尔多瓦大清真寺还没有出现，在古罗马桥对岸隔着瓜达基维尔河泛滥的波光远眺大清真寺在夜幕下熠熠生辉的身影，仿佛走向这座教堂的道路是一条何其漫长的旅途。

经历了古罗马人、西哥特人、穆斯林和西班牙天主教历史上的先后洗礼与改造，当科尔多瓦大清真寺雄伟庞大的身躯历经千年风雨的侵蚀，承载千年战火的纷扰后，宛若一只巍峨的巨兽屹立在朝圣者的眼前，将一切衬托得如此平凡而渺小的时候，那种属于朝圣者的心情，应该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崇拜与满足。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与碰撞，在这座既是教堂，也是清真寺的建筑里达到了最高的和谐。无论是夜幕下照射在古罗马桥下汩汩河水的流淌中的倒影，抑或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摩尔人修建的一道道拱门映射在墙壁上的光辉，都使人不禁慨叹无数民族的宗教信仰竟能在建筑中融为一体，比文字印刷的记载更为持久，汹涌的河水注入大海，阳光的金色流影也终会随地球的转动消散，而凝固的历史则永远不会。

阳光穿过摩尔式的拱门，在墙壁上洒下金色的倒影，此情此景甚是难

的确，走进科尔多瓦大清真寺，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清晨。依旧是种植着橘子树的方形的阿拉伯式庭院，三面的墙壁上是摩尔人修建的拱门，庭院的中心是一座圆形的水池，大约是穆斯林在礼拜前履行净礼的地方。见过了欧洲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心地标性的天主教堂之后，科尔多瓦的这一座无疑会为观者留下永生难忘的记忆。

走过大清真寺，在无数道红黄相间的拱门下聆听钟楼的鸣响

走出教堂，阳光倾泻在暗黄色的墙壁上，这是沉淀在无数缤纷色彩之下的，科尔多瓦的主色调。行走在大街小巷，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抬头张望每一扇窗格外悬挂的盆栽花朵在蜿蜒的巷子里编织着属于安达卢西亚的古老的歌谣，隔着每一扇白色房子的门后窥探主人家庭院的阿拉伯瓷砖的纹饰。不远处是科尔多瓦大学文学院的主楼，依旧是方形的庭院，圆形的拱门，里面的一间间教室里的学生大概在准备六月的考试，墙壁上雕刻着未曾听闻的诗句，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了年轻的活力。

在众多颜色里，科尔多瓦似乎偏爱神秘而富有灵性的蓝色

夜幕降临，天边的云朵泛起了最绚丽的晚霞。坐在庭院里，遥想瓜达基维尔河畔波涛涌动的上空此时应是何其壮美的景象，然而终究是无法亲眼看到了，只能在今后的日日夜夜里，在马匹的颠簸声里，伴着河水的长鸣，在古罗马大桥长长的走道上，在洒满落日剪影的天空里寻找属于朝圣者的光辉。

科尔多瓦大清真寺，与古罗马水桥交相辉映

次日便离开了科尔多瓦，坐上了通向龙达的火车。回首张望，科尔多瓦，依旧孤悬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