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和毛虫

正午的太阳像是瀑布带着光度与热度流下来，每一柱光都灼洗他。“阳光，好耀眼，地面，像火焰”他难耐的着扭动身子，想把直面太阳的头向左甩去，结果甩到了右边，“啊，栀子花好美。”深吸口气，他又用力一个打挺，看到左边那片不远处的草地，那是他生活的泥土，散发热泥土的芬芳。 昏昏沉沉中他想着，平时他从路那边的草地扭到另一边的草地只需一只蜜蜂来回采三次花蜜，或者是一群蚂蚁勤勤恳恳的打一个放食物洞穴。 好吧，他想起蜜蜂是因为隐约听到“嗡嗡嗡”的声音在栀子花间响起，这些勤劳飞虫从不会浪费每一次翅膀的扇动，目标明确，不偏不倚，他几次想和他们聊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而他想起蚂蚁，是因为他看到一群刚打完洞的蚂蚁正挤在洞口，渴望的目光锁定了他，他知道，那个洞是为他打的。 就在他想着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的时候，一只侦查蚁终于按耐不住，摇摇晃晃走着8字过来，一看就很年轻，还少那么点沉稳，不过现实总能抓住时机来调教。因为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和小蚂蚁的头上。时间像是被按了缓慢播放，蚂蚁发现自己被阴影笼罩慢慢地抬起头，兴奋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变成惶恐，就被踏实的踩住了，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在那一脚下去飞起的尘土中，大脚又慢慢的离开了，他看到可怜的小蚂蚁完好无损的傻在那里，还没等他哭出来，一只又一只的脚接连砸了下来。 一群青春活力的少女像一阵清风一样路过这里，她们带来的凉爽让他又有了力气扭动，又或者是他不想像小蚂蚁一样被误伤，然后就像他很多的兄弟那样，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晒成满地的蚯蚓干，薄薄的，无差于那些没有生命的枯叶，那真是很可怕，分不清哪片是树叶哪片是自己。 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抱起头，搞怪的扭动起身子，“看！那只蚯蚓，他在说，啊！阳光，好耀眼，地面，像火焰，生命不息，扭动不停~”旁边的女孩们都看的咯咯笑了起来，蚯蚓也跟着笑了，“她可学的真像，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她说的也很好，生命不息，扭动不止.......”然后，他想起了那只小侦察兵，扭头看过去已经不见了，再扭过头，仔细再仔细看，“噢，可怜的小蚂蚁被夹在少女鞋底上的纹路上带走了。” 洞口的蚂蚁也都散了，估计他们看着蚯蚓还没死透，先去忙别的事情了，蚂蚁们总是喜欢每天有条不紊的忙忙碌碌。蜜蜂和蚂蚁真是都很努力呐，为了家园为了子孙。蚯蚓又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每天，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他每天都很一心一意的在做事，模糊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想着想着，蚯蚓突然难过了起来，他真的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就结束了啊！可是天上的太阳似乎是更热烈了，蚯蚓恐慌了，他用力用力再用力，但皮肤被焦灼在了水泥路上，他动弹不得，或许有东西润滑一下会好很多，但是他的身体早就无法分泌出粘液了，他的一切似乎都被蒸干了。 “啊，如果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天上会下起小雨么？”蚯蚓真是好疲惫，他在闭上眼前这样想着，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力气再睁开。他感到自己要被太阳带走了，栀子花香越来越浓烈了，他等待，没有清风没有凉意，就这样在沁人的花香中死去吗？ 突然，蚯蚓被惊了一下，他睁开眼倒弄上来一口气，“什么？”太阳还在，没有滴着水的云来过，但他听到了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砸在他的身上他的头上。他抬起头，看到树旁不远处的树叶晃动着滴着水，每一滴都向他飞来。 蚯蚓的身体吸取着每一滴水，他又变得湿润了饱满了，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扭，“嘶！”虽然很痛，但他成功把自己的一部分和地面脱离了，一点一点，蚯蚓最后虽然变得体无完肤，但他能移动了。不远处的树叶还滴着水，仍然每一滴都准确的落在他身上，这让蚯蚓知道这或许不是上天的眷顾。但他没时间想那么多，他只想回到他的土地去，他一鼓作气不停地扭动翻滚，太阳仍在静静的燃烧，慷慨的不声不响，知了在树上没命的叫。 “哈哈哈，好开心啊！”蚯蚓躺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他真是好开心啊，他回到了他的泥土，而且还能继续生活在这片泥土，真的好开心。不知躺了多久，四周变得好安静，到了一天中最热时候，万物都静默。累倒的蚯蚓却听到树上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挣扎的起来，向那棵树扭去，“你好，你好！”