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种死法
❄️近来她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正午的太阳暖暖的，晒的人也懒洋洋的。不远处的柳树枝条轻垂着，一阵清风，划出好看的弧线。蜜蜂嗡嗡飞过，蝴蝶悬在近前颤动着近乎透明的美丽翅膀，像古人的华服一样，迷乱了她的眼。❄️
❄️突然，一阵一阵的轰鸣声想起。她还未分辨出是什么声音，轻眨眼后，面前便出现了火车那巨大的车头。梦里她整张脸紧贴在车头前的玻璃上。她看到火车司机惊呆的脸，因恐惧外凸的眼和扩张的鼻孔，汗水顺着额头鬓角流下。她甚至看到了对方毛孔瞬间变大，脸上的绒毛颤栗着。然后四周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没有了蓝天，没有了白云，没有了柳树，没有了蜜蜂蝴蝶，更没有了太阳。再后来，她便醒了。❄️
❄️昏暗的小厅内，乏陈的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柜子，还有一个人，一个容颜年轻的女人。不远处的炉火上煮着水，咕嘟咕嘟开着，徐徐的白气从铜壶的壶嘴和壶盖边缘的缝隙溢出，不多时便充斥了铜壶所在的小小天地，慢慢又溢散开来。女人摊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微垂的脸上像笼罩着一层水雾，辨不清脸孔，辨不清表情。全身只裹着条黑色的毛毯。铜壶发出尖锐的响声，似一下冲破了迷雾，女人脸上朦胧的表情变的清晰可辨。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体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好一会儿，黑色毛毯里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来，毛毯滑落后，带出一截同样苍白的手腕子。女人以极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将自己从毛毯织就的茧中蜕变出来。移步至炉火边时，错觉那铜壶中的水已经凉透了。❄️
❄️藏青色的素瓷茶杯被那双苍白的手捧握着，袅袅的水汽，却清可见底。炉火忽明忽暗，像僵死之人的呼吸。骤然的强烈红光闪现后，一切归于灰尘。小厅更暗了。❄️
❄️小厅的西侧，有一扇不大的窗。此刻窗棂上积着落雪，两三只鸟儿在不远的柳树上雀跃的嬉闹着。不知谁家的白色猫咪，似与整片大地融为一体，除了那碧蓝的眼珠儿便只见得一排梅花印记。几下爬到柳树稍，吓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了。只剩下它，略带试探的站在树枝上朝前探着爪子。不想上头的积雪撑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撒的它满头都是。略无奈的用爪子一遍遍蹭着滚圆的脸，一个不稳，噗的掉了下来，落进了树下的厚雪里，好半饷才挣扎着爬出来。未来得及重新整装出发，便被疑似是小主人的男孩儿逮捕了。❄️
❄️素瓷茶杯里的水已经失了水气缭绕的朦胧，亦失了曾有的温度，却未见杯中液体有所减少。也许它的用处不过是取暖罢了。一只苍白的手将瓷杯轻轻放下，未发出一点声响，不知是怕惊扰了自己还是其他什么看不见的。❄️
❄️吱呀一声，门由内打开。门里门外，一个白光闪耀，一个昏沉黑暗，似两个世界，一个生一个死。一阵冷风吹来，女人拢紧毛毯，瑟缩了一下，砰的将门关上。咚，一只灰突突的小仓鼠撞在了门板上，与屋里的温暖再没了亲近的可能。❄️
❄️女人似是还未从刚刚的寒意中缓过神来，仍是紧紧揪着毛毯。旋身上楼，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响声，像感冒的人喑哑的咳嗽声。一步两步。。。。。。就在快要上到最后一步台阶时，女人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蹬蹬蹬快步跑下去，来到小厅西侧的小窗处，唰，拉上了深灰色的窗帘布，将与外界唯一联通的窗口封闭。霎时，屋内一片漆黑。女人似已十分习惯这种黑暗，恢复了之前一贯的缓慢速度，缓步走回了楼上。那喑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又消失。砰！最后的声音在空气中晕开，像石子投进水里，一圈一圈扩散着，最后恢复平静。小厅里寂静无声，有什么漂浮在这狭小的空间，缭绕不去。❄️
❄️漆黑的房间里，女人蜷缩在室内唯一的家具——床上。漆黑的房间比那最沉的夜还要深。女人蜷缩在床上，床蜷缩在一片黑色里，这样想来，竟说不清女人是蜷缩在床上还是蜷缩在黑暗里。❄️
❄️她又做了那个梦。这更令她坚定的认为那个决定是对的。也许一切到了需要了结的时刻。这才是她活到现在的理由吧。❄️
❄️良久的寂静无声后，一阵布料摩挲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啪。灯开后才看清房间内除了门再没有其他可开启的地方——整个室内没有一扇窗。裹着毯子的女人并未起身，她就那样仰躺着，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不多时，缓缓起身，来到右手侧的墙边，从墙上抽调了些什么。啪 ！灯又被关上了。❄️
❄️黑暗再次袭来的一霎那，幽光从墙上漫射过来，投在对面的门板上，像老式的放映机一样，只是画面里一片空白。❄️
❄️那个洞，是她刚搬来这里时挖的，三天，用了三天时间。有时她会从洞的这头观望洞的那头，这感觉迥异于楼下的小窗子，因为那个小窗子于她而言，仍是太大了。从这个洞看向外面，即感觉不出它的寒冷，又不会因为过多的美好而诱使自己出去。她的心只承载的起这空洞里的小小世界。夜晚时，她喜欢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个洞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看到一颗或两颗星星，却比曾经看到整片星空时要亮的多，亮的让人觉得天空已经载不住它，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那时她便朝着那个方向缓缓伸出手，等着上天的恩赐，却没有成真过。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翻了个身，阖眼又睡了过去。那束幽光就这样越过横亘的她玲珑的身体，依然固我的投射到门板上。即便门板给不了它任何回应。❄️
❄️几天后的清晨，她死寂太久的世界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咚咚咚！三下为一组，每三下后空余几秒，又三下响起。也许是她的世界真的静了太久，也许是她已猜到来的人是谁，初闻敲门声的她有那么一瞬的呆愣，好一会儿才有所动作。她神思有些恍然，虽仍是慢慢的，却与往时不同，似是被什么羁绊着脚步。是梦还是回忆？抑或梦也不过是回忆的一部分呢！❄️
❄️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门开了，那门外执着的敲击者尴尬的收回险些略在主人脸上的手，脸上带着略歉意的微笑。❄️
❄️她看着门外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一时无法将她与记忆里的那张青春明媚的脸联想在一起。不过也仅仅是几秒的时间，细看来除了老了，对方仍是当年的样子。❄️
❄️"您好，我是杂谈报社的记者施隐，听说您有意向讲述一下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遂在这个时间来打扰，十分抱歉。"女人说完话，又是歉意的一笑。❄️
❄️"进来吧。"女人说话的声音与那张年轻的脸十分违和，那合该是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妇才会有的声音。施隐心中诧异，不过多年的磨砺已让她练就了张合格的面具，喜怒皆不形于色。❄️
❄️女人引着施隐坐在桌前，却并不是那张唯一的椅子上，而是对面的一个蒲草编织的垫子上。然后将那张椅子搬走，从桌下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蒲草垫子，矮身坐在对面。执起铜壶，那里还有不多时前烧的热水。复又从桌下拿过两支藏青色的素瓷茶杯，一个新一些，一个旧一些。倒满水将新的那个推给对方，自己则缓缓捧起另一杯。整个过程除了倒水的哗啦声，和施隐的一声谢谢，再无其他响动。施隐那张岁月炼就的面具似乎出现了裂痕。❄️
❄️小厅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施隐觉得自己似乎不得不屏气，才能应和这莫名沉重的死寂。又或是这死寂压在了她心上，让她被动的呼吸不畅。就在她怀疑自己会被莫名憋死时对方终是开了口。❄️
❄️"二十年前的一天，我差点死掉。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的好，周围的一切都是鲜活的生命力旺盛的样子。"❄️
❄️女人看着对方从包里拿出什么，便暂时停了下来。施隐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道："这是录音笔，杂志社需要做一份记录。"她看着女人点点头，觉得呼吸也顺畅了。其实依她旧日的习惯，即便有了录音笔，仍会在笔记上加注一些重点。可这个女人的声音让她十分抗拒，尤其在她需要不时直视对方那过于年轻的脸时。❄️
❄️女人拢了拢此刻披在肩头的毛毯，接着用她那苍老的声音道："那天之后，周围的一切想来仍是鲜活的，只是我再也感觉不到了。也或许不再鲜活的只有我自己。"❄️
❄️施隐看着对方陷入某种回忆里，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流动开来，不再如初时那般滞涩。可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短的让她觉得刚刚不过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忽略对面的人，更不知其内心已反复多少思量，仍是慢慢讲述她的故事。❄️
❄️"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虽然活下来了，却好像也死掉了，自己已然不再完整。我的身体变成一个空荡荡的容器，空荡的轻轻敲击似乎都可以听到 嗡嗡的回响。它脆弱不堪，再承载不住我的思想。而且就像人病了头脑不清楚，五感不灵光一样。我听不清旁人的笑声，看不清柳树的绿色，闻不见花朵的香气，自然也尝不出食物的美味。最糟糕的是，我感受不到疼痛。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我的触感变的迟钝，手指拂过某样物体时，再不能向从前那样感知它的纹理温度。甚或划破手指时，不再能感知到疼痛。于是巧合下便有了我第一次自杀——割腕。❄️
❄️"无数次，不再是疼痛宣誓伤口的存在，而是那殷红的血液，直至血液流下的瞬间，我才晓得，啊，原来自己受伤了。无数次后，我想也许是伤口不够大吧，于是我想到了割腕。那天的天空终究没有抛弃我，一整天都灰蒙蒙的。想象自己即将迎接久违的痛感，我很开心，为此准备了一整天。当夜晚来临时，我看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却又开始彷徨不定。我怕，可是又不知道具体怕什么。我以为自己是怕一整天的期待落空。直到多年后我最后一次自杀时才知道我真正怕的是什么，直到那时才晓得自己的懦弱。❄️
❄️"有人说割腕时躺在浴缸里，浴缸放满温水，当血液流淌时，咸腥的味道会让人有种置身海里的感觉。浴缸里的水因心脏的跳动而形成同频率的晃动，幸运的人甚至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最后大海便洗刷你的身心，带走你所有的悲伤。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便与痛苦彻底远离，获得最终的解脱。❄️
❄️"我记得很清楚，当温热的水流终于注满浴缸时是晚上九点整。我穿上曾经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缓缓滑入水中，水晃动着溢出浴缸。抬手拿过近前摆放好的水果刀，开始浅浅的在手腕上割了下去，却一阵失望，因为除了殷红的血液，我仍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感觉。我试探着，不停的加大伤口的深度，直觉应该有三毫米左右时，那久违的痛感终是没有辜负我。想来没有人会懂，那种疼痛的美妙感决不亚于古老歌剧带给人的享受。于它我已阔别太久。❄️
❄️"我的头越来越沉，缓缓滑入水面。水很暖，它们轻柔的包裹着我，让我有种回到母亲子宫的舒适与安全感。隐约间，隔着水这层界质，我看见了一个漂浮的影子。我看不清她的脸，却那样深刻的感觉到她的悲伤。也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吧。我记不清了，记不清是不是她大力的拉扯着我，让我的头暴露在空气中。只依稀记得身体大幅度的晃动令那透着丝丝血红的温水不断涌到地上。然后我变陷入彻底的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仅仅几分钟不过，我感觉自己变的越来越轻，最后从身体里脱离出来。我看见楼下的阿姨带着警察破开房门，看见他们抬着一个与我相似的身体上了救护车。对的，相似。我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她与我有着本质的不同。她脸色青白，身上的肉松垮的搭在骨架上，呈现出一种语言形容不出的垂坠感，好似失了原有的依附，要坠落离开一样。❄️
❄️"医院略显嘈杂的大厅里病患很多，或倚床哀叫，或龇牙忍痛，或淡定自若。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白色。病床的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有些推进去，有些盖着白单被推出来。一个匆忙的护士撞了我一下，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曾经失去的感知力在我不知道的某一刻回归。我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匆匆赶到急救室，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与我相似的人。我气喘吁吁，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找到她所在的房间的，亦不晓得是如何穿过医护人员不断进出的房门而不被赶出来的。进去时，心电图发出刺耳的响声。低头凑到她的耳畔，一句话还没有说，我便被什么拉回了混沌状态。❄️
