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开不出并蒂莲【6】
蝉鸣又开始了。 此时的我正拿着画笔,坐在画室中思考着刚刚我与老师的对话。 “你临摹的美院的水粉素描?”我的老师用湿毛巾擦着自己满是水彩的手,扭头笑着对我说,他的眉毛向上挑了挑,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我点了点头。 “《画室的静物》,这幅画不简单啊。”他重新拿了根洗干净的画笔,看着我模仿的画作。 “你觉得这块紫色幕布后面是什么?”他问我。 “断裂的墙。” “哦?为什么是断裂的墙呢?”他看着我。 “因为这个画家不想让人们知道他在这面墙后面藏着一个嗓子坏了的歌女。”我想了想,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他。 “继续说”他对我的话很感兴趣。 “这个歌女原来有像下雨时雾纱下开着的山茶花一样的容颜,拥有山谷中百灵鸟一样的歌声。她与画家在一次游湖中彼此相爱了。随着爱意的加深,画家不想让其他人觊觎自己的天使,就把她幽禁在画室旁边的房间。用一杯下了毒的清酒让歌女失去了动听的嗓音。歌女悲痛欲绝,不愿意再与他相见。可是他们阻止不了自己对彼此的思念。画家就砸穿了那半面墙,用柔软的幕布遮住残损的墙壁,他把她藏在幕布的后面,每天他们就隔着幕布感知彼此,呼吸同一个空间的氧气,就像他们从没有分开,只是彼此在做着闭着眼睛的梦。画家把可以用画笔描绘的所有东西都放在幕布前面,记录着这世界,每张小小的世界里都有这张幕布,那是他爱情的所在。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他们隔着幕布对彼此即将结束的生命说再见,用死亡结束,再用灵魂新生。” “画家把歌女最珍贵的嗓音弄坏了,歌女为什么还会思念他呢?”他认真的看着我。 “因为爱情啊。”我深吸了一口气。 “爱情,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他冲着我笑。 “爱情,就是很伟大的感情,它可以超越一切。”我信誓旦旦地说。 “小孩子,哈哈哈。” “那为什么又用灵魂新生呢?”他继续问。 “因为灵魂可以穿透幕布啊。当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画家不再是画家,歌女也不再是歌女,他们只是向往新生的两个空灵,那些痛苦也只是他们前世的一场幻影了。” “你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眉毛又挑了一下,嘴角挂着有点儿吃惊的笑容。 “我可以看到。”我冲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的说。 “超能力?” “当然。”我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儿。 “很伟大的超能力,但是,哈哈,你可能要失望了。这个幕布的后面是一座石膏刻的菩萨。” “菩萨!”我很震惊。 “对啊。没想到吧?”他又笑了。 “难道这个画家想让菩萨与亚里士多德在夜晚开茶话会吗?”我开玩笑的问他,用眼睛看着画中的那个亚里士多德石膏像。 “可能吧。”他继续笑着。 “我想我要去改这个满脑子奇特思维的画家的作品了。”我向我的画室走去。 “老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问他。 “超能力。”他又挑了挑眉毛,学着我的口吻说道。 我转着手中的模本书向前走着,突然掉出来一个小册子,《画作解析》。我找到《画室的静物》,作者在物品下方写着:形态各异的瓷坛,带有露珠的一束玫瑰,3个西方人物石膏像……石膏刻的菩萨。我又看着我手中的那幅画,除了幕布后的不明物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称之为“石膏刻的菩萨”。 超能力?我笑了笑。把小册子夹在书中。 我坐在窗前,看着画中的幕布,突然想起了《夏目友人帐》中夏目贵志,那个大人们都不相信的生来就可以看到妖怪和神明存在的孩子。 有一天,他看着花盆旁的幽灵,问妈妈:“妈妈,客人为什么不到桌子前吃饭呢?”妈妈问他,“哪里有客人啊?”他指着幽灵说,“它在那里啊。”妈妈笑着说。“这孩子又胡说了。” 大人们总是把自己解释不了的东西,说成童颜无忌。孩子们总是把大人们无心做出的判断,当做信仰教条。大人们充当着时光教堂中的教皇,孩子们则是这栋虚晃建筑中最虔诚的教徒。于是,那些真实的经历渐渐变成不许提及的荒诞,那些掩盖事实的借口变成了塑造人生的准则。瞧瞧,人类就是这么可悲。他们一代代前赴后继,拼尽全力,头破血流维护的所谓黄金戒律,只不过是前人掩盖自身无知随口一提的谎言。 上帝就这样笑着排演了一出荒诞剧,然后喝着眼前的醇酒,等待这些参演子民们的叩首谢恩。轻轻地挥一挥衣袖,这些人就糊涂地走过了一生。 可我知道,就像浓稠透亮的液体蜂蜜中会偶尔凝结出固体蜜糖一样,“时光教堂”里总会有些“异教徒”。 九岁的我站在一个清代青花瓷瓶下,看着瓷瓶上仿佛可以流动的蓝色花纹,不断地哭泣。 “小歌,你怎么了?”爷爷用手帕擦着我的眼角。 “你看,她很难过。”我用手指着花瓶。爷爷停住了手,看着我的眼神里跳跃着光芒。 “天上下着很大的雨,她举着纸伞站在桥上等着一个人,她看着湖水,不停的小声哭。” “她在等谁?”爷爷问我。 “我不知道,也许是接她回家的人。”我停顿了一下,换了一口气。 “可是雨漫过了桥,她等的人还是没有来。你看,水面上只剩下那把画着合欢花的伞了。她死了。”我哭着扑到爷爷怀里。 “也许,是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呢?”爷爷拍着我的背。不久,我好像听到他胸腔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真的吗?” “真的。” 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你知道的,嘈杂的夏天总是很漫长,但值得庆祝的是,它终有结束的一天。 你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