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30年的爱情

1987年的苏棽禾在运河岸边回了一下头，就遇见了她将等待30年的命运。

多年后，每当苏棽禾回忆起这天，最能想到的，是二十岁的林颜从运河里站起来，在午后的阳光下，一张青春洋溢的脸。

美好得，竟让她暂时忘记了高考失利带来的失落与迷茫。

然而，那天还没等她从美好的感觉中自缓过来，林颜却如见鬼般躲进了水里，只留一颗脑袋在水上，慌张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问题，也让苏棽禾意识到，她已经在运河岸边坐了一个小时，一直没遇见旁人在这里游泳。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

〃我已经在这里坐一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在这里游泳的？〃

林颜微皱双眉，忽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注目打量起苏棽禾。

她穿一件白衬衣，黑色的裤子，绑长长的马尾，脸庞素静。

她的衣着，在林颜的眼里，有种脱离时代的不合时宜。

像是来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你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穿越？〃

苏棽禾对这个词，犹感陌生，一时竟给它找不到通俗明白的释义。

〃是啊。看你的样子，就像八几年，或九几年穿越来的一样！〃

苏棽禾一头雾水，木讷着回了一句：〃现在就是八七年啊。〃

〃哈！你别逗，现在明明是2012年。〃

林颜上几分钟的记忆，是在运河游泳时，看到河底一个黑色的小漩涡。它对他，有着一种与生俱来般的吸引力，吸引着他慢慢游向它。等他靠近这个小漩涡，它忽如门庭洞开，向他开了双门，请他入内。他游进去，却看到自己还是在运河河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从水底游上来，就看到苏棽禾在运河岸边回了头。

她告诉他：这是1987年。

所以......是他穿越了？

他的眼光在河岸逡巡一圈，始终没有看见他放在河岸的衣服，目光再远一些，他甚至发现，河岸旁早就筑起的水泥河堤，已经变成一片杂草地。

所以.....他真的穿越了！

那天，林颜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向苏棽禾解释了穿越这件事。

初认识到这个事实时，他内心慌张无措，忽看到岸上的苏棽禾，意识到这个女孩才是此时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于是，他尝试着用尽量让人可信的方式，向苏棽禾解释着眼前的事情。

“穿越啊，就是离开你现在所在的空间，去到过去或者未来。”

看到苏棽禾看他犹如看精神病人的眼神， 他急忙说道：〃你知道旅行吧？旅行就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这是地理位置的穿越；我的穿越是时空的穿越，就是从这个时空到了另一个时空。你可以把它认为是时空旅行。〃

〃时空旅行？你怎么可能穿越时空？〃

〃我猜我应该是掉进了时空隧道。就像你去旅行要坐火车一样，我搭上了时空的火车。〃

苏棽禾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无法解释林颜为何凭空出现在运河，只能相信他的理论。他说他来自2012年。对于1987年的苏棽禾来说，2012年是一个远得她无法想象的年代。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河底的时空隧道已经消失，他要回去，只能等重新遇见时空隧道。下一个时空隧道在哪里，何时出现，是他完全无法预料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太兴奋，脱了泳裤，只剩下的内裤，十分难为情地说道：“嗯......可以麻烦你帮我找件衣服吗？”

苏棽禾的家就在城郊，离运河不远。她折回家找来苏父的一套衣服给林颜换上。

在等苏棽禾的时间，林颜又理了遍自己的现状。

他生于1992年，父母结婚是1990年。1987年，他们还没有结婚，自己也还没有出生。如果他找到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是他们未来的孩子，他可以说服他们吗？

然而，当他来到他家所在的幸福里时，赫然发现，在幸福里该在的位置，根本就还是一片空地。

林颜才觉颓败。

25年的时间，遑论其间城市建筑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就算每天只改变一点点，25年，也足够变个翻天覆地。

眼看天色渐暗，苏棽禾为他的去处着急起来。

“诶，天快黑了，你要怎么办啊？”

林颜驻足回头看她，脑里忽翻起新的念头。

“你身上有钱吗？先借我应应急吧。等我回去了，我一定全城找你，按物价上涨的比例还给你。”

看见苏棽禾满眼的犹疑，林颜忆起此时整体的社会经济，摆了摆手，说道：“算啦，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他转过身，孤单的背影落进苏棽禾的眼里，多出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苏棽禾心生同情，开口叫住他：“诶，我家附近有座废楼，你要不介意，可以去那里住住。”