蚯蚓试探的打了几声招呼，树上的响动却停止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一片树叶后面露出一个身影，他赶忙伸起脖子冲着那个身影喊“嗨！你好，我是蚯蚓，你是谁？” 那个身影又消失了，蚯蚓疑惑的收起脖子，失落低下头，却突然看到一个东西悬在他的面前，他被吓了一条，向后倒去。那个东西在身后拉下一条透明的细丝，在阳光下忽隐忽现，她的身体也跟着细丝缓缓的旋转着，像跳着空中芭蕾，“你好，我知道你叫蚯蚓，我叫毛虫。” 蚯蚓紧张的坐起来，“毛虫你好，刚才是你救了我么？” 毛虫变换着身体的曲线在细丝上旋着，勾勒出一个含苞的骨朵的形状，“恩，如果你这样理解的话。” 蚯蚓激动了起来，“毛虫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如果当时身体里还有水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的。” 毛虫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可真好听，一下就把他从刚才的恐惧中又拉了回来，“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让树叶滴下水的？” “这很简单啊!”说完毛虫身体向下一沉，充满弹性的丝线带着她瞬间弹起来，她的动作很灵敏，很快就升到了树上。蚯蚓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着她柔软的身子在树叶间穿梭，用她灵巧的触手将一小滴一小滴的水珠推送到一起，汇聚成一个大的水珠，她顺着树叶的脉络将那颗大水珠一推到底，水珠“叮”的一下被挂在叶尖上颤颤欲滴，毛虫俏皮的冲他眨了下眼，然后曲起身体轻轻一蹦，叶尖的水珠被轻巧的弹了起来，像一颗晃动的果冻在空中划着一条折着光的弧线，时间仿佛又按了慢放键，这一切在蚯蚓脑中织成一首交响乐，然后就在顶峰的一个音符，水珠轻轻巧巧“啪”的一声打到了蚯蚓的脸上，以毛虫小姐一连串咯咯笑做了个完美的结尾。 蚯蚓突然觉得美妙而神奇！透过眼前的水珠，毛虫小姐变出了无数个，每一个都那么吸引人。“毛虫小姐，如果我也有触手的话我一定会为你鼓掌的！” 毛虫顺着细丝流畅的滑下来在蚯蚓面前停住，“你可真是有趣啊！不过你刚才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那副惨样呢？” 蚯蚓委屈的说着，“昨天不是下了一场雨么，泥土里都是雨水，没有了空气我简直要窒息！所以我爬出来透口气，但是不知被谁飞来一脚踢道路上然后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躺在路上快被太阳烤个半熟了。” “噢，真是可怜，你以后真是要小心了。”毛虫小姐善意的嘱咐。 “是啊，我以后会注意的，不过还好你救了我！” “你已经感谢过很多次了，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看你这一身狼狈。”说完，毛虫小姐优雅的顺着细丝回到了树上。 蚯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很久才回到了他的泥土，被熟悉的泥土的气息包围他才感觉到心悸与疲惫，然后沉沉的睡去。 等他醒来钻出土地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栀子花也都相约暗下，徐徐的微风送着薄荷的清凉，变成了橙红色太阳也被赶到了天边的一角，被蓝紫色云层簇拥着下落，捉了一天虫的飞鸟也都匆匆归去，这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候，好像一切的担忧焦虑都被带走了。 他抬起头，冲着高树轻轻的喊着，“毛虫小姐，毛虫小姐，你在吗？”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蚯蚓低下头，“可能她不在。” 他看着太阳一点点一点点的被地平线磨掉，看着云朵一遍遍一遍遍的换着色彩，直到换成比天空还深的颜色，白天结束了。 “晚霞真美啊！”突然出现在耳边的话语把蚯蚓吓的一扭，“毛虫小姐！你什么时候在的？” “你叫我的时候啊。”毛虫小姐眨眨眼。 “你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 “惊吓到你了么？” “不，是惊喜。” 毛虫小姐笑了起来，在黑暗中那么明亮，虽然蚯蚓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看到笑声。毛虫在细丝上倒立着缓缓的转动，“天上好多星星啊，你说他们都是哪来的呢？” “我猜是有虫把太阳放在地平线上一点点磨成粒，然后风一吹，撒到天上就成了这些发光的星星。” “咯咯，我怎么觉得是黑夜里的树的枝桠在天空中戳出一个个小洞，让天外的光透了进来。” “毛虫小姐说的好像也很对，不过，难道天的外面没有黑夜么？” “这个要飞上去看看才知道啊！”毛虫小姐倒挂在丝上慢慢地旋转旋转。 蚯蚓拼命向上扭动着身子，“要飞上去吗？我身子不够长，也没有翅膀，真是好遗憾啊。” “那你有什么？” “我只有一双小眼睛和一张嘴。”说完蚯蚓张开嘴，露出一圈细密的尖齿，“我每天就是用这一张嘴用心的吃饭，用心的喝水，用心的开拓我的泥土。” “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我就不知道我还能用心的干什么了，那么你呢，毛虫小姐，你每天都要做些什么呢？” “我做我想做的事啊，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可是我记不起了。” “别担心毛虫小姐，到了该做的时候自然就会记起来的。” “是这样嘛，那我也不用烦恼了，我要回到树上去了。” “还是想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和你聊天真的开心！”