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的深夜烧烤摊
体面和市井 整洁的而宽阔的马路将这个区域分割成了5个名字一样但编号不同的小区,坐落在大都市市区一隅,但是却有着非常浓密的绿化和有点奢侈的楼间距,小区中庭里还有仿古的清池亭台。应该是本地一个非常好的楼盘,但是现在,这个楼盘里住的绝大多数都是外地人,我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小区出入,最重要的通行证就是“体面”,哪怕你只是拥有群租房里的一个隔间,你也要“体面”的让人感觉你就是其中一户的业主。维持这种“体面”这不仅仅是为了捍卫你的面子,更是在你忘记带门禁卡的时候,能让保安给你开门的重要技能。 但是这种“体面”和阳光好像有某种关系,因为每当傍晚,这层笼罩在小区上空的“体面”气息,会随着阳光一起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等到晚上10:00之后,“体面”就和阳光残存的温度一起消失了。这时,在原本空旷的而整洁的马路上,开始出现一个个和这个小区格调不太相符的摊位。他们大多用三轮板车拉着货物,卖各种东西。从鞋袜针线到杂货日用,还有烧烤卤味无所不有,但是东西的卖相和品质,跟体面完全不沾边。 这些摊位的摊主也很有默契,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先来的,有机会抢占到“路灯正下方”这些优质的点位资源,后到的只能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自己支一根竹竿,上面挂一个灯泡,用自己带的电瓶照明。这一个个明暗不一的灯泡发出的灯光照出了这盘小区夜里的另一种气息——“市井”。 女人和男人 在这众多的摊位里,有一个烧烤摊。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烧烤摊的时候,就觉得它显得格外的热闹,对于一个吃货而言“顾客多=味道好”是一个百试不爽的觅食法则。 烧烤摊的摊主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对夫妻。男的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他那乱糟糟的发型有点像成年之后的“哈利波特”。女的,除了有一个略长的马尾辫之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和其他女摊主基本没有太多识别度。两人出摊时,总是穿着同样的围裙,仿佛是情侣装一般。 “帅哥,烤啥子?来,这里有盘子,你自己选哈。”这是女摊主第一次看到我时说的话。我第二次去的时候,她说的是:“帅哥,来咯哇,今天烤点啥子?今天有鱿鱼,喜欢吃不嘛……”我就这样,变成了“老客户”。 烧烤的菜品都用竹签子穿好,有荤有素,有肉,有内脏下水,也有与鱼虾河鲜。口味由负责烧烤的男摊主把控,当然,如果你对于味道有特殊要求,比如:不吃辣椒,不爱吃葱。要在你的东西烤之前讲清楚。烤好以后,你可以打包带走,也可以就在烧烤摊前找张桌子吃。他们的客桌是那种折叠型的小方桌,每个小方桌有四张小凳子。一般他们会摆出来三张桌子,留一张备用。如果人太多,桌椅板凳都是不够的。 更多的时候,这位女摊主是在客桌和摊位之间来回飞奔。负责传菜、收钱、打扫,有的时候也和客人聊天 “老板!再烤两个腰花儿……” “加不加海椒面……” “加,多点……少了不得味道哈” “老板!收钱……” “好多钱!” “5串排骨,10串掌中宝,10串五花,3串韭菜,3瓶勇闯……一共83块!” “80咯嘛,下回来照顾你生意!” “好好好,80!慢走哈!” 这些是这个烧烤摊最常听到的对话,而这一切都是由女摊主在张罗照应。 男摊主在我的印象中好似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永远低头面对着烧烤槽,接过着一盘接一盘的菜品,手上的刷子在油、盐、酱、醋、味精、辣椒等各种调料间来回。相比起女摊主在顾客眼里,他好像不是那么风风火火,像一尊石像一样,被遮蔽在油烟后面。当然,偶尔也会听到女摊主朝他喊话: “南哥,拿个板凳出来!” “南哥,拿两瓶啤酒……冰的还有不得?” “南哥,这位帅哥美女的烤好不得,等久了哈!” 除此之外,男摊主在摊位上没有太多存在感。 当然,也有例外。 一天夜里,这个夫妻档的烧烤摊如往常一样出摊了,正直晚市的高潮,烧烤摊前客满,我不得不站着等吃。 等了不多一会儿,忽然从烧烤摊男摊主的身上传出一阵音乐声。是他的手机响了。 男摊主掏出手机,听了一会儿,脸色突变。 这时,他一边关掉烧烤槽的火源,一边把刚才几个客人选好的菜品都回归原位,然后跟女摊主递了个眼色说:“快吧钱收了。” 女摊主立刻会意,走到客群当中说:“不好意思哈大家,屋头有点急事,赶到其回去,麻烦大家结下账嘛……” 听到这样的解释,客人们也非常理解,就纷纷掏钱结账。而女摊主结账的同时,男摊主就非常利索的把桌椅板凳收回他们的三轮车上。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这个夫妻档的烧烤摊就消失在夜市当中。 我因为没吃上他家的烧烤,略感遗憾。准备到其他摊位找补。 但是,没等我离开原地多远,忽然从街角传来一阵低音喇叭的声音。