苏棽禾在废楼有个小窝，是她整理出来看书学习的地方。

说是小窝，其实就是一张破木板，铺了一张旧床单，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悄悄把林颜带去废楼，又悄悄回家拿了一床被子，顺带给他捎了些吃的。

林颜在1987年的第一个夜晚，就是在这张破木板上辗转难眠。因为天气太热，因为蚊虫肆虐，更因为他想不到出路的明天。

从前看穿越题材的影视，总觉得穿越时空是一件多么酷炫的事情，等他真的穿越了，他才发觉其中的艰难。犹如将他扔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

这样的境况下，谙知事情原委的苏棽禾成了他在1987年唯一的心灵依靠。

好在这个姑娘善良又热情，没有将他丢下置之不理，反而一直帮他搜寻关于时空隧道的只言片语，试图帮他回到2012年。

一来二去间，他慢慢也知道了苏棽禾的烦恼。

高考失利，落榜，家里想托关系送她去麻袋厂当女工。

“可我不想去麻袋厂当女工。我想复读，想读大学。”

“那你就去复读啊。”

谈到“复读”，苏棽禾显得十分无奈，“我妈说家里已经欠了一大笔债，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如果复读一年，又是一大笔钱，而且复读也不一定就能考上。她希望我去麻袋厂，挣钱贴贴家用。”

“苏棽禾，就算现在困难死，你也一定要去复读，而且一定要考上大学。世界是会变的，未来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有知道得越多，你才能在日新月异的社会中，看到更多的可能。”

听到他谈“未来”，苏棽禾心里升起一丝向往。

“林颜......未来是什么样的？”

“未来，如果是一天天的过去，你可能会觉得它稀松平常，所有的变化都合情合理；如果你能穿越，跨过中间25年的时光，也许你会觉得它......美好得不像话吧。”

“美好得不像话......”

苏棽禾的眼底，出现点点亮光，可想到复读的不确定性，眼底的亮光又一点点熄灭。

“可是......如果我复读了还是没有考上怎么办？”

“你都不去尝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苏棽禾还是很犹豫。对结果的不确定，让她不敢轻易尝试；家庭的困难，让她轻易开不了口。她怕的，不只是自己的失望，还有.....家人的失望。

去麻袋厂当女工的事情还没有谈好，很长一段时间，苏棽禾都无所事事，但因着林颜的出现，苏棽禾将过多的精力用于帮他找时空隧道的资料，分散了不少高考失利的失落。

然而，在信息收集渠道匮乏的年代，他们能够找到的资料，寥寥无几。

他们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一个记录，据说唐玄宗时期，在唐朝与大食国（阿拉伯）的战役中，曾有4000名唐军在扎营地神秘失踪。数月后，有失踪者回到长安，告之其去了一个不是唐朝的年代，甚至它的宫城也不在长安。也就是说，多年以后，天下将不是李家天下，唐朝将在历史中消失。他的话不小心传了出去，被认为妖言惑众，蛊乱人心，满门抄家被灭。

比照林颜的经历，这4000人应该也是掉进了时空隧道，去了别的时空。但是，记录中却没写是否所有的人都回了唐朝。那么就有可能，有人找到了时空隧道，有人没有找到，一直被留在了别的时空。

〃林颜，我们要是找不到时空隧道，你要怎么办？〃

〃嗯……〃林颜沉默半晌，笑道：〃那我就留下来生活呗。〃

“......”

〃苏棽禾，你说我要是真回不去了，对于那些认识我的人来说，我是不是就是死了呀？〃

〃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你说死亡是什么呢？在2012年，我已经不在了，可我明明还好好活在1987年。你说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也是掉进时空隧道，离开了他们原来的时空呢？〃

苏棽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得宽慰道：〃你一定可以回去的。你看记录中不是也写了有人回来。我们再找找其他的资料，看看他们是如何找到时空隧道的。〃

而在后续的记录中，关于时空隧道，它们的出现都找不到一点先兆，但似乎，在它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再遇时空隧道的概率，要远远高于其他地方。

林颜试着将寻找时空隧道的目标放在运河河底。他每天花大把时间在那片流域的河底来回游走，始终没有遇见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

