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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回到毕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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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是你的时光慢递

宁不遇 2017-06-20 22:14:08

文/宁不遇

Chapter 1

在盯着桌上包裹的同时，我们听到了彼此脑子里高速运转的声音。

沉默了半分钟之后，丁宥发话了。

“这应该是你的老相好给你寄过来的。”她的口吻很暧昧，让我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但是阿怡的推断一点都不浪漫：“开什么玩笑？这么猥琐的行为，只有变态男才做得出来。”她扭头恶狠狠地盯着我，好像我就是那个变态：“南午，你最近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我默默抹去头上三条黑线，万分诚恳地说：“您看看我这猪肉炖粉条的土包子样儿，像是招惹变态的人么？”

阿怡端着高昂的下巴，以及其蔑视的眼神扫了扫我头上的鸡窝和一周没换的卫衣，说：“这可说不准。你丫从小就招怪叔叔喜欢，现在就算把你打包成老干妈，也掩盖不了你的萝莉本质。”

我气急败坏：“你才萝莉，你全家都萝莉！”

阿怡戳到了我的痛处。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以平均每年遇一次怪叔叔的人生经验，在防狼这门课上甩超同学们起码一光年。后来我实在没辙了，在初三夏天跑去理发店剪了个短发，其前卫程度可能在未来两百年内都无法被人理解。而平时，不管春夏秋冬我永远是一身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自从哈伦裤流行之后，我觉得我的审美品位终于得到了大众的苟同。

但阿怡总是以下里巴人的粗暴反击我的阳春白雪：“你瞧瞧这些照片，就这格子衫的屎黄色，真是白瞎了你这张雪肌精的脸！”

照片是从包裹里掉出来的，桌上，地上，起码上百张的照片都是。

包裹上没有发件人的名字和电话。刚刚寄到宿舍时，阿怡以为是我在淘宝上买的越南零食，于是万分激动地一把抢过去拆开来看，结果毛手毛脚地把包裹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包裹里好像都是我的照片，正脸、侧脸、背影，甚至是只拍到鼻尖和一缕头发的空镜头。房间里顿时很像刑事侦缉片的破案现场，而我就是那个被警察明察暗访的犯罪分子。

我伸手在包裹里翻了翻，发现纸箱的缝隙里夹着一张卡片。阿怡和丁宥都把头凑过来看，然后阿怡用演话剧一样的腔调在我耳旁念道：“我把你的照片贴满天花板，在不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仰望你。”

念完之后，有几秒钟好像凭空消失了。

丁宥平淡地说：“是蒋未。”

没错，是蒋未。

在拿起卡片的第一秒我就看出来了，这是蒋未的笔迹，准确的说，是他四年前的笔迹。

阿怡用老师最希望从学生口中听到的求知若渴的声音问道：“谁是蒋未？”

Chapter 2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从丁宥口中听到“蒋未”这两个字时，我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咯噔，好像濒死的人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心脏，在一阵难以名状的痛苦过后，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丁宥不露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蒋未是南午的男朋友。”丁宥是比我低一届的高中校友，知道我和蒋未的事情并不奇怪。

“前男友。”我更正。

显然，我在大学四年都对同校异性动物漠不关心的态度，让阿怡对这突如其来的八卦分外感兴趣。于是我不得不坦白从宽。

蒋未是我追来的，虽然一开始并不是那么的顺利。

高二那年一个炽热的下午，我带着十六班一票兄弟凶神恶煞地杀到一班，把蒋未叫了出来。

学校里每个年级都按成绩排班，成绩最好的同学放在一班，而我被放在了最后一个班。虽然每周校会上年级主任还是道貌岸然地提倡团结友爱，但我们班由于受尽了老师和别班的鄙视，变得异常有攻击性。所以，当我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一班班长和劳动委员已经抄起了扫帚和拖把。

蒋未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迎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显得格外挺拔。

我清了清嗓子，用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练出来的嗓门说：“我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事后想起来，作为一个只有语文成绩拿得出手的人，在如此重要的表白场合竟然说反了主语和宾语，简直是我的奇耻大糗。但当时双方都剑拔弩张，没有人笑场，一个都没有，包括蒋未。