❄️"等我在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中午。阳光铺洒在我的身上，玻璃窗滤去了酷热，剩下的是一片暖洋洋。多日不曾清醒过，眼睛酸涩难忍，还见不得强光。我微眯着眼，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如昔日般色彩明亮。一切太过美好，令我忘了最应该关切的问题。也或许是我太过乐观，以为一切可以回到从前。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又过了一周，我出院了，可并不开心。因为我仍是没有痛觉。最初在我不断的追问下医护人员告诉我，每个人对麻药的抗药性存在差异，此刻没有知觉不过是药性未过。并给我做了个测试，测试里我对疼痛确实是存在感知能力的。可又过了几天，甚或到了出院那一刻，我仍是没有痛觉的。普通的碰撞划上于我依然是没有感觉的。我的身上被自己弄的青一块紫一块，划痕更是无数，却仍是没有用。最后我的身体就像一块被画师画毁掉的画布，色彩斑斓。❄️
❄️"真正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医院的玻璃窗隔绝的不是酷热，而是寒冷，彻骨的寒冷。外面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寒风说不上肆虐却也并不温柔的吹着。我穿着一身单衣，外加一床好心护士给的黑色毛毯。太阳它骗了我。❄️
❄️"一路走回家，久了竟也感觉不出寒冷。明明感知出了问题，可邻里的议论纷纷仍是一字不差的落进耳里。至今我仍记的他们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楼下的女人一边感叹楼房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一边说着她的英勇果断机智。说她是如何在打扫卫生间时被滴下来的红色液体惹怒，又说她是如何在瞬间平复心情分辨出那红色液体缠着血液，等等其他更多的便不多赘述。我没有和她说一句有关感谢的话，也许人们会觉得我不是个东西，可说实话，在医院时我不感激她，后来听了她说的话后更不感激她。当时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一个人的生死成就另一人的英雄情结和吹嘘的资本。如今的我仍旧这样想。❄️
❄️"那便是我第一次自杀。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到无感知状态。每日摊在床上，想的就是怎样让自己死去。第一次的自杀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救赎，反而将我推进更深的深渊。是什么诱使我朝更黑暗的方向走着。❄️
❄️"这便是我的第二次死亡。"
❄️整个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施隐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房间里只有那个沧桑的声音在不停的讲述一个更加沧桑的故事。即便到了故事结尾，她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就到这吧，我累了。"女人略带疲惫的说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施隐觉得这句话声音要年轻一些。她心里嗤笑自己神经过敏。道了声打扰了便起身离开，并约定了第二天到来的时间。❄️
❄️女人没有起身，仍旧那么坐着，看着对方自己拉开门出去。一开一关间，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小厅瞬间亮了起来。她死死的拽着黑色毛毯抵御这不过一息的寒冷。砰！门关上了，小厅安了，整个室内却还存留着冬天独有的味道。❄️
❄️她起身倒掉杯里冷掉的水。唰！那个唯一与外界相连通的窗揭掉了面纱。她看着施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当小厅再次陷入昏暗时，木质楼板用它那特有的喑哑证明自己的存活，艰难的存活。❄️
❄️房间内幽光带着冬日冰雪特有的清新味道，迥异于夏日柳树枝条的木叶清香。她仰躺在床上，伸出手朝着光的位置做出抓握的姿势。拿到近前展开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她轻轻歪着头，带着不可思议的天真，然后再次朝着光的位置伸出手。这次她半握着手，像掌心盛着什么。光确实留在了她的手心里，可仍是不能拿到近前。这光成了她画在纸上的一张饼。她的手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随着光越来越暗，她的手也越来越低垂。最后是谁在她画饼的纸张上开了一个洞，她的手陡然垂落，跌进毛毯里。不知何时，她彻底融进黑暗里。❄️
❄️第二天清晨，当那束幽光逐渐明亮起来时，她微微睁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刚刚清醒的人该有的迷朦之态，清醒的似乎整夜未曾睡过一般。也或许真的没有睡过也未可知呢。也许睡眠于她不过是维持容器的一种手段，就像木乃伊的香料。又或许只是令自己与旁人接近的伪装。活着本身就是在消耗着，别人消耗着肉体，借助睡眠缓解那消耗带来的负面影响，却仍是一点点变老。而她这个不需要睡眠的人究竟又在消耗什么呢？❄️
❄️施隐如昨天约定的那般到了。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只因为她不想与那个人，那个女人独处，即便只是一秒，似也无法忍受般。❄️
❄️今天与昨天如出一辙的相似，除了她敲门的次数有所减少外。开门，落座，手里握着昨日的那个素瓷杯。若不是门外积雪变薄，隐隐泛着些许灰色，柳枝上比昨儿多了两只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她真的要觉得今天与昨天莫不是同一天。她不知道有些人的昨天不仅与今天是同一天，与明天仍是同一天。❄️
❄️一句寒暄未有，即便是那句'打扰了'也成了莫名省略的词。施隐拿出录音笔，打开开关，轻轻放在桌子中间略靠像女人的位置。那女人仍是围着黑色毛毯，手里握着泛出旧色的瓷杯。杯里装着热水，水汽蒸腾着缭绕开来，给本就神秘的女人戴上了一层面纱，另施隐更是看不清。更理不清自己心里那什么隐隐想要破土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不待她更深的思考，那苍老的声音以及想起，没有任何前缀铺叙。像老旧缺油的机器，已并不令人舒服的方式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我第一次与第二次自杀的间隙里，除了吃饭睡觉，令这件容器得以维持外，最多的时候是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天医院的记忆既清晰又模糊。我清晰的记得那消毒水有多刺鼻，白色有多刺眼，嘈杂与欣喜的声音并存，无一遗漏的落入我的耳里，那位疾行中撞到我的白衣天使，她带给我的除了疼痛还有衣料划过皮肤时的摩擦感。可我却不清楚是在那一刻，又是在什么时候，我恢复了感知能力。是因为那深深一刀下去的剧痛，还是临近死亡。它又是为何会消失的。这些的一切我都不晓得。于是便有了我的第二次自杀。或许称之为实验也不为过。我用这身空壳做了一次实验。❄️
❄️"我走了十几家大小医院诊所，想要凑足足够分量的安眠药。结果失败了。每一家的说法都大概类似，无非是劝我接受一些心理方面的治疗，最次的是让我多听听舒缓的歌曲，睡前几小时做一点有氧运动。于是最后我只买到了六粒安眠药。想来耐药强些的老鼠也不见得能靠这六粒安眠药自杀成功。多日的奔波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这令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急躁中。我开始吃不下东西，每天只靠喝水过活。身上的皮像一件略紧身的风衣，挂在日渐变薄的血肉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一次逼不得已的外出时，我晕倒在路边。仰面倒下去时，脑海中最后的景象是电线杆上各种的小广告。整个电线杆上像张了皮肤病，一道一道白。❄️
❄️"清晨，我被第一缕阳光叫醒。拂去脸上的露水，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那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那一刻我仍然直挺挺的躺在路上。❄️
❄️"当我终于在近三百张中找到我想要的时，街上已经出现了敬业的环卫工人和敬业的乞丐们。我按照电话打过去，对面传来的声音清澈干净，透着股子清爽，那是少年人特有的嗓音。我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小广告，对号码进行最后的确认。最终在电话里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及时间。❄️
❄️"约定的时间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结果那个少年并未出现。按耐不住的我终是打算起身离开了。走了不出五米，一个头戴白色棒球帽，一身红色球服的少年追了上来，开口便说出我的手机号。之后不停的说着抱歉，因为最近相关部门查的太严，怕我是个钩子。鲜见的应该已经是个老油条了。那个少年真的是很难令人将这种事和他联系起来。第一次，从那件事之后，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好奇。便问他知不知道也许我是要用这药自杀甚至杀人。他嗤笑一声，勾着嘴角和我说：我卖的是药，你买的也是药，你杀人与自杀那不过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你想即便没有我也还是有别人，按你的逻辑，那罪魁祸首应该是你手里那个哑巴。还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选择怎样生活的。接着转身就走了。边走边道：那药就当我送你的，祝你好运！❄️
❄️"终于将准备工作做好，我也再没想那个少年的种种。回到家，一粒一粒数着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塑质小瓶里装着的白色药片，神情专注，像对待希望一样庄重又肃穆。我祈祷这没有花一分钱得来的药能有效。犹豫后将之前从各处弄来的六片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何差别的安眠药掺进白色小瓶里。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就药效这点，果真如小广告上写的那样好。我没想到这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竟比电视上的真实有效的多，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吃过药后，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可以说心情激荡，充满期待。只是这种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在陷入昏迷前，不断涌来的失望早已将我淹没。在这场实验里，我并未感觉到任何同感，更遑论其他感知的回归。❄️
❄️"这时手机响了，它再次出现了，那个影子，那个我第一次自杀时出现的影子。它竟然接起了响着的电话。我听不清它说的话，只能看见它的嘴唇在不停开和。❄️
❄️"当我被恰巧而来的快递人员叫来的120再次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初时并未像上次那般，在大厅感受到知觉的回归。直到灌肠的管子从喉咙直插进胃里，那撕裂身体的疼终于出现了。我再次脱离那具肉体，看着进出的医护人员折腾着，那场景莫名的让我想起电视剧里日本人的酷刑。❄️
❄️"再次感知回归的我，带着这份欣喜，反身走出手术室，绕过大厅，来到后面临近病房楼的小花园。我看见青青的草地，绿绿的树木，闻见清新淡雅的花香，一个高挑的女人走过，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沾染的男性古龙水的味道。蝴蝶在我眼前飞舞着，蜜蜂时不时接近我的黄色发卡，想要落在上面。我伸出双手，抚摸凹凸不平的树干，微微用力，带着令人欣喜的刺痛感。太阳暖暖的照射到我的身上，和照射在他人身上的一样。这一刻我和大家一样，我所看到的，闻到的，触碰到的，和所有人都一样。我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可是却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回了那具空壳身体，它再次禁锢住我。❄️
❄️"躺在医院里的我再没了第一次的焦躁，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不断回忆濒死时的那份美好，那份回归的欣喜。从此我彻底迷恋上自杀。"❄️
❄️施隐想来对方应该会像昨天一样，多少有些累了，刚想拿过录音笔，那人的声音又无征兆的想起。那一刻她心里一惊，只因那声音确实比之前透着股子妖异的年轻感。昨天不是错觉。脑子里翻转着无数的念头，可双腿却没有配合其中任何一种。她想听到最后，她总觉得最后有一个秘密，一个她需要知道，甚至迫切想知道的秘密。❄️
❄️女人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她知道对方所想。其实那本合了她的意，可有什么催着她，催着她讲述下一个故事。于是她又再次开口，讲述了她的第三次自杀。❄️
❄️"第二次自杀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处在一种急切状态下，却又想不出这一次应该以什么方式来自杀。直到我看了一个采访，那个女人不小心落水，她回忆在水里的整个过程，讲述当冰冷的液体灌入她的胸腔，挤压着内脏，疼痛是她所未经受过的。这句话无异于是对我莫大的鼓励。于是我决定了第三次自杀的方式。❄️
❄️"不过你知道现今的新闻和电视广告差不多，所以家里的浴缸再次体现了它的价值。这一次注满浴缸的水是冰冷的。我将头整颗埋进水里，缺氧造成胸腔的憋闷感，那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微微的刺痛传来，我猛的将头从水里抬起，彻底里离开时竟觉得有人在拉扯着我，将我再次拉回水里。抬头的一瞬间，身前的镜子里只有那个影子，湿答答的影子。❄️