然后,几乎所有的摊位都像是受惊的羊群一般,开始拼命收摊逃走。 原来是城管来了。以前只在网络新闻上看到过城管的事情,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体会城管的“威慑力”。有些摊主收摊不快,东西已经被城管搬到执法车上扣押了。 那天夜里过后,这片小区的流动夜市消失了大半个月,我馋烧烤也馋了大半个月。 大半个月后,那些“幸存”的摊主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包括这对卖烧烤的夫妻。 又一天晚上,我站在烧烤摊前等吃,也听着别的客人正和这对夫妻聊天: “好久没看到起你们咯!” “前段时间城管查得严!”这次是男摊主在答话。 “你们晓得他们要查索?” “我有个兄弟,他的门面在街道城管队对面,看得到他们出车……” “哦哟!那你厉害哦,有‘间谍’……”顾客说着笑起来,笑完又接着说:“那你们你们整个门面撒!” 听到这句话,男和女摊主对视了一下,笑容里透出一丝无奈的说:“这儿门面少,租金又好球贵……” “还是整个门面安逸点儿,起码不得怕城管了撒,对不对嘛。哈哈哈哈!”问话的顾客笑起来。男女摊主愣了一下,也陪着一起笑了。 拼桌 6月过后,这座城市的气温就开始发威。夏天,是小区的群租客们最难度过的季节。因为出于控制用电总功率的需要,小区的房东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禁止群租的租户在小隔间私装空调。于是,群租房的小隔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小蒸笼,即便有一个风扇,无非就是“心理安慰”,开着很热,不开更热。 高温会将群租客从屋子里逼到大街上纳凉,但是纳凉的方式极其有限,基本上就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天、等夜深了,气温凉快些了再回去。因为这样,有吃有喝有座位的烧烤摊就成了“纳凉首选”。即便是最难吃的几个摊位,在最热的那几天,生意也会莫名有起色。 而像这对夫妻这样,味道还不错的烧烤摊,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这对夫妻的烧烤摊生意好,所以即便有幸混成老顾客,却也不总是能有座位。对于这个事情,女摊主曾经给我解释过,三轮车的空间有限,只够带这几幅桌子凳子。当然,遇到这种情况还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等一会儿,女摊主会小声跟你说哪桌快要吃完了;另一种就是和别人拼桌。 我通常会选择等,因为和陌生人拼桌吃东西,总是感觉怪怪的。而且基本上等不过一会儿,就会有食客吃完起身离去了。但是,也有实在等不了的时候。 有一个特别热的晚上,我就是腿都快站歪了,东西也还没上炉,座位也还没等到。我从“立正”站成“稍息”,再站到勾腰驼背。 “老板,还有好久烤我的?”我发出生无可恋的声音。 “还有两盘就是你的咯……”女摊主一边帮男摊主烤着东西一边回答我“不好意思哈,帅哥,今天人太多咯……” “唉!脚杆断咯……”我继续哀怨。 “要不你和那个帅哥坐一桌嘛……”女摊主一边说,一边朝我背后一个方向撅了噘嘴。 我顺着她噘嘴的方向看过去,有一张小桌子,旁只做了一个人。那个人和我年龄相仿,男的,穿着一个松垮垮的背心,黑色的短裤,踏着人字拖鞋,正在低头玩手机,又黑又瘦。 “啊……”我站在原地没动,因为真不想和人拼桌。 而这时,女摊主放下手里的串,抄了块抹布就朝我走来。一把拉着我的胳臂就往那个小桌子走,边走还边说:“不得关系,那个帅哥也是住这个小区,也经常来。” “经常来……我认不到……” “你是前半夜来,他是后半夜来,你没闯到过。”女摊主说话的口气,仿佛是在给我介绍一个自己的老熟人。 走到桌子旁,女摊主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又擦了擦另一个小凳子,对已经坐下的那个男的说:“帅哥,这个帅哥坐这儿可以不?”女摊主指了指我“他也经常来吃,今天实在不得座位了。” 坐着的男的把头抬起来看了我一眼:“嗯!” “来,帅哥坐嘛坐嘛,你们的东西马上就烤好了!”女摊主说着就把我和他归为了“你们”一类,把我摁坐下后,就匆匆回去烤东西了。 女摊主走开后不一会儿,我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看见现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右肩有一大块纹身,不是电影里通常见到的龙虎翅膀什么的,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形状,一大片。因为小时候看过电影《古惑仔》,所以对于“纹身”难免有些刻板印象。如果说刚在对他的印象是一个“普通青年”,那着这团纹身是多多少少让我感觉此人有点“江湖气”了。 因为和一个陌生人无话可说,我也掏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帅哥,抽烟不……” 忽然,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把我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拉回来。