在他沉浸于寻找河底的时空隧道时，苏棽禾去麻袋厂当女工的事情有了新的变数。据说是另有人托更大的关系要这个女工的名额，苏棽禾很可能要被挤下来。

他看得倒比苏棽禾透彻。如果不能去麻袋厂当女工，苏棽禾就能提她想复读的打算，釜底抽薪，背水一战。

“苏棽禾，你勇敢一点。生活又不是故意赚人眼泪的八点档电视剧，不会逼死努力的人的。”

“林颜，你都不害怕再也回不去吗？”

“如果回不去，那就在这里生活啊。嗯，白手起家，努力奋斗呗。”

苏棽禾忽笑了。

这个来自2012年的年轻人，比她勇敢，比她果断，有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性格，也在此刻，莫名鼓舞着她茫然无绪、胆怯恐惧的内心。

她想：她要复读。不管多么困难，她一定可以拼出一个好结果。

“苏棽禾，如果我找到时空隧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未来？”

“去未来？”

“是啊，离开现在落后的社会环境，去未来。”

苏棽禾沉默了。林颜口中的2012年，的确是她向往的一个美好国度，可是，如果她离开1987年，对于她的父母兄妹来说，她就是死了吧。她能丢下他们，一个人去了2012年，丢掉这中间，与他们将共同经历的25年记忆？

人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是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存在的这张纵横交错的人际网，脱离开这张网，她活着也就只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偷偷看向林颜的侧脸。

如果林颜找到时空隧道，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他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掉进时空隧道的是林颜，为何却要影响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人生被划了特殊项的，到底是林颜，还是她？

“我还是留在现在吧。”

运河河底出现异常，是在1987年的七夕前。

最开始，林颜在河底游走时，忽感觉一处河水，水温隐隐高于其他地方。他起初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他的错觉。后来几天，他却一直遇见同样的事情，留心观察了几天，发现这处河水的水温越来越高。偶尔在河底，他还能看见一串犹如沸腾的水泡。

他一颗心乱跳，猜测这是时空隧道要出现的征兆。但也不敢抱太大希望。毕竟，谁也没有见过时空隧道出现前的征兆。

他将这件事情告诉苏棽禾。

原本这个异状让他的心情带有几分不确信的激动难平，但当他向苏棽禾讲起这件事情时，突然生出他可能真的要离开1987年，回到2012年的真实感，以及要与苏棽禾分别的，难言的不舍感。

苏棽禾的神色也极不自然，顾左右而言他的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他们自相识起，就一直共同努力的事情。当这件事情几近成功时，为何他们的心底，难过却远远高于开心呢？

这样的情绪使得河底越来越趋近于时空隧道的变化，都没有使得林颜再激动一分。

一直到七夕那天，林颜终于在河底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小漩涡。

那一瞬间，他却犹豫了。

他急忙从河底游上来，叫了坐在河岸等他的苏棽禾。

“苏棽禾！”

苏棽禾看向他。

林颜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眼万年。

她心里却什么都明白了。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掩住心耳口鼻，干巴巴说道：“林颜，再见了！”

林颜下了决心，说道：“苏棽禾，等我！等我去2012年找你！”

说着，他猛地沉入水底，游进那个黑色小漩涡。然后，他看到自己还是在运河河底，游上水面，他看到，不远处的水泥河堤上，正走来几个大概是来运河游泳的年轻人。

时间还是在他来运河游泳的那个午后。

林颜再见到苏棽禾，是在5年后——2017年。

2012年，当他从1987年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苏棽禾，却发现，城市扩建，苏棽禾家那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的人家，早就搬迁了，包括苏家。

后来，他一直在打听苏棽禾的消息，却一直没有打听到。

直到2017年的高考月，他看到别人在朋友圈分享的一篇文章，大意是历数恢复高考后，平昌县考上名校的人物，他就在那里看到：苏棽禾，1988年考生，考入北京大学，后回到平昌县，任职城北中学语文老师。

就这样，时年48岁的苏棽禾，遇见时年25岁的林颜。

旁人总对这对老妻少夫侧目，却不知，时年18岁的苏棽禾，已经遇到时年20岁的林颜。他们，在最好的年纪相遇，而苏棽禾，为着这个相遇，为着后来的重逢，已经独自等待了30年。

“苏棽禾，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说会在2012年找我，那时候还没到2012年，找你，你也不认识我呀，也就一直等着了。等着等着，就成了一种习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那你一直等着，就不怕我不来找你？”

“怕过。但我想，我一生谁也没有遇见，偏偏遇上了穿越过来的你。我们之间，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苏棽禾......”

“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