蒋未只是愣了愣，然后很平和的说：“同学，不好意思，我是直的。”

阿怡对此毫不意外：“也就你这伪正太才能干出这事，难怪人家把你给甩了。”

我没吭声。

实际上，我始终觉得，这一次表白的失败并不是因为蒋未错看了我的性别，而是因为当时旁边那些幸灾乐祸的女生说了一句：“蒋未有个青梅竹马，你不知道么？”

蒋未还没有回答就一锤定音，砸碎了我的玻璃心。

表白失败的挫败感和被小三的耻辱感，让我一度过得灰头土脸，不仅在经过一班门前时会受到集体鄙视的目光，还被自己班的兄弟视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二货。为了挽回我所剩无几的面子，我硬着头皮站上讲台，向班上的兄弟发下毒誓：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爱挖墙脚的小三，我一定会在一个月之内找到男朋友，否则，我就扫一个学期的厕所。

多么可怕的誓言！话一出口我几乎立马就后悔了。可是我还没得及把话尾吞下去，蒋未就跟鬼神一样地出现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用淡定得可以秒杀终生的口吻说道：“厕所是我们班公区，不许你去搞破坏。”

他颇有深意地说：“还有，不要乱发毒誓，男朋友不是那么好找的。”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精神恍惚。有将近四年的时间，我从未提起过蒋未这个人，我已经把他当做了我生命中不小心遗失的一部分。在我即将毕业开始新的人生的时候，这些照片寄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不等我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想搅拌成一个成型的念头，我又收到了第二个包裹。

Chapter 3

接连三个星期，每星期我都会收到一个没有写发件人的包裹。包裹里都是一些我曾经以为丢失了的东西，蒋未帮我整理的数学习题集，蒋未送给我的太阳系模型，蒋未给我做的铅笔木盒。

蒋未，蒋未，蒋未。

曾经我的世界里一度都是他的痕迹，只是都已被我遗弃在时光里。客观地说，虽然蒋未的毒舌从未变过，但在和我交往以后，他对我的有求必应，是之前的我所完全不能想象的。

那时的蒋未就是一座高山，我只能仰止在他面前，看着别人大步大步地往上爬。

比如我发现蒋未经常收到署名为“内详”的信，信封上的字体端庄又漂亮，完全不似我的龟爬体。比如与蒋未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学会拍着他的肩膀贱笑，说：“我妈说你家媳妇儿又考了第一，据说请了全班吃糖，你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我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人，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让我在夜里又咬坏了两个被角。

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和长相，只好日夜对着一张想象中的面孔吃干醋。抑郁情绪直接影响了我的心理和生理系统，在那个冬冷夏热的学校里，我在寒热交替的秋季患上了痢疾这种难以启齿的疾病。家里人迅速地将我接出了学校，以防我在课堂上发出什么不堪入耳的声音来。除了班主任，没有人知道我请病假的确切缘由。一礼拜之后我痊愈返校，发现江湖传言竟然是我被蒋未打击得身心俱疲，欲轻生而不得，最后被送往了传说中的ICU。

返校的当天，我被蒋未挡在去厕所的路上。

“说，你是不是对我还贼心不死？”

我诧异地抬头，不为别的，就为蒋未冷冷的眼里闪着危险的光。

我倒抽一口气没接上来又被他堵住。“有必要这么极端吗？你的脑子是进了水还是进了浆糊？”

我微弱地辩解：“我只是想……”

“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有青梅竹马？”

我反对：“不是……”

反对无效。“人家说我有青梅竹马是没错，可我也没说那就是我女朋友。”

他盯着我的眼，语气有些不善：“徐南午，你搞清楚，我没有女朋友。”

我彻底愣住。

蒋未则神祗一般地俯视着我：“现在你知道状况了，不要再伤害自己。好了，还有什么话，现在说。”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上个厕所先……”

