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男女差异
我还记得小时候在餐桌上的一幕事件。
那天,我父亲和一群男性朋友围作一桌,吃肉喝酒,我也陪坐于席边。酒酣耳熟之时,就提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异。是我父亲先开口对我说话,「我发现男人和女人的一个差别!女人只能是“人”,男人才能是“人物”!」,席间又有人插嘴帮腔,对我说「你也上了几年学了,倒是学过几个女人是出名的?」,继而有人补充「外国的不说,中国的可有例子?」一桌主客,对我父亲的机智赞赏不已,宾主尽欢。而我父亲对此也自得不已,沾沾自喜起来。
对于这样的话语,我却本能地有一种反感。我自小便相信,条条框框的产生,都是源于想象力的无能和狭隘。而这些浅陋之人的无趣世界在我看来充满了一成不变的人为规律,以及它们组成的陈旧发绿腐烂的线条。如今,这些无趣的话语出自于我的方言,使我倍感羞辱和愤怒。偏偏学校的历史教育里又缺乏任何新意,甚至容不下一位女性的“人物”。我面红耳赤试图为女性辩解,我的声音却沉没于粗俗的谈笑之中。
时隔多年,我们几位朋友在讨论女权的时候,有一位女士也提了一个关于男女差异的问题。原话大概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要讨论女权呢?为什么不承认差异呢?没意思。」
既然要追根溯源,那就要说什么是女权。女权并不是说女性应该拥有特权,而是说女性应该拥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当然,这是一个粗糙的说法了,什么是“同等”,什么是“权利”,这些都是值得,也应该细说的问题,不过恐怕要等到下一篇文章了。作为讨论的起点,基本明确女权主义的目的是“为女性争取与男性同等的权利”,暂时便足够了。
消除了可能的对“女权”的误解,我们就来说说差异和权利的关系吧。在大多数情况下,差异并不能为权利剥夺正名。这里,我们就主要说一下身体上的差异吧。比如说,一个人长得黑一些,并不意味着他应该在同等能力下得到低一等的工资。一个人长得高一些,也不意味着她就应该被人指指点点。残疾的孩子有同样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是胖是瘦也不应该影响每个人决定自己的婚姻的权利。
既然差异和权利没有必然联系,接下来要讨论的差异,无论有没有,是何种差异,都不应该阻止我们谈论女权,支持女权。我们想要讨论男女差异的唯一原因,是我们的好奇心。
首先自然要从身体上的结构差异说起。是的,男人的乳房大多数时候更显结实,但并没有他们的女性朋友丰满。生殖器官虽然皆由中肾管与中肾傍管发育而来,但之后便应荷尔蒙各自分化,成为不同的形状。但这些真是如此大的差别吗?公共生活当中,社会准则通常要求我们将第一性征遮掩起来,而第二性征在外观之上的差别也可能远远小于肤色,或是高矮胖瘦的不同。如果揪住这些差别不放,甚至要因此得出与权利有关的结论,自“前提”到“推理”都难以令人信服吧。
再说说身体结构之外的差别,比如性情,能力,思考方式等等。我倾向于认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科学方式可以证明或者证伪关于男女在这些方面的差异的结论。我们的社会多年以来对于男女各自的禁锢,使得每个社会中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已有观念的影响,这些观念影响着我们选择喜好,选择科目,直至选择职业。于是,任何男女在统计上的差别,我们都难以探求他们的成因,究竟有多少该应归于天生的因素,有多少将归因于后天的因素。
也就是说,当我们要谈论男女先天差异的时候,确凿的例子少的可怜。这个问题因为其内容的有限,难以让人进行深入的探讨。这些先天差异,也不能对权利的探讨作任何帮助,所以说讨论男女先天差异,是个很“没意思”的话题。
那就有人问了,“后天的差异”呢?比如我们常常流行在街角市巷听到的“女生工作能力不行”,“女生不擅长理科”等等呢?甚至一些统计的结果,比如将理科学校在男女招生人数上的差异,作为“女生不擅长理科”的证据呢?是的,这些的确是后天的差异。但这些后天的差异,常常被人误解为“先天的差异”,并对女性加以束缚。关于“心理暗示”和“鼓励机制”的研究,似乎都在说这些后天差异恰恰就是因为我们强调这些误解而产生的。当人们说“女生就是不擅长理科”的时候,有多少人是指向现状,而又有多少人是在说先天差异呢?用这些对于有无先天差异的误解,去剥夺女性平等的受理科教育的权利,应该吗?为女性消除这些误解,从而争取女性的权利,正是女权支持者想要做的事情。对自由,平等和公正的理解,使我不能接受任何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受到不同的待遇。
人类的历史上曾经出过很多伟大的女性。这些女性的名字,或者被更为庞大的男性群体埋没了,或者在男性主导的话语里被抹消了。我相信,如果没有那些后天对女性的压制,我们应该有更多的伟大女性诞生,而这正是我想要改变的。幸运的是,少时在酒席上的遗憾,在几近二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弥补。这些年来研读历史,常常在书中偶遇卓越的女性,我想借着之后的文章也将这些女性介绍,或者重新介绍给更多的人。
在这个六月初的日子里,我家后院的草坪因为几个月没有打理,已经被某种毒草占据了。这种毒草从上到下,从茎至叶,都是瘆人的毛刺,稍不留意就能把手指刺出一个窟窿出来。毒草的根扎的极深,通常并不能连根拔起,不过据说隔段时间多清理几次,总有可以战胜毒草的一天。
初夏的日头已经毒辣起来,空气里常常飘来硝烟的味道。如果手指不小心被刺破,血腥之气便会沾染在低沉回旋的气压里,泪水和汗水流落在我的土地上,使人不觉伤心起来。不过我已经在除掉野草的地方种上花草了,希望不久后能开出一片小花园来。我昨天做梦梦到我的小甜椒结果子了,金黄的甜椒挂在翠绿的毛茸茸的叶片之下,香甜的味道沿着院子中的小径飘进我的梦里。
后记: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最近好几篇文章[1],都似乎在仔细地做一些相对浅显的论理呢?首先,圄于我自己的学识,以我一孔之见,一愚之得,这些论理实在也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深层的了。其次,我相信“万丈高楼平地起”,如果我将来想要思考一些更复杂的问题,这些基础也是必不可少的。最后呢,我也是猜想如果想让自己的分析能够使他人有所获益的话,恐怕也要从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说起吧。
[1] 包括「自由的界限」,「没有LGBT的世界」,「韦青青青与小孩起名」,「也谈马里兰大学演讲」,「生而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