❄️"浴缸实验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实施第三次自杀。最后我将所有归结到那个影子身上。直到我看着被划伤的手背，仍是没有一丝痛感。从卧室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正望见楼下小区的集中绿化。小孩子开心的嬉闹着，身边跟着神情一阵放松一阵紧张的家长。那快乐的声音好似穿过玻璃窗传到我的耳里，细听来却有不见了。也许那声音所传来的地方不过是我那久远的记忆深处，现在统统不见了。当天晚上，我略整理了一个简单的行囊，买了一张票，通往临近又人烟稀少的海岸的一张火车票。❄️
❄️"我到的很晚，或说很早，凌晨两点，我到了那处我精挑细选的也许会成为最后归宿的海边，爬上一处略高的矮崖。那时已经近三点了。天很黑很黑，明明是黎明前，却暗过凌晨十二点。我坐在那处矮崖上，看不见白浪翻卷，听不清它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闻不见海水咸腥的味道。真正见了海，它给我的感觉竟不必第一次自杀时的梦境假象来的真实。❄️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最初的那一刻就跳下去，一定要等到太阳出来。周围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很静，很静。我就在那等，等到太阳出来的那一个。粼粼波光染着初阳的颜色，铺满整个江面。天空绚烂一片，又寂寞一片。我看了整个日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最后直起身时，我想也没有多想，倾身跳了下去。❄️
❄️"身体陡然坠落，咚的，跌近海里。海水很冷，原来太阳不紧暖不了我，也没有暖了这海水。寒冷的我遇上寒冷的海水。完全没入海水时，隐隐感觉出它在排斥我，下一瞬又被什么拖拽进更冰冷的境地，更黑暗的深渊。海水灌进我的胸腔，比浴缸实验要难受的多，也刺痛的多。瞬间便令感知回归。❄️
❄️"这时我看见那个同样沉在水里的躯壳，它嘴里不断突出气泡，嘴大张着，想借此多的吸收氧气，却不顾被灌进更多的水。我并未对它投注更多的目光。那一刻我享受着海水的冰冷，水草的柔软，还有鱼儿游过触碰脚趾时那份滑腻感。想来应该是沉了很深，因为鱼儿的种类很多，色彩缤纷，透着股子这深沉海水不匹配的艳丽。当然这些都比不得我撞上珊瑚的那一息疼痛。❄️
❄️"我独自坠落着，离那具躯壳越来越远。当平静的水面再次被打破时，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朝着躯壳的方向沉了下来。水中的她拼命睁着，与那静然不动的躯壳形成强烈的对比。砰，直觉是发出砰的一声。她踩着躯壳的头向水面而去。因着外力，躯壳又向下移了一段。突然，那个湿漉漉的黑色影子再次出现了。它拉扯着躯壳不停朝着水面而去。而我则被外力一下带出了水面。❄️
❄️"因着水流，此刻的我们已经全然不在矮崖之下。我站在暖洋洋的金色沙滩上，感受着碎裂的海螺带给我微微的刺痛。看着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一个男人下水去救那个瘦弱的女人。此刻的女人像得了救命稻草般将男人紧紧拽着。甚至不停将男人按到水里。最后好大的一个浪过来，沙滩上多了三具肉体。最先醒来的是那个瘦弱的女人，其后是几米外的我，永远睡去的是那个男人。醒来的我再也感受不到沙滩的美好，却并不妨碍我看了一出好戏。好玩吗！更有意思的是那个女人我竟认得，她就是那个不小心落水的女人，那个令我决定第三自杀方式的女人。❄️
❄️"那天的沙滩没了往日的宁静，连海风都似带着喧嚣，夕阳显得更加艳红，孤独的海鸟萦绕不去，发出寂寞嘶哑的叫声。值得庆幸的是因着那个 女人，我才得以静静离去。第二天的社会版头版头条便是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记者问她第一次不小心落水明明后怕的很，为何最后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自杀呢。她的回答我很久之后终于懂了。她说：自杀是因为想体验活着的滋味啊。当初我并不懂，只是觉得这下她欠了别人一条人命又该怎么还呢。幸运的很，时隔不久，她再次上了头版头条。她死了，就在当初的那片海里。有人说这次再没有哪个人救她了。我觉得也许那时的她也并不想让人救。❄️
❄️"第三次自杀后，有很久我没有再自杀。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善良'的'人'。我以为是因为那个'人'，我才会在那段时间放弃自杀这个对我极具诱惑的行为。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我的胆小，那个瘦弱的女人给我上了朦胧的一课，心里隐隐的惧怕着什么。❄️
❄️"因着在海水里泡的时间太久，那具壳子难免承受不住，久病了。当我再次住进那家医院时，我认识了那个'人'。那个'人'有着最温暖的笑，最轻柔的声音，最弯的嘴角和眼睛。这是我第三次遇见那个'人'。❄️
❄️"那个'人'是医院的医生。当那个'人'用特有的温柔嗓音询问我时，我竟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统统说给对方听。我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似乎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那个'人'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打破我这类似牢笼的自我禁锢。那个'人'每次都会轻轻摸摸我的头，和我说没关系，还有她，她还在。那段时间，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呢。我慢慢察觉到知觉开始回归我早已麻木太久的躯壳。却不想那回笼的知觉在不久带给我的是更深的痛，更浓的悲哀。❄️
❄️"其实想来那个'人'也并未做什么。那个'人'做的最多的不过是说很多温柔的话，对着我露出最温暖的笑容。剩下的再没了，真的是再没有了。❄️
❄️"那天，阳光很好，街上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只有我穿着毛线勾成的修身长衣。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在其他病人面前的样子。与在我面前别无二致。一样温柔的话，一样温暖的笑。别无二致。那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时，我们擦肩而过。我从与她同行的另一人那里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后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了，现在我只记得可怜和功德无量。或许不是我记得，而是当时我只听到了这几个字。另一人对她说她很善良。可我却觉得实在是残忍。我的生死成全那个'人'的善良，却有与她无关。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件棉衣，这是再温暖的太阳都给不了我的。原来有些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那一刻，我的感知再次消失，我仍旧只剩下一具躯壳。这一幕和当初很像。我活着，却又好像有什么死去了。❄️
❄️"之后我去了租车行，租了最便宜的车。潜意识里便宜的才是我能承担的起的。十二点之后的环路上仍能看见零星的车辆，明亮的路灯掩映下，再也看不见星光，月亮也成了一个隐约可见的轮廓，与模糊的天空相互对视着。❄️
❄️"之后的两个小时内，我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最后选中了一座看起来很结实，用料很足的桥墩。砰！我期待的疼痛赴约而来，只是却比预想的要早了三米的距离。再还剩下三米的距离时，一辆跑车从斜刺里冲出来，与我租的廉价车相撞。这时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一手豪车与多手廉价车相撞，同样惨不忍睹，当然最惨的还是我租的廉价车。❄️
❄️"我静静地躺在驾驶座里，安全带束缚着我。温热的血从脸颊滑进衣服里，全身也黏腻的很，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部位在出血。周围一片血腥味，蛮好闻的。抑制不住的嘴角和抑制不住的疼痛同频率一起叫嚣着。碎成网状的挡风玻璃上，朦胧的一张带血的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我伫立在一起车祸的现场，周围汽车的零件纷飞四散到路上，血腥味汽油味混杂成令人作呕的气味，是什么嘀嗒嘀嗒个不停。我就站在这样的地方，享受着夜风拂过身体的感觉，享受夜幕下的宁静。最后不知是什么牵引着我，让我朝着那个人的地方走去。除了嘴角的笑那个人和我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满脸血。我用手指轻轻沾了丝血放在嘴里，原来都一个味道。一样的咸腥味，一样的令人作呕。只是又多了一种令人眩晕的味道，那是什么的味道呢？直到我晕过去时才想起，那是爸爸最喜欢的味道，那是酒的味道，是比血更令我恶心的味道。❄️
❄️"不多时，被酒精麻痹的我逐渐清醒。我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将跑车上的年轻男人拽下车。他们就那样从我这穿过去。片刻后，一阵轰鸣声响起，冲力裹挟着热浪朝我袭来。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那一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医院没有那个'人'的存在。真好！❄️
❄️"后来我再次见了那个年轻男人。除了腿不能动外，其他一切完好。比我的意识恢复的都快。他的父亲出面，不仅陪了我租的那辆破车，还额外给了我所谓的赔偿。也许从某方面来说也算因祸得福？呵呵呵！不过却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那是我最糟糕的一次自杀，因为在我还没有体味疼痛带给我的美妙时我就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死，如果死了，也许那时的我便不再是受害者，而成为某些特定环境下的加害者也说不定。"❄️
❄️施隐直到对方最后一个字落，都处在一股莫名的焦躁。她觉得对方和她一样，一样焦躁。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年轻，却也越来越微弱。每讲完一个故事，那个女人都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好像是什么复活了，又不对的样子。太过热烈了，也许说回光返照更确切。那自己呢？自己又将走到何处？这个女人的故事又会将自己带至怎样的境地？自己究竟与她有着怎样的联系？那秘密是否就藏在自己失去的那十八年时光里？那里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除了自己便只有这个女人知道了，即便她想逃走，可她更想知道，她所失去的东西又是什么，她所失去的与女人所失去的可是同样的东西呢。❄️
❄️施隐没有道离别，女人没有道再见。一个空间内的两个人，一个离开一个不留。一扇频繁开启的门，联通着两个人两个世界，也隔绝着两个人两个世界。❄️
❄️天有些黑了，外面很静，除了她的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回身望着那不依附周围村落，更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二层建筑，似乎只有她知道，那里有个女人。那是个特别的女人，那是个也许早就不应该存在的女人。那么多次的自杀也许早就带走了那个女人。留在这里给她讲故事的不过是一个人偶，就像复读机一样。施隐不住的想，若是下次在对方讲故事时打断她，对方会不会重头开始讲整个故事了。可她心里有个人说不会，那个女人即便成为人偶，也会是那个最不一样的。她就是知道！❄️
❄️再次回过神的她，却好似总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一路的灯火不知等待的都是何人，却无形中给她这样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可今天她再也看不到每一盏灯。她加快脚步，迫切的想知道家里是不是有人在为她点亮一盏灯。看着楼上漆黑的房间，随之跌落的还有心里那深处的光。❄️
❄️施隐突然发现自己很累。褪去刚刚的迫切，身上的力量似乎被抽的一丝不剩。她不懂那个女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可以影响她到如此地步。她承认，她害怕了。❄️
❄️这是故事开始的第三天，施隐没有来。女人仍是曾经的样子。只是不断的换着杯里的水，一遍一遍。将冷了的倒掉，换上滚热的。之后是第四天第五天。终于，施隐在第六天的早晨再次敲开了那扇门。那扇她惧怕又期待的门。❄️
❄️一切好像回到的最初，对于中间这三天二人皆没有解释一句。除了施隐那越见苍白的脸色，和三天内白白流掉的白开水。三天，施隐见证了自己的日渐消瘦。三天，却只有那把铜壶体会到女人的恐惧与失望。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所谓的恐惧与失望。❄️
❄️二人仍是隔着那张旧桌子对坐，一切与那时没有什么不同。女人却久久没有说话，她就那样看着施隐，似在确认。被人如此盯视本身便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不提施隐自己心里原因，只因女人盯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一个人，或者应该说并非一个活物。那是一双带着浓烈情绪却不参杂她所熟识的感情的眼睛。❄️
❄️终于，女人开口了，声音却像回到了最初的苍老，不过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又或许那渐渐变的年轻的声音已成为她不适的新源泉。❄️
❄️"那天是六月 的最后一个周六，电视上滚动播着一条新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所在的城市出现了连环杀人案。听说他总是出现在下雨天。于是，那个雨夜，漆黑的雨夜，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曾经璀璨的霓虹像被集体敲碎了周身的华丽，明灭不定后彻底归于夜暮。❄️