蚯蚓激动的小眼睛亮亮的。 “我也是。”毛虫向他挥了挥触手，顺着细丝慢慢的升了上去。 蚯蚓看着毛虫消失在树叶的阴暗中，他叹了口气躺在草地上，月亮在丝缕的云间进进出出，清辉铺了一地，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想象白天才刚经历过的一场苦难“为什么残酷与美丽能在这个世界上同时存在还转换的这样自然呢?”不知不觉间他用心的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在雨后的第二天，风一吹，树叶上的水滴就纷纷落下，这样的场景总会让蚯蚓想起毛虫，最近他时常在用心吃饭，用心喝水，用心散步的时候想起毛虫，然后在夜晚的月光下，用心的想毛虫。他已经很久没和毛虫小姐聊过天了，毛虫小姐在忙些什么呢？他时常抬头看着毛虫的身影在树叶间匆匆穿梭，但是他不想打扰她。 栀子花在一场场雨水的冲洗下褪了色变得锈迹斑斑，太阳也疲于发光收敛锋芒，季节的躁动过去风儿都变得清清爽爽，但就是在这样一个湿润温热的傍晚，毛虫离去了。 蚯蚓在泥土里呆了一整天，当他钻出土地的时候，就看到毛虫在草地上，没有悬挂没有倒立，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蚯蚓记得那天的晚霞像是名贵妇摇曳着橘红色的裙摆缓缓走着，蚯蚓扭上前，“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毛虫小姐扭过头，“我想也是，不过我可能看不到了。” 蚯蚓紧张了起来，“为什么毛虫小姐？你要去哪？” “也许你无法理解，但就像你曾说过的那样，事情到了该记起的时候会被记起，到了该做的时候就要去做了。” “所以，你要离开了是么？”蚯蚓看起来难过极了。 “是的，我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沉沉的睡去。” “可是，可是我们才认识了一个夏天......” “蚯蚓先生，一条虫又有几个夏天呢？我为什么觉得我们应该为能在一起整整一个夏天而开心呢！”毛虫安慰着他。 “那你还会回来么？” “你知道吗，蚯蚓先生，过去我总会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感到害怕，但是在我遇到你后，我没那么怕了，你的身体和心地是那么柔软，但是你的生命却是那么坚强，所以，请别为了离别而感伤。” 毛虫轻轻的用触手擦去蚯蚓流出的泪水，“毛虫小姐，现在我是多么遗憾我没有触手，我甚至都无法给你一个拥抱。”，毛虫慢慢的爬过来，然后像深蓝色的夜幕遮住最后一丝晚霞那样轻柔的拥抱了蚯蚓，“相信我，蚯蚓先生，这不会是最后的拥抱。” 每一个拥有灿烂晚霞的夜晚，都将会有一个明媚的清晨。在这样的夜晚里，蚯蚓会望着星辰想象成是滴落在墨色上的水珠。在那样的清晨中，蚯蚓会听着清风想象成是拂过耳畔的细丝，那太阳明亮的光就是毛虫小姐动人的笑声。蚯蚓发现他从前的一心一意都只是一心一意的活着，每天一成不变的不是事情而是心情。遇到了毛虫小姐后他知道生活虽然残忍可怕但又是那么美丽，毛虫小姐的离去使他懂得一心一意去思念的滋味。 “栀子花又要开了，毛虫小姐会看到么？”蚯蚓看着夕阳里泛着黄的栀子花苞。 “会的啊！” “毛虫小姐！”然后他感到自己慢慢的悬空了起来，他生活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毛虫小姐！你有翅膀了，你变成蝴蝶了，我飞起来啦！”蚯蚓激动地在空中扭动着。 “咯咯，是啊，蚯蚓先生，我一醒来能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到你。” “毛虫小姐，阿不，蝴蝶，我也十分的想念你，我真的好开心，对不起，我想我要哭了......” “继续叫我毛虫吧，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等得太久了？” “不不，你没有，春天，这个季节刚刚好。” “我是不是眼花了，为什么我看到一只蝴蝶抓着一只蚯蚓在飞？”女孩揉了揉眼睛，疑问道。 “不，你没眼花，你只是脑子有点问题。”另一个女孩伸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不，我真看到了！多么美妙的画面啊，是不是只要大地还有泥土，花儿还吐芬芳，雨露还会下落，蚯蚓还有毛虫，就要扭动不停，生命不息下去呢？真是奇妙可爱的世界啊！”女孩兴奋又夸张的感慨。 “是的哦，你说的真好！” “诶~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蚯蚓的赞美。”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道。 “我只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橙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一点点被磨碎，风一吹，幻化漫天星辰，这样一个春风沉醉夜晚，一般都会拥有一个春意盎然的清晨。 后记： 大二时为投靠文学社第一次尝试写童话来投笔试，后来就完全忘记了。前两天，文学社的学姐学长毕业了，聚会后走在路上聊起这个，一下想起。现在再看看，不愧是我写的（笑）。几年下来，仿佛是预言一样，遇到了那么多蜜蜂蚂蚁和蠢女孩，只是漂亮的蝴蝶都飞走，我一心爱的丑丑的小毛虫都去哪了？就算狼狈的扭，也不想再回到那片泥土，那里的土质都染上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