Chapter 4

蒋未没有女朋友！

在上完厕所之后，我那被尿意胀满的大脑中终于腾出了CPU来处理这件特大喜讯。

第一，我不是小三。

第二，我可以追蒋未。

第三，我终于不用咬最后一个被角了！

我追蒋未的方法总结起来只有一种，那就是死缠烂打。

十六班刚好挨着厕所，每当蒋未走过来的时候，我就以光速飞奔到男厕所门口，大有不答应交往就不让他上厕所的架势。但我低估了他的智商，以及他的身高。蒋未比我高出一个头，被我堵在厕所门口时，他只是低头扫一眼我的乱发，然后淡定地转身去楼上的厕所。有时候一整天他都不会出现，据我的推理，他应该是在宿舍解决了生理需求，或者干脆不上，一泡尿憋不死一个英雄汉。

可是我快要被憋死了。

然而临死前，终于被我找到一个突破的机会。

高二快放暑假的时候，我们照例是要开一次舞会的，并且美其名曰“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松”，实际上则是情侣们在老师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勾肩搭背的好时机。因为可以自带舞伴，我便毛遂自荐给蒋未。结果蒋未微微一笑，说：“我已经约了人。”

我瘪嘴：“谁？”

蒋未笑得更欢：“你知道的，就是我那个青梅竹马。”

舞会这天，我穿上了“战服”，并且在往头上抹了半瓶发蜡之后，终于让那一窝杂草服服帖帖地顺在耳边。我看着镜子里人模人样的自己，暗想自己就算输了蒋未这个人，应当也是没有输阵的。

舞会开在学校西边的体育馆里，我到的时候，蒋未不在舞池跳舞，而是一个角落接电话。我看他挂了电话，便一把扑到他背后，问：“还没来？”我指的是她。

蒋未的眉微皱，说：“堵车，可能来不了了。”

我大失所望，亏我顶了一头锅盔千里迢迢跑来比美，独孤求败什么的最寂寞了。

蒋未这时转过身来，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微微有些诧异。

我娇羞：“好看么？”

蒋未的脸几不可察地红了红，然后被我拖进了舞池。

我做了一晚的公主。蒋未的舞伴没有到，于是我便堂而皇之的霸占了这个位置。周围都是吃不着葡萄的酸话，但我充耳不闻。蒋未的手放在我的腰上，他的脸就贴在我的脸旁，他不抗拒我，这就足够。

我以为我是那个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十二点一到，就会失去魔力。但我不知道，原来失去魔力的瞬间，并不像童话里说的那样若无其事。在那一刻，灰姑娘一定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

Chapter 5

从前我很喜欢拆包裹的感觉，尤其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时候，好像随时会蹦出来一只戴着魔术帽的兔子，咧着三瓣嘴和两颗大门牙说：“Surprise！”可现在我却不再那么好奇又期待了，我生怕打开来发现里面并不是惊喜，而是一个恶作剧，比如有人偷走了你平生最爱又最恨的东西，然后哐当一下扔在你面前，等你瞪大惊恐的双眼，正如这第五个包裹里的手表。这只手表在我大一那年不见了，仔细想起来，有很多曾被我视为珍宝的东西都是那时候不见的，包括蒋未之前寄给我的那一些。大概都是被我遗忘在了某些犄角旮旯里，然后被他一一收藏了起来。

手表是蒋未送给我的礼物，在我们一起度过的我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他帮我带上表，然后淡淡地说：“你总是走那么快，我追不上你。如果送你一些时间，你会慢下来等我吗？”

这个毒舌的家伙，说起情话来却是那样美好又动人。

舞会的两天之后，蒋未放学后拦住我，把我拖到人迹罕至的教学楼后花园，然后用很淡定的口吻向我扔了一枚深水炸弹。

“南午，别你不是想跟我在一起么。准了。”

换做现在这么邪魅狂狷的我，肯定不屑地一昂头，说，准你个头。但是那时的我只是哆哆嗦嗦地问：“那你那青梅竹马……”

“再提这四个字就给我滚蛋。你哪儿来那么多动漫设定？”

话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满心欢喜，带着微微不确定的恍惚和好奇，牵起了蒋未的手。

虽然我觉得蒋未一定是看上了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精神品质，才会如此坚定地吊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但阿怡认为蒋未完全是因为没见过森林才会答应我的追求。“要不然，他也是个萝莉控。”阿怡做了总结陈词。

丁宥倒是难得一见地参与了我们乌烟瘴气的争执，颇有感悟地说：“女追男，隔层纱。”