❄️"我静静地走着，不知怀抱怎样的心情，也不知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终于，在一个小巷里，遇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 男孩儿。黑色裤子配着黑色套头衫，套头衫上颇大的帽子扣在头上，遮了半张脸，完全看不清面目。可我知道就是他。那个人是除我外唯一缓缓而行的人，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那样的不同。只一眼，我便认出他，只一眼，我便知道，他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我朝他走去，带着少有的急切。身侧的玻璃橱窗上映出我勾着大大嘴角的笑脸，雨水从玻璃窗上滑过，恍惚间那笑脸带着泪，一缕一缕，流不尽的。幸好只是一瞬！❄️
❄️"终于，我走到他身前，扬起更大的笑脸，用最真诚的语调对他说：'请杀了我。'男孩儿看着我，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连自己想要的也给不了。我的乐乐丢了，再也寻不回了。你又想寻回什么呢？你自己知道吗？'他一转身就消失。我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雨水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止，从头到脚被雨幕包裹着，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更不可能有暖意，全身的细胞皆在叫嚣着感知的缺失。原来真的没有人能帮我。❄️
❄️"我看着那具躯壳在倾盆的雨里踽踽而行，我看着它走进无人的小巷，我看着那个女人将它领进独门的小房间里在未出来。我看见那黑色的影子将什么留在了门口。❄️
❄️"整个过程我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一出与旁人无关的戏。女人将它绑在房间的角落里，整个人就睡去了，竟没再管它。这样持续了三天，它只喝了些水。我感觉胃部像要炸开似的，一阵一阵。忍过了此刻下一刻又不期而至，从最初的磨人灼烧感到最后撕裂人的疼痛感。这种感觉持续了三天。我就这样看了它三天，坐在另一侧墙角的沙发上。❄️
❄️"第四天晚上，星期五。女人对对面墙角的它柔声的说道：'叫妈妈，乖叫妈妈！'它没有开口。'乖，叫妈妈就给你好吃的。你看，看见了吗，有你最喜欢吃的烧卖和炒粉。'面对一言不发的它，女人转身离开，坐在唯二的家具——一张木桌前，边吃着烧卖和炒粉边嘀咕：'烧卖和炒粉最好吃了，妈妈，宝儿最喜欢吃了。'吃到一半时女人突然哭了，边哭边嚷嚷道：'妈妈，宝儿要吃烧卖和炒粉，宝儿好饿。妈妈，呜呜呜，宝儿好饿。'那一夜，女人的哭声没有断过，一直嚷嚷着要吃烧卖和炒粉。❄️
❄️"第五天，女人仍是拿着烧卖和炒粉回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女人拽着它的头发将它往墙上撞，边撞边道：'求我，求我就给你吃，求我。'那个黑色的影子又出现了，嘴唇开合着，我第一次听清了它说的话。'妈妈，求求你。'女人却没有信守承诺，她更疯狂的捶打着它，嚷道：'不许你叫我妈妈，谁许你叫我妈妈？'❄️
❄️"后面的我记不清了。当那个黑影说出求求你时，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想砸进了心坎里，刺骨的凉意席卷而来，夹着莫名的悲哀。然后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仍是在医院里。❄️
❄️"心里有什么越来越清晰了。就像强行按到水里的小木船，终究会浮出水面的。就在我隐约恐惧着它浮出水面时，我认识了一个特别的人，一个曾以为志同道合的人，一个最后发现彼此完全背离的人。❄️
❄️"那个男人像个疯子一样，逢人便问：'喂，活着有意思吗？一起死吧，你和我搭个伴儿？'我站在原地，我像等着他的到来。再他向我问出第二个问题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对他道：'好！'他微微愣了一下，牵着我的手就跑。边跑边大声喊道：'啊，终于有人和我一起了！'我们就那样跑了几条街。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我听见心跳的声音，又急又快；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像山涧的小溪，缓缓不断；我甚至听见了口腔因干涸而黏膜开裂的声音，像皮筋断裂的声音。等终于停下来时，已经在一片陌生的地方。就像眼前的人一样，他们都是陌生的。❄️
❄️"男人带着满面的笑回头望着我，道：'你是唯一一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在寂寞了。'他并未想让我回答什么，又自顾自的道：'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庆祝一下。额，怎么庆祝呢？啊，有了，咱们去自杀吧。'这仍是不需要我回答的。也许最初的那个好便是他以为的所有答案。❄️
❄️"他带我去的地方仍是如他的人那般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未见过那样的地方。那是个没有光的地方。我与他在踏进那里之前上能伪装成路人的样子，可进了那里，我于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果说我和他是被上天抛弃的人，那么上天便是抛弃了那里的整个世界。❄️
❄️"我害怕了，第一次甩开他的手。那是第二次我在他脸上看到了除了开心以外的表情。他道：'别怕，他们人很好的。'说着拉着我的手继续朝前走。勉强能称之为房子的住所，勉强能称之为活着的人们。我很疑惑，道：'他们为什么不死？'他笑了，笑的很大声，引来了不必要的瞩目。直到我再次重复着问题，他才道：'也许他们早就死了，你看到的不过是被灵魂丢弃的躯壳。即便看着每间房子里都有人，可这已经是一座空城了。不信你看！'他仍拉着我的手，，仿佛怕我独自跑开将他一人留在这里似的。他带着我，坐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事，可没有人理我们。我问他：'刚刚你笑的时候为什么他们那么在意？'他环顾四周木偶似的人们，道：'因为他们没有么！若是你有他人所没有的，那么他人便会产生觊觎之心。'隐隐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可又差了点什么。我再次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去？'这次他的脸上再没有挂着笑，少有的正经道：'因为外面很冷呀，他们耐不得冷。你不觉得冷么？'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游离的感知令我不觉得冷，可也许它的游离本身就是因为冷。男人似是不喜欢总是被动的让人问来问去，恢复了笑容问我道：'你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变的不一样么？'这次我很干脆的摇摇头。'像这样！'他一把夺过一具躯壳手里吃着的东西，接着又是不知几何的奔跑。我抑制不住好奇，回头看去，身后一片黑色的影子追着我们不放，而那些躯壳仍在原地伫足。瞬间脑子里全是求求你三个字。❄️
❄️"虽然想象中我们跑了很久，其实黑影还能快便赶了上来。很痛，比我自杀的多少次都痛。我再次成为旁观者，看着男人伸展四肢，享受着每一次的拳脚相加。而它，那具躯壳，它双手护着头蜷缩着。不知何时，黑色的影子再次出现，它是唯一一个还击者。等那些黑影离去后，我看见那唯一的还击者将掉落在地上的吃实放在嘴里咀嚼。那之后便是一阵恶心。❄️
❄️"我们很快便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男人道：'因为他们太懦弱，所以连打人都没力气。'我想不通，既然没用力气，那我为什么这么疼呢。❄️
❄️"我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在市里的一处高楼处，第二天下午五点。我问他道：'为什么不早一点？'他笑笑说：'因为黄昏更适合离别呀！'❄️
❄️"第二天，我们如约在那里见面。他领着我爬楼梯，二十多层，每爬五层便停下歇一歇。每当这时，他都会问我道：'后悔么？后悔还来的及。'直到到了天台，我一直没有回答。我们静静地躺在天台上，白云聚了又散。我抑制不住胸中鼓荡的情绪，转着注意力道：'你为什么要自杀？'他的声音很平静，道：'自杀与死是两回事。自杀只是为了寻求一种自我的完整，曾经的我想自杀，而今想死而已。''你的家人呢？''家人呀！他们也累了 ！在一次次自杀中，感情终是被消耗殆尽了！死就好了，这样就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又能不见自己不想见的，多好！'我再次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了一个边，月亮在那处虎视眈眈。他将我拉起，道：'来，咱们做最后的告别吧。'我被动的跨过围栏站到了整个大楼的边缘，全身抖的很厉害。他道：'你知道在以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跳过楼么，因为害怕呀。跳楼是唯一不可逆唯一没有后悔的可能的。当你双脚离开的一瞬，结果就已注定了。'我哭了！他的声音变的很轻柔，语中带笑着道：''要开始飞咯！'❄️
❄️"我被他双臂抱的紧紧的，趴在他的身上，第一次体会飞翔的感觉。只是无论什么飞起来时都是离地越来越远的，只有我和他，越飞离地越近。他趴在我的耳朵旁道：'你我一生一死，终究是背道而驰。'砰，离不开地面的我们在飞过后重新回归，鲜血一地，染的天边的云都更红了。他说的对，黄昏最适合离别。
❄️"那次，我没有以旁观者的身份对那具躯壳袖手旁观。之后我再没有自杀过，因为懦弱，我将自己彻底关在躯壳内。我不过是靠着自杀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活着的事实，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死。那个男人用他最炙热最鲜艳的血令我看清那黑色影子张着与我别无二致的脸，我那破碎的灵魂旁观着自己的龌龊与卑劣，却又假装漠然视而不见。❄️
❄️"施隐，你想知道吗？为何我卑劣至此？卑劣如我又有着怎样的亲人？你想知道吗，我的姐姐！"❄️
❄️施隐再那声姐姐后整个人陷入呆滞。那旧时的记忆像倒退的录像带，快速的闪过。那时也有个小女孩总是叫她姐姐，即便她只大那个孩子一岁，即便她也仍是个孩子。脏污的小房间，昏黄的灯光，满屋子酒臭味，一个男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及一个女人绵绵的啜泣声，还有两个哭都不会哭的孩子。她对女人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张伤心无奈带泪的脸，后来女人再没有出现过，从此小女孩便习惯了拽着她的一角。直到那个男人将自己献祭，小女孩更是连自己一个人独处都成了问题。❄️
❄️那天天气很好。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正午的太阳暖暖的，晒的人也懒洋洋的。不远处的柳树枝条轻垂着，一阵清风，划出好看的弧线。蜜蜂嗡嗡飞过，蝴蝶悬在近前颤动着近乎透明的美丽翅膀，像古人的华服一样，迷乱了人的眼。那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已经十七岁的小女孩问她道："为什么十八岁的生日会让姐姐这么高兴？"她告诉她道："十八岁就是大人了，就是长大了的意思。"小女孩道："可我还没有十八岁，姐姐先十八岁了，那姐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她道："怎么会？咱们会永远在一起。"小女孩没有说话，却悄悄松开了抓着她的衣角。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小女孩主动松开，不想就成了一辈子。她看着对面黑洞洞的火车栈道，拉着小女孩的手站在对面。道："咱们一起死吧，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小女孩开心的道："好！"两人就那么站在，那是小女孩第一次与姐姐肩并肩站着，她们就那样等着火车的到来。直到火车行过时轨道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敲在心里一样，她害怕了。等清醒之后，她看见小女孩不可置信的脸，和那近前停下来的巨大车头。小女孩与车头间的距离只有几毫米，就在这几毫米间，小女孩一息长大，竟管她还不满十八岁。❄️
❄️施隐微微抬头，觉得从来不曾这般沉重过。一个轻许诺言，一个轻信诺言，二人在那条长长的轨道上，一留一走间，同时失去了灵魂，施隐用遗忘来逃避，而女人在一次次自杀中寻求填补灵魂的碎片，最终却更加支离破碎。❄️
❄️"对不起！"施隐干涩的声音响起，带出干巴巴的三个字，无用的且迟来的三个字。女人看着施隐道："姐姐，杀了我！真正的杀了我！那样我才能圆满，才能完整！"施隐跌跌撞撞爬起来，一步步退到门口。女人从未这样快过，在她还未碰到门把手时，已将她双手禁锢住，力气奇大，并不像一个女人，甚至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力气。施隐很怕，她拼命想要逃离，却挣脱不开。也许这力量已积攒了二十多年，所以才如此的大；也许有什么在十八岁那年生根发芽，此刻它的枝蔓顺着时光的脉络终于找到她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便不再想放开手。毕竟二十年是既慢且长的二十年，谁人又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砰！当施隐终于扯断这二十几年的禁锢，灵魂却永生也得不到救赎，至死也不再完整。❄️
❄️女人躺在地上，微微冲着施隐笑道："姐姐，你看，从最初到如今，只有这样，只有完整的被你杀死，我才是我，我才是施心呐！"最后，只剩微微的微笑和着满地的鲜血伴着施隐。看着那抹笑，施隐笑了，死了也挺好的。❄️
❄️杂谈报社少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女编辑，城市一角的监狱里多了一个女囚犯，一个总是自杀的女囚犯。对于多数人而言，监狱是个剥夺自由的地方，可对于一个人偶，本身就没有自由，又何来禁锢。只是唯一的烦恼便是找不到一件趁手的自杀工具。她的自杀算不上花样百出，简单乏味的很。不停的割腕就好了。刀不可以就玻璃片，玻璃片不行就铁钉。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她轻轻拔掉还在输液的针管，抬起手腕用牙齿噬咬着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处。她感觉越来越困，想来这次可以真正睡个好觉了。想到护士再次看见她的样子，她不由的笑了。"喂，你可救一万个想自杀的人，那要如何救一个想死的人呢！"❄️