这声音不是那对夫妻摊主的任何一位。 寻声望去,我对面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我和他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小方桌上,多出一个红色的打火机。而此时,他左手里握着一包红色的烟,右手捻着两根香烟递到我跟前,示意我“拿一根”。 “哦……哦,我不会抽烟,不好意思……”我顿时尴尬癌晚期,双手摆了摆,婉拒。 他把两支烟中的一支塞回去,另一只叼在嘴上点燃,抽了一口,看着我笑了:“不会抽烟是好事啊,没啥子不好意思的……” 之后,直到我们各自吃完烧烤付钱离开,就再无多话。后来再去烧烤摊时,也没有遇到过他了。在这个小区租房子已经快两年了,有时一个室友从搬进来到搬出去,我都没跟他打过照面,更何况是一个烧烤摊的陌生人。可能就像女摊主说的:我前半夜去,他后半夜去。这种人与人之间关系不过就是春天里的两片柳絮一般,一阵风可能把它们吹到一起,再来一阵风就毫不费劲的吹散了。 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8点左右,我们群租房的“总大门”遭遇一阵狂敲。惊动了所有隔间里的人。 离门最近的那个租客打开大门,走进来两个穿制服的人,一个是警察,手里捧着个文件夹;另一个是小区的保安,手里什么都没有。众人对保安无感,却对警察的突然驾到有些诧异。 “你们都是这儿住户哇?”警察说着扫视了我们5人一眼“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来登记流动人口啊。” “来来来,大家配合一下哈……”保安附和着。 众人一听,便忙回到各自的房间拿证件。我心里其实疑惑,怎么突然来登记流动人口。 当每个人拿着身份证回来时,警察接过每一个人的身份证细细的看着。看看身份证,又看看本人,看看本人,又看看手里的文件夹。一圈下来,我们各自的身份证又回到了各自手里。 然后警察说没事,就离开了。保安缓了一步,就被我们5个租客中,一个年级稍长的大姐拦住问:“查人是出了啥子事嘛?” “听说是有住在附近的混混前两天打架斗殴,把人打伤就跑了……我也不晓得。”保安丢下一句话也匆匆离去。 我听了保安这句话,心理咯噔一下,回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肩膀上有大片纹身的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安全意识”空前提高。即便去吃烧烤,也是烤了带回出租屋里,安全第一。虽然在蒸笼一样的隔间里吃烧烤的确很痛苦。 然而,慢慢我就发现自己杞人忧天,我只不过自顾自的吃东西,我又没什么宿敌,又不和人结怨,怕个毛线。事实也证明,小区的深夜集丝毫没有受到“几个混混在附近打架斗殴”的影响。 我又时不时回到烧烤摊去躲凉快了。 “帅哥,来咯哇……今天也是带走啊……”女摊主如常招呼着我。 “不,在这儿吃”我回答女摊主,此时她正在下意识的拿出一个饭盒,听了我的话她把饭盒放回去了。 “哦……好,你先选想吃的嘛……那儿有位子。”女摊主指了指一张空桌子。 我选好东西后,就在剩下的那张空桌子坐下了,开始玩手机等烧烤。 过了几分钟,女摊主好像端着东西站到了我旁边,我下意识放下手机,准备开吃。 一抬头,发现不是女摊主,是个男的。穿着短袖白衬衫,黑色长裤,背着个背包,隔着桌子站在我对面,脸又黑又瘦。我还以为是女摊主端了东西过来。 “额……”我喉咙里的字还没发出音来,那个人已经坐下了,然后把背包丢在一边,用手拉着衬衣的前襟不断鼓风,似乎这样可以凉快一些。他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也随着衬衫不断的抖动。 “好久没看到起你咯……”那人对我说 “啊?”我一脸疑惑。 对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笑了笑,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他用手捻出两支递到我跟前。 我刚要拒绝,他忽然又收了回去:“哦……我忘了,你不会抽。” 这时,女摊主真的过来了,端着我刚才点好的东西:“帅哥,你的东西烤好咯”她一边把我的烧烤递给我,一边又对桌子对面那个人说:“这个帅哥,好久都没看到起你来咯……今天人也多,你们两个拼一下桌哈,反正上次来都认到咯。哈哈!” 这次见面,就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我主动起了话头,跟这个和我拼桌的“熟悉的陌生人”一起吐糟,吐槽最近的“流动人口登记”,吐槽我们小区保安关于“小混混斗殴的虚假情报”,吐槽群租房里没空调,一晚上被热醒N次。吐槽现在的房价有多么多么离谱…… 我还知道了他是一个房地产销售,因为经常上班到晚上21:00,所以他总是后半夜去烧烤摊;来这座城市之前,他在云南生活了一段时间,因为那里高原紫外线太强,给晒黑了;还知道了他肩上那坨纹身叫“彼岸花”,因为看了电影《寻龙诀》一时头脑发热就去纹了,现在后悔想洗掉。 我跟他说:“费那么大劲纹上去,就别洗了。以后遇到危险还能唬唬别个,以为你是‘江湖中人’!” 说完,我俩都笑了。
(日记里提到的电影:深夜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