我发现了玄机：“你试过？”

丁宥笑笑。“你不打算联系他？”她指的是蒋未。

我顿了顿，还是摇摇头。

我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当然，除了我，想吃蒋未这株草的大有人在。但奇怪的是，所有人对蒋未的记忆都停留在我大一那年，都只知道蒋未在北方一个大学念计算机系。

他们甚至反问：“你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只有一个当年参与了表白队伍的同学非常模糊地说：“他是不是去了你的城市？”我说没有，于是他便马上反口：“我记错了。”

蒋未似乎从未出现在社交网络上。这个人好像就这么消失了，如同我丢失的那些珍宝一样。

Chapter5

再过十分钟就是八点，是我们系的喊楼时间，阿怡早就跟我们约好了要去围观。我掂了掂手里的第六个包裹，很轻，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决定等参加完毕业前最后的疯狂之后，再拆开来看。

大学毕业的场景和高考之后很相似。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和参考书，同学们第一次出于自愿穿起了校服，死党用永不褪色的签字笔在校服上画满了签名和涂鸦，到处都是拥抱和尖叫。

还有泪水和离散。

从蒋未答应和我交往，到他离开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共是一年零七个月。

蒋未对我很好很好。他不但包揽了我的除语文之外一切科目的辅导任务，还当起了我的营养师、搬运工、整点闹钟，以及上厕所忘带纸时的卫生纸速递员。

高考后填志愿，蒋未一早就确定了要去北方念书，而我考去了南方。

喊楼的男生开始唱歌，唱的是《那些花儿》，有好几个哭点低的女生瞬间泪洒当场。我记得我和蒋未也给我唱过歌，唱的是Coldplay的《Yellow》。我说你就不能唱首我听得懂的么，他只笑，然后抱起吉他继续唱，好像这样就能一直唱到天荒地老。

我突然想起了宿舍里还未拆封的那个包裹。

我放弃了围观，匆匆忙忙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路狂奔回宿舍。宿舍里没有人，隔壁的姑娘们都趴在窗台上，跟楼下的男生对歌。我颤抖着手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盒磁带。

Coldplay的《Parachute》。

我在自己的破烂箱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古老的随身听。磁带已经很旧了，但还可以播放，我坐在床头，带上耳机。

这张专辑里有蒋未最爱的《Yellow》。歌声将尽，耳机里却响起了嘈杂的沙沙声。

然后，一个很久没有听过的声音出现了。

“南午，如果你听到了这个磁带，说明你即将大学毕业。”耳机里的男声好像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停了几秒，才又重新开始说话：“这盒磁带，和你之前收到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寄过来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那些有年岁感觉的东西，所以我找了一家慢递公司，他们可以把我们十八岁的回忆保存起来，四年之后，在你大学毕业的时候再寄给你。”

他说：“我不是一个多么浪漫的人，有时候，也许没有办法像你希望的那样体贴。我知道你生气了，我想到的唯一一件能让你高兴的事，就是送你一份时光慢递，希望你会喜欢。”

他说：“南午，你不知道，从你闯进我的生命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全是你了。我把你的照片贴满了天花板，不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仰望你。”

他说：“南午，我爱你。”

我不知道随声听是什么时候自动关闭的，我也不知道双眼什么时候模糊到失去焦点，一汪泪水中只看得到蒋未十八岁时的模样。

夏虫今夜沉默，楼下也再无歌声。我摘下耳机，决定去找蒋未。

Chapter 6

清晨的露水有点凉，我的手触碰到了露水下坚硬的石碑。

所有人都找不到蒋未，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去往了何方，所有人都不知道，从始至终都装聋作哑的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一切。

他死了，就在我们分开后的那一年。

一场车祸，发生在早班飞机起飞前的机场高速上。车子撞上了一辆货车，他当时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为了躲开撞击，就把方向盘往左打死，结果他那一边的车身就撞了上去。

他的父母赶来时，在电话里痛骂我，说如果不是我提议假期旅行，如果不是我说什么想早一点见到他的鬼话，他们的儿子就不会匆忙地死在人生的起点上。

我浑身冰凉地挂了电话，后面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