❄️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正午的太阳暖暖的，晒的人也懒洋洋的。不远处的柳树枝条轻垂着，一阵清风，划出好看的弧线。蜜蜂嗡嗡飞过，蝴蝶悬在近前颤动着近乎透明的美丽翅膀，像古人的华服一样，迷乱了她的眼。❄️
❄️突然，一阵一阵的轰鸣声想起。她还未分辨出是什么声音，轻眨眼后，面前便出现了火车那巨大的车头。梦里她整张脸紧贴在车头前的玻璃上。她看到火车司机惊呆的脸，因恐惧外凸的眼和扩张的鼻孔，汗水顺着额头鬓角流下。她甚至看到了对方毛孔瞬间变大，脸上的绒毛颤栗着。然后四周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没有了蓝天，没有了白云，没有了柳树，没有了蜜蜂蝴蝶，更没有了太阳。再后来，她便醒了。❄️
❄️昏暗的小厅内，乏陈的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柜子，还有一个人，一个容颜年轻的女人。不远处的炉火上煮着水，咕嘟咕嘟开着，徐徐的白气从铜壶的壶嘴和壶盖边缘的缝隙溢出，不多时便充斥了铜壶所在的小小天地，慢慢又溢散开来。女人摊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微垂的脸上像笼罩着一层水雾，辨不清脸孔，辨不清表情。全身只裹着条黑色的毛毯。铜壶发出尖锐的响声，似一下冲破了迷雾，女人脸上朦胧的表情变的清晰可辨。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体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好一会儿，黑色毛毯里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来，毛毯滑落后，带出一截同样苍白的手腕子。女人以极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将自己从毛毯织就的茧中蜕变出来。移步至炉火边时，错觉那铜壶中的水已经凉透了。❄️
❄️藏青色的素瓷茶杯被那双苍白的手捧握着，袅袅的水汽，却清可见底。炉火忽明忽暗，像僵死之人的呼吸。骤然的强烈红光闪现后，一切归于灰尘。小厅更暗了。❄️
❄️小厅的西侧，有一扇不大的窗。此刻窗棂上积着落雪，两三只鸟儿在不远的柳树上雀跃的嬉闹着。不知谁家的白色猫咪，似与整片大地融为一体，除了那碧蓝的眼珠儿便只见得一排梅花印记。几下爬到柳树稍，吓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了。只剩下它，略带试探的站在树枝上朝前探着爪子。不想上头的积雪撑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撒的它满头都是。略无奈的用爪子一遍遍蹭着滚圆的脸，一个不稳，噗的掉了下来，落进了树下的厚雪里，好半饷才挣扎着爬出来。未来得及重新整装出发，便被疑似是小主人的男孩儿逮捕了。❄️
❄️素瓷茶杯里的水已经失了水气缭绕的朦胧，亦失了曾有的温度，却未见杯中液体有所减少。也许它的用处不过是取暖罢了。一只苍白的手将瓷杯轻轻放下，未发出一点声响，不知是怕惊扰了自己还是其他什么看不见的。❄️
❄️吱呀一声，门由内打开。门里门外，一个白光闪耀，一个昏沉黑暗，似两个世界，一个生一个死。一阵冷风吹来，女人拢紧毛毯，瑟缩了一下，砰的将门关上。咚，一只灰突突的小仓鼠撞在了门板上，与屋里的温暖再没了亲近的可能。❄️
❄️女人似是还未从刚刚的寒意中缓过神来，仍是紧紧揪着毛毯。旋身上楼，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响声，像感冒的人喑哑的咳嗽声。一步两步。。。。。。就在快要上到最后一步台阶时，女人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蹬蹬蹬快步跑下去，来到小厅西侧的小窗处，唰，拉上了深灰色的窗帘布，将与外界唯一联通的窗口封闭。霎时，屋内一片漆黑。女人似已十分习惯这种黑暗，恢复了之前一贯的缓慢速度，缓步走回了楼上。那喑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又消失。砰！最后的声音在空气中晕开，像石子投进水里，一圈一圈扩散着，最后恢复平静。小厅里寂静无声，有什么漂浮在这狭小的空间，缭绕不去。❄️
❄️漆黑的房间里，女人蜷缩在室内唯一的家具——床上。漆黑的房间比那最沉的夜还要深。女人蜷缩在床上，床蜷缩在一片黑色里，这样想来，竟说不清女人是蜷缩在床上还是蜷缩在黑暗里。❄️
❄️她又做了那个梦。这更令她坚定的认为那个决定是对的。也许一切到了需要了结的时刻。这才是她活到现在的理由吧。❄️
❄️良久的寂静无声后，一阵布料摩挲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啪。灯开后才看清房间内除了门再没有其他可开启的地方——整个室内没有一扇窗。裹着毯子的女人并未起身，她就那样仰躺着，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不多时，缓缓起身，来到右手侧的墙边，从墙上抽调了些什么。啪 ！灯又被关上了。❄️
❄️黑暗再次袭来的一霎那，幽光从墙上漫射过来，投在对面的门板上，像老式的放映机一样，只是画面里一片空白。❄️
❄️那个洞，是她刚搬来这里时挖的，三天，用了三天时间。有时她会从洞的这头观望洞的那头，这感觉迥异于楼下的小窗子，因为那个小窗子于她而言，仍是太大了。从这个洞看向外面，即感觉不出它的寒冷，又不会因为过多的美好而诱使自己出去。她的心只承载的起这空洞里的小小世界。夜晚时，她喜欢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个洞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看到一颗或两颗星星，却比曾经看到整片星空时要亮的多，亮的让人觉得天空已经载不住它，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那时她便朝着那个方向缓缓伸出手，等着上天的恩赐，却没有成真过。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翻了个身，阖眼又睡了过去。那束幽光就这样越过横亘的她玲珑的身体，依然固我的投射到门板上。即便门板给不了它任何回应。❄️
❄️几天后的清晨，她死寂太久的世界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咚咚咚！三下为一组，每三下后空余几秒，又三下响起。也许是她的世界真的静了太久，也许是她已猜到来的人是谁，初闻敲门声的她有那么一瞬的呆愣，好一会儿才有所动作。她神思有些恍然，虽仍是慢慢的，却与往时不同，似是被什么羁绊着脚步。是梦还是回忆？抑或梦也不过是回忆的一部分呢！❄️
❄️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门开了，那门外执着的敲击者尴尬的收回险些略在主人脸上的手，脸上带着略歉意的微笑。❄️
❄️她看着门外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一时无法将她与记忆里的那张青春明媚的脸联想在一起。不过也仅仅是几秒的时间，细看来除了老了，对方仍是当年的样子。❄️
❄️"您好，我是杂谈报社的记者施隐，听说您有意向讲述一下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遂在这个时间来打扰，十分抱歉。"女人说完话，又是歉意的一笑。❄️
❄️"进来吧。"女人说话的声音与那张年轻的脸十分违和，那合该是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妇才会有的声音。施隐心中诧异，不过多年的磨砺已让她练就了张合格的面具，喜怒皆不形于色。❄️
❄️女人引着施隐坐在桌前，却并不是那张唯一的椅子上，而是对面的一个蒲草编织的垫子上。然后将那张椅子搬走，从桌下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蒲草垫子，矮身坐在对面。执起铜壶，那里还有不多时前烧的热水。复又从桌下拿过两支藏青色的素瓷茶杯，一个新一些，一个旧一些。倒满水将新的那个推给对方，自己则缓缓捧起另一杯。整个过程除了倒水的哗啦声，和施隐的一声谢谢，再无其他响动。施隐那张岁月炼就的面具似乎出现了裂痕。❄️
❄️小厅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施隐觉得自己似乎不得不屏气，才能应和这莫名沉重的死寂。又或是这死寂压在了她心上，让她被动的呼吸不畅。就在她怀疑自己会被莫名憋死时对方终是开了口。❄️
❄️"二十年前的一天，我差点死掉。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的好，周围的一切都是鲜活的生命力旺盛的样子。"❄️
❄️女人看着对方从包里拿出什么，便暂时停了下来。施隐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道："这是录音笔，杂志社需要做一份记录。"她看着女人点点头，觉得呼吸也顺畅了。其实依她旧日的习惯，即便有了录音笔，仍会在笔记上加注一些重点。可这个女人的声音让她十分抗拒，尤其在她需要不时直视对方那过于年轻的脸时。❄️
❄️女人拢了拢此刻披在肩头的毛毯，接着用她那苍老的声音道："那天之后，周围的一切想来仍是鲜活的，只是我再也感觉不到了。也或许不再鲜活的只有我自己。"❄️
❄️施隐看着对方陷入某种回忆里，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流动开来，不再如初时那般滞涩。可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短的让她觉得刚刚不过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忽略对面的人，更不知其内心已反复多少思量，仍是慢慢讲述她的故事。❄️
❄️"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虽然活下来了，却好像也死掉了，自己已然不再完整。我的身体变成一个空荡荡的容器，空荡的轻轻敲击似乎都可以听到 嗡嗡的回响。它脆弱不堪，再承载不住我的思想。而且就像人病了头脑不清楚，五感不灵光一样。我听不清旁人的笑声，看不清柳树的绿色，闻不见花朵的香气，自然也尝不出食物的美味。最糟糕的是，我感受不到疼痛。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我的触感变的迟钝，手指拂过某样物体时，再不能向从前那样感知它的纹理温度。甚或划破手指时，不再能感知到疼痛。于是巧合下便有了我第一次自杀——割腕。❄️
❄️"无数次，不再是疼痛宣誓伤口的存在，而是那殷红的血液，直至血液流下的瞬间，我才晓得，啊，原来自己受伤了。无数次后，我想也许是伤口不够大吧，于是我想到了割腕。那天的天空终究没有抛弃我，一整天都灰蒙蒙的。想象自己即将迎接久违的痛感，我很开心，为此准备了一整天。当夜晚来临时，我看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却又开始彷徨不定。我怕，可是又不知道具体怕什么。我以为自己是怕一整天的期待落空。直到多年后我最后一次自杀时才知道我真正怕的是什么，直到那时才晓得自己的懦弱。❄️
❄️"有人说割腕时躺在浴缸里，浴缸放满温水，当血液流淌时，咸腥的味道会让人有种置身海里的感觉。浴缸里的水因心脏的跳动而形成同频率的晃动，幸运的人甚至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最后大海便洗刷你的身心，带走你所有的悲伤。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便与痛苦彻底远离，获得最终的解脱。❄️
❄️"我记得很清楚，当温热的水流终于注满浴缸时是晚上九点整。我穿上曾经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缓缓滑入水中，水晃动着溢出浴缸。抬手拿过近前摆放好的水果刀，开始浅浅的在手腕上割了下去，却一阵失望，因为除了殷红的血液，我仍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感觉。我试探着，不停的加大伤口的深度，直觉应该有三毫米左右时，那久违的痛感终是没有辜负我。想来没有人会懂，那种疼痛的美妙感决不亚于古老歌剧带给人的享受。于它我已阔别太久。❄️
❄️"我的头越来越沉，缓缓滑入水面。水很暖，它们轻柔的包裹着我，让我有种回到母亲子宫的舒适与安全感。隐约间，隔着水这层界质，我看见了一个漂浮的影子。我看不清她的脸，却那样深刻的感觉到她的悲伤。也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吧。我记不清了，记不清是不是她大力的拉扯着我，让我的头暴露在空气中。只依稀记得身体大幅度的晃动令那透着丝丝血红的温水不断涌到地上。然后我变陷入彻底的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仅仅几分钟不过，我感觉自己变的越来越轻，最后从身体里脱离出来。我看见楼下的阿姨带着警察破开房门，看见他们抬着一个与我相似的身体上了救护车。对的，相似。我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她与我有着本质的不同。她脸色青白，身上的肉松垮的搭在骨架上，呈现出一种语言形容不出的垂坠感，好似失了原有的依附，要坠落离开一样。❄️
❄️"医院略显嘈杂的大厅里病患很多，或倚床哀叫，或龇牙忍痛，或淡定自若。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白色。病床的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有些推进去，有些盖着白单被推出来。一个匆忙的护士撞了我一下，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曾经失去的感知力在我不知道的某一刻回归。我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匆匆赶到急救室，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与我相似的人。我气喘吁吁，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找到她所在的房间的，亦不晓得是如何穿过医护人员不断进出的房门而不被赶出来的。进去时，心电图发出刺耳的响声。低头凑到她的耳畔，一句话还没有说，我便被什么拉回了混沌状态。❄️
❄️"等我在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中午。阳光铺洒在我的身上，玻璃窗滤去了酷热，剩下的是一片暖洋洋。多日不曾清醒过，眼睛酸涩难忍，还见不得强光。我微眯着眼，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如昔日般色彩明亮。一切太过美好，令我忘了最应该关切的问题。也或许是我太过乐观，以为一切可以回到从前。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又过了一周，我出院了，可并不开心。因为我仍是没有痛觉。最初在我不断的追问下医护人员告诉我，每个人对麻药的抗药性存在差异，此刻没有知觉不过是药性未过。并给我做了个测试，测试里我对疼痛确实是存在感知能力的。可又过了几天，甚或到了出院那一刻，我仍是没有痛觉的。普通的碰撞划上于我依然是没有感觉的。我的身上被自己弄的青一块紫一块，划痕更是无数，却仍是没有用。最后我的身体就像一块被画师画毁掉的画布，色彩斑斓。❄️
❄️"真正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医院的玻璃窗隔绝的不是酷热，而是寒冷，彻骨的寒冷。外面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寒风说不上肆虐却也并不温柔的吹着。我穿着一身单衣，外加一床好心护士给的黑色毛毯。太阳它骗了我。❄️
❄️"一路走回家，久了竟也感觉不出寒冷。明明感知出了问题，可邻里的议论纷纷仍是一字不差的落进耳里。至今我仍记的他们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楼下的女人一边感叹楼房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一边说着她的英勇果断机智。说她是如何在打扫卫生间时被滴下来的红色液体惹怒，又说她是如何在瞬间平复心情分辨出那红色液体缠着血液，等等其他更多的便不多赘述。我没有和她说一句有关感谢的话，也许人们会觉得我不是个东西，可说实话，在医院时我不感激她，后来听了她说的话后更不感激她。当时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一个人的生死成就另一人的英雄情结和吹嘘的资本。如今的我仍旧这样想。❄️
❄️"那便是我第一次自杀。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到无感知状态。每日摊在床上，想的就是怎样让自己死去。第一次的自杀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救赎，反而将我推进更深的深渊。是什么诱使我朝更黑暗的方向走着。❄️
❄️"这便是我的第二次死亡。"
❄️整个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施隐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房间里只有那个沧桑的声音在不停的讲述一个更加沧桑的故事。即便到了故事结尾，她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就到这吧，我累了。"女人略带疲惫的说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施隐觉得这句话声音要年轻一些。她心里嗤笑自己神经过敏。道了声打扰了便起身离开，并约定了第二天到来的时间。❄️
❄️女人没有起身，仍旧那么坐着，看着对方自己拉开门出去。一开一关间，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小厅瞬间亮了起来。她死死的拽着黑色毛毯抵御这不过一息的寒冷。砰！门关上了，小厅安了，整个室内却还存留着冬天独有的味道。❄️
❄️她起身倒掉杯里冷掉的水。唰！那个唯一与外界相连通的窗揭掉了面纱。她看着施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当小厅再次陷入昏暗时，木质楼板用它那特有的喑哑证明自己的存活，艰难的存活。❄️
❄️房间内幽光带着冬日冰雪特有的清新味道，迥异于夏日柳树枝条的木叶清香。她仰躺在床上，伸出手朝着光的位置做出抓握的姿势。拿到近前展开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她轻轻歪着头，带着不可思议的天真，然后再次朝着光的位置伸出手。这次她半握着手，像掌心盛着什么。光确实留在了她的手心里，可仍是不能拿到近前。这光成了她画在纸上的一张饼。她的手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随着光越来越暗，她的手也越来越低垂。最后是谁在她画饼的纸张上开了一个洞，她的手陡然垂落，跌进毛毯里。不知何时，她彻底融进黑暗里。❄️
❄️第二天清晨，当那束幽光逐渐明亮起来时，她微微睁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刚刚清醒的人该有的迷朦之态，清醒的似乎整夜未曾睡过一般。也或许真的没有睡过也未可知呢。也许睡眠于她不过是维持容器的一种手段，就像木乃伊的香料。又或许只是令自己与旁人接近的伪装。活着本身就是在消耗着，别人消耗着肉体，借助睡眠缓解那消耗带来的负面影响，却仍是一点点变老。而她这个不需要睡眠的人究竟又在消耗什么呢？❄️
❄️施隐如昨天约定的那般到了。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只因为她不想与那个人，那个女人独处，即便只是一秒，似也无法忍受般。❄️
❄️今天与昨天如出一辙的相似，除了她敲门的次数有所减少外。开门，落座，手里握着昨日的那个素瓷杯。若不是门外积雪变薄，隐隐泛着些许灰色，柳枝上比昨儿多了两只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她真的要觉得今天与昨天莫不是同一天。她不知道有些人的昨天不仅与今天是同一天，与明天仍是同一天。❄️
❄️一句寒暄未有，即便是那句'打扰了'也成了莫名省略的词。施隐拿出录音笔，打开开关，轻轻放在桌子中间略靠像女人的位置。那女人仍是围着黑色毛毯，手里握着泛出旧色的瓷杯。杯里装着热水，水汽蒸腾着缭绕开来，给本就神秘的女人戴上了一层面纱，另施隐更是看不清。更理不清自己心里那什么隐隐想要破土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不待她更深的思考，那苍老的声音以及想起，没有任何前缀铺叙。像老旧缺油的机器，已并不令人舒服的方式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我第一次与第二次自杀的间隙里，除了吃饭睡觉，令这件容器得以维持外，最多的时候是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天医院的记忆既清晰又模糊。我清晰的记得那消毒水有多刺鼻，白色有多刺眼，嘈杂与欣喜的声音并存，无一遗漏的落入我的耳里，那位疾行中撞到我的白衣天使，她带给我的除了疼痛还有衣料划过皮肤时的摩擦感。可我却不清楚是在那一刻，又是在什么时候，我恢复了感知能力。是因为那深深一刀下去的剧痛，还是临近死亡。它又是为何会消失的。这些的一切我都不晓得。于是便有了我的第二次自杀。或许称之为实验也不为过。我用这身空壳做了一次实验。❄️
❄️"我走了十几家大小医院诊所，想要凑足足够分量的安眠药。结果失败了。每一家的说法都大概类似，无非是劝我接受一些心理方面的治疗，最次的是让我多听听舒缓的歌曲，睡前几小时做一点有氧运动。于是最后我只买到了六粒安眠药。想来耐药强些的老鼠也不见得能靠这六粒安眠药自杀成功。多日的奔波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这令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急躁中。我开始吃不下东西，每天只靠喝水过活。身上的皮像一件略紧身的风衣，挂在日渐变薄的血肉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一次逼不得已的外出时，我晕倒在路边。仰面倒下去时，脑海中最后的景象是电线杆上各种的小广告。整个电线杆上像张了皮肤病，一道一道白。❄️
❄️"清晨，我被第一缕阳光叫醒。拂去脸上的露水，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那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那一刻我仍然直挺挺的躺在路上。❄️
❄️"当我终于在近三百张中找到我想要的时，街上已经出现了敬业的环卫工人和敬业的乞丐们。我按照电话打过去，对面传来的声音清澈干净，透着股子清爽，那是少年人特有的嗓音。我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小广告，对号码进行最后的确认。最终在电话里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及时间。❄️
❄️"约定的时间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结果那个少年并未出现。按耐不住的我终是打算起身离开了。走了不出五米，一个头戴白色棒球帽，一身红色球服的少年追了上来，开口便说出我的手机号。之后不停的说着抱歉，因为最近相关部门查的太严，怕我是个钩子。鲜见的应该已经是个老油条了。那个少年真的是很难令人将这种事和他联系起来。第一次，从那件事之后，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好奇。便问他知不知道也许我是要用这药自杀甚至杀人。他嗤笑一声，勾着嘴角和我说：我卖的是药，你买的也是药，你杀人与自杀那不过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你想即便没有我也还是有别人，按你的逻辑，那罪魁祸首应该是你手里那个哑巴。还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选择怎样生活的。接着转身就走了。边走边道：那药就当我送你的，祝你好运！❄️
❄️"终于将准备工作做好，我也再没想那个少年的种种。回到家，一粒一粒数着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塑质小瓶里装着的白色药片，神情专注，像对待希望一样庄重又肃穆。我祈祷这没有花一分钱得来的药能有效。犹豫后将之前从各处弄来的六片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何差别的安眠药掺进白色小瓶里。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就药效这点，果真如小广告上写的那样好。我没想到这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竟比电视上的真实有效的多，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吃过药后，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可以说心情激荡，充满期待。只是这种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在陷入昏迷前，不断涌来的失望早已将我淹没。在这场实验里，我并未感觉到任何同感，更遑论其他感知的回归。❄️
❄️"这时手机响了，它再次出现了，那个影子，那个我第一次自杀时出现的影子。它竟然接起了响着的电话。我听不清它说的话，只能看见它的嘴唇在不停开和。❄️
❄️"当我被恰巧而来的快递人员叫来的120再次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初时并未像上次那般，在大厅感受到知觉的回归。直到灌肠的管子从喉咙直插进胃里，那撕裂身体的疼终于出现了。我再次脱离那具肉体，看着进出的医护人员折腾着，那场景莫名的让我想起电视剧里日本人的酷刑。❄️
❄️"再次感知回归的我，带着这份欣喜，反身走出手术室，绕过大厅，来到后面临近病房楼的小花园。我看见青青的草地，绿绿的树木，闻见清新淡雅的花香，一个高挑的女人走过，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沾染的男性古龙水的味道。蝴蝶在我眼前飞舞着，蜜蜂时不时接近我的黄色发卡，想要落在上面。我伸出双手，抚摸凹凸不平的树干，微微用力，带着令人欣喜的刺痛感。太阳暖暖的照射到我的身上，和照射在他人身上的一样。这一刻我和大家一样，我所看到的，闻到的，触碰到的，和所有人都一样。我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可是却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回了那具空壳身体，它再次禁锢住我。❄️
❄️"躺在医院里的我再没了第一次的焦躁，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不断回忆濒死时的那份美好，那份回归的欣喜。从此我彻底迷恋上自杀。"❄️
❄️施隐想来对方应该会像昨天一样，多少有些累了，刚想拿过录音笔，那人的声音又无征兆的想起。那一刻她心里一惊，只因那声音确实比之前透着股子妖异的年轻感。昨天不是错觉。脑子里翻转着无数的念头，可双腿却没有配合其中任何一种。她想听到最后，她总觉得最后有一个秘密，一个她需要知道，甚至迫切想知道的秘密。❄️
❄️女人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她知道对方所想。其实那本合了她的意，可有什么催着她，催着她讲述下一个故事。于是她又再次开口，讲述了她的第三次自杀。❄️
❄️"第二次自杀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处在一种急切状态下，却又想不出这一次应该以什么方式来自杀。直到我看了一个采访，那个女人不小心落水，她回忆在水里的整个过程，讲述当冰冷的液体灌入她的胸腔，挤压着内脏，疼痛是她所未经受过的。这句话无异于是对我莫大的鼓励。于是我决定了第三次自杀的方式。❄️
❄️"不过你知道现今的新闻和电视广告差不多，所以家里的浴缸再次体现了它的价值。这一次注满浴缸的水是冰冷的。我将头整颗埋进水里，缺氧造成胸腔的憋闷感，那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微微的刺痛传来，我猛的将头从水里抬起，彻底里离开时竟觉得有人在拉扯着我，将我再次拉回水里。抬头的一瞬间，身前的镜子里只有那个影子，湿答答的影子。❄️
❄️"浴缸实验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实施第三次自杀。最后我将所有归结到那个影子身上。直到我看着被划伤的手背，仍是没有一丝痛感。从卧室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正望见楼下小区的集中绿化。小孩子开心的嬉闹着，身边跟着神情一阵放松一阵紧张的家长。那快乐的声音好似穿过玻璃窗传到我的耳里，细听来却有不见了。也许那声音所传来的地方不过是我那久远的记忆深处，现在统统不见了。当天晚上，我略整理了一个简单的行囊，买了一张票，通往临近又人烟稀少的海岸的一张火车票。❄️
❄️"我到的很晚，或说很早，凌晨两点，我到了那处我精挑细选的也许会成为最后归宿的海边，爬上一处略高的矮崖。那时已经近三点了。天很黑很黑，明明是黎明前，却暗过凌晨十二点。我坐在那处矮崖上，看不见白浪翻卷，听不清它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闻不见海水咸腥的味道。真正见了海，它给我的感觉竟不必第一次自杀时的梦境假象来的真实。❄️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最初的那一刻就跳下去，一定要等到太阳出来。周围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很静，很静。我就在那等，等到太阳出来的那一个。粼粼波光染着初阳的颜色，铺满整个江面。天空绚烂一片，又寂寞一片。我看了整个日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最后直起身时，我想也没有多想，倾身跳了下去。❄️
❄️"身体陡然坠落，咚的，跌近海里。海水很冷，原来太阳不紧暖不了我，也没有暖了这海水。寒冷的我遇上寒冷的海水。完全没入海水时，隐隐感觉出它在排斥我，下一瞬又被什么拖拽进更冰冷的境地，更黑暗的深渊。海水灌进我的胸腔，比浴缸实验要难受的多，也刺痛的多。瞬间便令感知回归。❄️
❄️"这时我看见那个同样沉在水里的躯壳，它嘴里不断突出气泡，嘴大张着，想借此多的吸收氧气，却不顾被灌进更多的水。我并未对它投注更多的目光。那一刻我享受着海水的冰冷，水草的柔软，还有鱼儿游过触碰脚趾时那份滑腻感。想来应该是沉了很深，因为鱼儿的种类很多，色彩缤纷，透着股子这深沉海水不匹配的艳丽。当然这些都比不得我撞上珊瑚的那一息疼痛。❄️
❄️"我独自坠落着，离那具躯壳越来越远。当平静的水面再次被打破时，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朝着躯壳的方向沉了下来。水中的她拼命睁着，与那静然不动的躯壳形成强烈的对比。砰，直觉是发出砰的一声。她踩着躯壳的头向水面而去。因着外力，躯壳又向下移了一段。突然，那个湿漉漉的黑色影子再次出现了。它拉扯着躯壳不停朝着水面而去。而我则被外力一下带出了水面。❄️
❄️"因着水流，此刻的我们已经全然不在矮崖之下。我站在暖洋洋的金色沙滩上，感受着碎裂的海螺带给我微微的刺痛。看着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一个男人下水去救那个瘦弱的女人。此刻的女人像得了救命稻草般将男人紧紧拽着。甚至不停将男人按到水里。最后好大的一个浪过来，沙滩上多了三具肉体。最先醒来的是那个瘦弱的女人，其后是几米外的我，永远睡去的是那个男人。醒来的我再也感受不到沙滩的美好，却并不妨碍我看了一出好戏。好玩吗！更有意思的是那个女人我竟认得，她就是那个不小心落水的女人，那个令我决定第三自杀方式的女人。❄️
❄️"那天的沙滩没了往日的宁静，连海风都似带着喧嚣，夕阳显得更加艳红，孤独的海鸟萦绕不去，发出寂寞嘶哑的叫声。值得庆幸的是因着那个 女人，我才得以静静离去。第二天的社会版头版头条便是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记者问她第一次不小心落水明明后怕的很，为何最后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自杀呢。她的回答我很久之后终于懂了。她说：自杀是因为想体验活着的滋味啊。当初我并不懂，只是觉得这下她欠了别人一条人命又该怎么还呢。幸运的很，时隔不久，她再次上了头版头条。她死了，就在当初的那片海里。有人说这次再没有哪个人救她了。我觉得也许那时的她也并不想让人救。❄️
❄️"第三次自杀后，有很久我没有再自杀。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善良'的'人'。我以为是因为那个'人'，我才会在那段时间放弃自杀这个对我极具诱惑的行为。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我的胆小，那个瘦弱的女人给我上了朦胧的一课，心里隐隐的惧怕着什么。❄️
❄️"因着在海水里泡的时间太久，那具壳子难免承受不住，久病了。当我再次住进那家医院时，我认识了那个'人'。那个'人'有着最温暖的笑，最轻柔的声音，最弯的嘴角和眼睛。这是我第三次遇见那个'人'。❄️
❄️"那个'人'是医院的医生。当那个'人'用特有的温柔嗓音询问我时，我竟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统统说给对方听。我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似乎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那个'人'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打破我这类似牢笼的自我禁锢。那个'人'每次都会轻轻摸摸我的头，和我说没关系，还有她，她还在。那段时间，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呢。我慢慢察觉到知觉开始回归我早已麻木太久的躯壳。却不想那回笼的知觉在不久带给我的是更深的痛，更浓的悲哀。❄️
❄️"其实想来那个'人'也并未做什么。那个'人'做的最多的不过是说很多温柔的话，对着我露出最温暖的笑容。剩下的再没了，真的是再没有了。❄️
❄️"那天，阳光很好，街上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只有我穿着毛线勾成的修身长衣。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在其他病人面前的样子。与在我面前别无二致。一样温柔的话，一样温暖的笑。别无二致。那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时，我们擦肩而过。我从与她同行的另一人那里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后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了，现在我只记得可怜和功德无量。或许不是我记得，而是当时我只听到了这几个字。另一人对她说她很善良。可我却觉得实在是残忍。我的生死成全那个'人'的善良，却有与她无关。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件棉衣，这是再温暖的太阳都给不了我的。原来有些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那一刻，我的感知再次消失，我仍旧只剩下一具躯壳。这一幕和当初很像。我活着，却又好像有什么死去了。❄️
❄️"之后我去了租车行，租了最便宜的车。潜意识里便宜的才是我能承担的起的。十二点之后的环路上仍能看见零星的车辆，明亮的路灯掩映下，再也看不见星光，月亮也成了一个隐约可见的轮廓，与模糊的天空相互对视着。❄️
❄️"之后的两个小时内，我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最后选中了一座看起来很结实，用料很足的桥墩。砰！我期待的疼痛赴约而来，只是却比预想的要早了三米的距离。再还剩下三米的距离时，一辆跑车从斜刺里冲出来，与我租的廉价车相撞。这时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一手豪车与多手廉价车相撞，同样惨不忍睹，当然最惨的还是我租的廉价车。❄️
❄️"我静静地躺在驾驶座里，安全带束缚着我。温热的血从脸颊滑进衣服里，全身也黏腻的很，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部位在出血。周围一片血腥味，蛮好闻的。抑制不住的嘴角和抑制不住的疼痛同频率一起叫嚣着。碎成网状的挡风玻璃上，朦胧的一张带血的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我伫立在一起车祸的现场，周围汽车的零件纷飞四散到路上，血腥味汽油味混杂成令人作呕的气味，是什么嘀嗒嘀嗒个不停。我就站在这样的地方，享受着夜风拂过身体的感觉，享受夜幕下的宁静。最后不知是什么牵引着我，让我朝着那个人的地方走去。除了嘴角的笑那个人和我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满脸血。我用手指轻轻沾了丝血放在嘴里，原来都一个味道。一样的咸腥味，一样的令人作呕。只是又多了一种令人眩晕的味道，那是什么的味道呢？直到我晕过去时才想起，那是爸爸最喜欢的味道，那是酒的味道，是比血更令我恶心的味道。❄️
❄️"不多时，被酒精麻痹的我逐渐清醒。我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将跑车上的年轻男人拽下车。他们就那样从我这穿过去。片刻后，一阵轰鸣声响起，冲力裹挟着热浪朝我袭来。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那一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医院没有那个'人'的存在。真好！❄️
❄️"后来我再次见了那个年轻男人。除了腿不能动外，其他一切完好。比我的意识恢复的都快。他的父亲出面，不仅陪了我租的那辆破车，还额外给了我所谓的赔偿。也许从某方面来说也算因祸得福？呵呵呵！不过却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那是我最糟糕的一次自杀，因为在我还没有体味疼痛带给我的美妙时我就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死，如果死了，也许那时的我便不再是受害者，而成为某些特定环境下的加害者也说不定。"❄️
❄️施隐直到对方最后一个字落，都处在一股莫名的焦躁。她觉得对方和她一样，一样焦躁。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年轻，却也越来越微弱。每讲完一个故事，那个女人都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好像是什么复活了，又不对的样子。太过热烈了，也许说回光返照更确切。那自己呢？自己又将走到何处？这个女人的故事又会将自己带至怎样的境地？自己究竟与她有着怎样的联系？那秘密是否就藏在自己失去的那十八年时光里？那里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除了自己便只有这个女人知道了，即便她想逃走，可她更想知道，她所失去的东西又是什么，她所失去的与女人所失去的可是同样的东西呢。❄️
❄️施隐没有道离别，女人没有道再见。一个空间内的两个人，一个离开一个不留。一扇频繁开启的门，联通着两个人两个世界，也隔绝着两个人两个世界。❄️
❄️天有些黑了，外面很静，除了她的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回身望着那不依附周围村落，更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二层建筑，似乎只有她知道，那里有个女人。那是个特别的女人，那是个也许早就不应该存在的女人。那么多次的自杀也许早就带走了那个女人。留在这里给她讲故事的不过是一个人偶，就像复读机一样。施隐不住的想，若是下次在对方讲故事时打断她，对方会不会重头开始讲整个故事了。可她心里有个人说不会，那个女人即便成为人偶，也会是那个最不一样的。她就是知道！❄️
❄️再次回过神的她，却好似总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一路的灯火不知等待的都是何人，却无形中给她这样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可今天她再也看不到每一盏灯。她加快脚步，迫切的想知道家里是不是有人在为她点亮一盏灯。看着楼上漆黑的房间，随之跌落的还有心里那深处的光。❄️
❄️施隐突然发现自己很累。褪去刚刚的迫切，身上的力量似乎被抽的一丝不剩。她不懂那个女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可以影响她到如此地步。她承认，她害怕了。❄️
❄️这是故事开始的第三天，施隐没有来。女人仍是曾经的样子。只是不断的换着杯里的水，一遍一遍。将冷了的倒掉，换上滚热的。之后是第四天第五天。终于，施隐在第六天的早晨再次敲开了那扇门。那扇她惧怕又期待的门。❄️
❄️一切好像回到的最初，对于中间这三天二人皆没有解释一句。除了施隐那越见苍白的脸色，和三天内白白流掉的白开水。三天，施隐见证了自己的日渐消瘦。三天，却只有那把铜壶体会到女人的恐惧与失望。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所谓的恐惧与失望。❄️
❄️二人仍是隔着那张旧桌子对坐，一切与那时没有什么不同。女人却久久没有说话，她就那样看着施隐，似在确认。被人如此盯视本身便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不提施隐自己心里原因，只因女人盯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一个人，或者应该说并非一个活物。那是一双带着浓烈情绪却不参杂她所熟识的感情的眼睛。❄️
❄️终于，女人开口了，声音却像回到了最初的苍老，不过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又或许那渐渐变的年轻的声音已成为她不适的新源泉。❄️
❄️"那天是六月 的最后一个周六，电视上滚动播着一条新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所在的城市出现了连环杀人案。听说他总是出现在下雨天。于是，那个雨夜，漆黑的雨夜，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曾经璀璨的霓虹像被集体敲碎了周身的华丽，明灭不定后彻底归于夜暮。❄️
❄️"我静静地走着，不知怀抱怎样的心情，也不知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终于，在一个小巷里，遇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 男孩儿。黑色裤子配着黑色套头衫，套头衫上颇大的帽子扣在头上，遮了半张脸，完全看不清面目。可我知道就是他。那个人是除我外唯一缓缓而行的人，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那样的不同。只一眼，我便认出他，只一眼，我便知道，他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我朝他走去，带着少有的急切。身侧的玻璃橱窗上映出我勾着大大嘴角的笑脸，雨水从玻璃窗上滑过，恍惚间那笑脸带着泪，一缕一缕，流不尽的。幸好只是一瞬！❄️
❄️"终于，我走到他身前，扬起更大的笑脸，用最真诚的语调对他说：'请杀了我。'男孩儿看着我，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连自己想要的也给不了。我的乐乐丢了，再也寻不回了。你又想寻回什么呢？你自己知道吗？'他一转身就消失。我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雨水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止，从头到脚被雨幕包裹着，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更不可能有暖意，全身的细胞皆在叫嚣着感知的缺失。原来真的没有人能帮我。❄️
❄️"我看着那具躯壳在倾盆的雨里踽踽而行，我看着它走进无人的小巷，我看着那个女人将它领进独门的小房间里在未出来。我看见那黑色的影子将什么留在了门口。❄️
❄️"整个过程我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一出与旁人无关的戏。女人将它绑在房间的角落里，整个人就睡去了，竟没再管它。这样持续了三天，它只喝了些水。我感觉胃部像要炸开似的，一阵一阵。忍过了此刻下一刻又不期而至，从最初的磨人灼烧感到最后撕裂人的疼痛感。这种感觉持续了三天。我就这样看了它三天，坐在另一侧墙角的沙发上。❄️
❄️"第四天晚上，星期五。女人对对面墙角的它柔声的说道：'叫妈妈，乖叫妈妈！'它没有开口。'乖，叫妈妈就给你好吃的。你看，看见了吗，有你最喜欢吃的烧卖和炒粉。'面对一言不发的它，女人转身离开，坐在唯二的家具——一张木桌前，边吃着烧卖和炒粉边嘀咕：'烧卖和炒粉最好吃了，妈妈，宝儿最喜欢吃了。'吃到一半时女人突然哭了，边哭边嚷嚷道：'妈妈，宝儿要吃烧卖和炒粉，宝儿好饿。妈妈，呜呜呜，宝儿好饿。'那一夜，女人的哭声没有断过，一直嚷嚷着要吃烧卖和炒粉。❄️
❄️"第五天，女人仍是拿着烧卖和炒粉回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女人拽着它的头发将它往墙上撞，边撞边道：'求我，求我就给你吃，求我。'那个黑色的影子又出现了，嘴唇开合着，我第一次听清了它说的话。'妈妈，求求你。'女人却没有信守承诺，她更疯狂的捶打着它，嚷道：'不许你叫我妈妈，谁许你叫我妈妈？'❄️
❄️"后面的我记不清了。当那个黑影说出求求你时，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想砸进了心坎里，刺骨的凉意席卷而来，夹着莫名的悲哀。然后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仍是在医院里。❄️
❄️"心里有什么越来越清晰了。就像强行按到水里的小木船，终究会浮出水面的。就在我隐约恐惧着它浮出水面时，我认识了一个特别的人，一个曾以为志同道合的人，一个最后发现彼此完全背离的人。❄️
❄️"那个男人像个疯子一样，逢人便问：'喂，活着有意思吗？一起死吧，你和我搭个伴儿？'我站在原地，我像等着他的到来。再他向我问出第二个问题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对他道：'好！'他微微愣了一下，牵着我的手就跑。边跑边大声喊道：'啊，终于有人和我一起了！'我们就那样跑了几条街。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我听见心跳的声音，又急又快；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像山涧的小溪，缓缓不断；我甚至听见了口腔因干涸而黏膜开裂的声音，像皮筋断裂的声音。等终于停下来时，已经在一片陌生的地方。就像眼前的人一样，他们都是陌生的。❄️
❄️"男人带着满面的笑回头望着我，道：'你是唯一一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在寂寞了。'他并未想让我回答什么，又自顾自的道：'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庆祝一下。额，怎么庆祝呢？啊，有了，咱们去自杀吧。'这仍是不需要我回答的。也许最初的那个好便是他以为的所有答案。❄️
❄️"他带我去的地方仍是如他的人那般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未见过那样的地方。那是个没有光的地方。我与他在踏进那里之前上能伪装成路人的样子，可进了那里，我于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果说我和他是被上天抛弃的人，那么上天便是抛弃了那里的整个世界。❄️
❄️"我害怕了，第一次甩开他的手。那是第二次我在他脸上看到了除了开心以外的表情。他道：'别怕，他们人很好的。'说着拉着我的手继续朝前走。勉强能称之为房子的住所，勉强能称之为活着的人们。我很疑惑，道：'他们为什么不死？'他笑了，笑的很大声，引来了不必要的瞩目。直到我再次重复着问题，他才道：'也许他们早就死了，你看到的不过是被灵魂丢弃的躯壳。即便看着每间房子里都有人，可这已经是一座空城了。不信你看！'他仍拉着我的手，，仿佛怕我独自跑开将他一人留在这里似的。他带着我，坐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事，可没有人理我们。我问他：'刚刚你笑的时候为什么他们那么在意？'他环顾四周木偶似的人们，道：'因为他们没有么！若是你有他人所没有的，那么他人便会产生觊觎之心。'隐隐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可又差了点什么。我再次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去？'这次他的脸上再没有挂着笑，少有的正经道：'因为外面很冷呀，他们耐不得冷。你不觉得冷么？'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游离的感知令我不觉得冷，可也许它的游离本身就是因为冷。男人似是不喜欢总是被动的让人问来问去，恢复了笑容问我道：'你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变的不一样么？'这次我很干脆的摇摇头。'像这样！'他一把夺过一具躯壳手里吃着的东西，接着又是不知几何的奔跑。我抑制不住好奇，回头看去，身后一片黑色的影子追着我们不放，而那些躯壳仍在原地伫足。瞬间脑子里全是求求你三个字。❄️
❄️"虽然想象中我们跑了很久，其实黑影还能快便赶了上来。很痛，比我自杀的多少次都痛。我再次成为旁观者，看着男人伸展四肢，享受着每一次的拳脚相加。而它，那具躯壳，它双手护着头蜷缩着。不知何时，黑色的影子再次出现，它是唯一一个还击者。等那些黑影离去后，我看见那唯一的还击者将掉落在地上的吃实放在嘴里咀嚼。那之后便是一阵恶心。❄️
❄️"我们很快便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男人道：'因为他们太懦弱，所以连打人都没力气。'我想不通，既然没用力气，那我为什么这么疼呢。❄️
❄️"我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在市里的一处高楼处，第二天下午五点。我问他道：'为什么不早一点？'他笑笑说：'因为黄昏更适合离别呀！'❄️
❄️"第二天，我们如约在那里见面。他领着我爬楼梯，二十多层，每爬五层便停下歇一歇。每当这时，他都会问我道：'后悔么？后悔还来的及。'直到到了天台，我一直没有回答。我们静静地躺在天台上，白云聚了又散。我抑制不住胸中鼓荡的情绪，转着注意力道：'你为什么要自杀？'他的声音很平静，道：'自杀与死是两回事。自杀只是为了寻求一种自我的完整，曾经的我想自杀，而今想死而已。''你的家人呢？''家人呀！他们也累了 ！在一次次自杀中，感情终是被消耗殆尽了！死就好了，这样就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又能不见自己不想见的，多好！'我再次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了一个边，月亮在那处虎视眈眈。他将我拉起，道：'来，咱们做最后的告别吧。'我被动的跨过围栏站到了整个大楼的边缘，全身抖的很厉害。他道：'你知道在以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跳过楼么，因为害怕呀。跳楼是唯一不可逆唯一没有后悔的可能的。当你双脚离开的一瞬，结果就已注定了。'我哭了！他的声音变的很轻柔，语中带笑着道：''要开始飞咯！'❄️
❄️"我被他双臂抱的紧紧的，趴在他的身上，第一次体会飞翔的感觉。只是无论什么飞起来时都是离地越来越远的，只有我和他，越飞离地越近。他趴在我的耳朵旁道：'你我一生一死，终究是背道而驰。'砰，离不开地面的我们在飞过后重新回归，鲜血一地，染的天边的云都更红了。他说的对，黄昏最适合离别。
❄️"那次，我没有以旁观者的身份对那具躯壳袖手旁观。之后我再没有自杀过，因为懦弱，我将自己彻底关在躯壳内。我不过是靠着自杀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活着的事实，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死。那个男人用他最炙热最鲜艳的血令我看清那黑色影子张着与我别无二致的脸，我那破碎的灵魂旁观着自己的龌龊与卑劣，却又假装漠然视而不见。❄️
❄️"施隐，你想知道吗？为何我卑劣至此？卑劣如我又有着怎样的亲人？你想知道吗，我的姐姐！"❄️
❄️施隐再那声姐姐后整个人陷入呆滞。那旧时的记忆像倒退的录像带，快速的闪过。那时也有个小女孩总是叫她姐姐，即便她只大那个孩子一岁，即便她也仍是个孩子。脏污的小房间，昏黄的灯光，满屋子酒臭味，一个男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及一个女人绵绵的啜泣声，还有两个哭都不会哭的孩子。她对女人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张伤心无奈带泪的脸，后来女人再没有出现过，从此小女孩便习惯了拽着她的一角。直到那个男人将自己献祭，小女孩更是连自己一个人独处都成了问题。❄️
❄️那天天气很好。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正午的太阳暖暖的，晒的人也懒洋洋的。不远处的柳树枝条轻垂着，一阵清风，划出好看的弧线。蜜蜂嗡嗡飞过，蝴蝶悬在近前颤动着近乎透明的美丽翅膀，像古人的华服一样，迷乱了人的眼。那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已经十七岁的小女孩问她道："为什么十八岁的生日会让姐姐这么高兴？"她告诉她道："十八岁就是大人了，就是长大了的意思。"小女孩道："可我还没有十八岁，姐姐先十八岁了，那姐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她道："怎么会？咱们会永远在一起。"小女孩没有说话，却悄悄松开了抓着她的衣角。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小女孩主动松开，不想就成了一辈子。她看着对面黑洞洞的火车栈道，拉着小女孩的手站在对面。道："咱们一起死吧，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小女孩开心的道："好！"两人就那么站在，那是小女孩第一次与姐姐肩并肩站着，她们就那样等着火车的到来。直到火车行过时轨道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敲在心里一样，她害怕了。等清醒之后，她看见小女孩不可置信的脸，和那近前停下来的巨大车头。小女孩与车头间的距离只有几毫米，就在这几毫米间，小女孩一息长大，竟管她还不满十八岁。❄️
❄️施隐微微抬头，觉得从来不曾这般沉重过。一个轻许诺言，一个轻信诺言，二人在那条长长的轨道上，一留一走间，同时失去了灵魂，施隐用遗忘来逃避，而女人在一次次自杀中寻求填补灵魂的碎片，最终却更加支离破碎。❄️
❄️"对不起！"施隐干涩的声音响起，带出干巴巴的三个字，无用的且迟来的三个字。女人看着施隐道："姐姐，杀了我！真正的杀了我！那样我才能圆满，才能完整！"施隐跌跌撞撞爬起来，一步步退到门口。女人从未这样快过，在她还未碰到门把手时，已将她双手禁锢住，力气奇大，并不像一个女人，甚至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力气。施隐很怕，她拼命想要逃离，却挣脱不开。也许这力量已积攒了二十多年，所以才如此的大；也许有什么在十八岁那年生根发芽，此刻它的枝蔓顺着时光的脉络终于找到她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便不再想放开手。毕竟二十年是既慢且长的二十年，谁人又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砰！当施隐终于扯断这二十几年的禁锢，灵魂却永生也得不到救赎，至死也不再完整。❄️
❄️女人躺在地上，微微冲着施隐笑道："姐姐，你看，从最初到如今，只有这样，只有完整的被你杀死，我才是我，我才是施心呐！"最后，只剩微微的微笑和着满地的鲜血伴着施隐。看着那抹笑，施隐笑了，死了也挺好的。❄️
❄️杂谈报社少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女编辑，城市一角的监狱里多了一个女囚犯，一个总是自杀的女囚犯。对于多数人而言，监狱是个剥夺自由的地方，可对于一个人偶，本身就没有自由，又何来禁锢。只是唯一的烦恼便是找不到一件趁手的自杀工具。她的自杀算不上花样百出，简单乏味的很。不停的割腕就好了。刀不可以就玻璃片，玻璃片不行就铁钉。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她轻轻拔掉还在输液的针管，抬起手腕用牙齿噬咬着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处。她感觉越来越困，想来这次可以真正睡个好觉了。想到护士再次看见她的样子，她不由的笑了。"喂，你可救一万个想自杀的人，那要如何救一个想死的人呢！"❄️
来自 豆瓣App
还没人转发这篇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