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
从维也纳坐双层夜间巴士到柏林。早上到时,看见柏林的天是白色的,和成都一样,阴阴的,有满铺着很浓的云。

ZOB在城郊离柯布的马赛公寓却很近,所以决定先去那里。倒腾了半天才买上票坐上公车,和其他城市不同,大家上车都习惯给司机出示一下车票。车上一个老奶奶很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行到途中一站,还和车窗外等车的友人打招呼,上车后又热情地交谈。总之,以前觉得柏林人大概都是很疏离有些冷漠的,这会儿却觉得人情社会味道也挺浓。
公寓建在一块小高地上,下车后就能看到公寓的一角。走到跟前却还要沿着小路走一会儿,两边都是树林,完全是郊外的感觉。仿佛马上要去看的不是一个高密度住宅,而是一个郊区别墅。

公寓看起来和教科书里的差不多,只是不仅是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彩色阳台, 到现场,那些一层巨大的混凝土片墙也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已经是五月末,维也纳都可以穿短袖了,一件衬衣加外套却仍觉得很冷。风在一层巨大的混凝土片墙间穿行,窜得人很冷。停车位,门厅,出租商铺,社区办公室, 毫无关联的功能被坦率地并置在一起, 这种不连续感让人有一种拼贴感和工业感。就像是货架上摆放的商品,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逻辑,只是方便又坦率地摆在那里,让你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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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续写的分界线)
五月时的记忆现在好多记不清了,只怪当时太懒。现在只记得去看公寓时是一个凛冽的早晨,令我意外的是作为对high density回应的先驱,这样一栋房子却是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郊野高地中,从楼梯间望出去是柏林的天际线。并非身处其中,而是像一艘离岸的诺亚方舟投射着这座城市的样子。
公寓虽然已经五六十年了,使用状况却很好,好些户还在重新翻修。不同层的中走廊门户都被漆成了不同的颜色,走廊有些低矮,即使是我这样的小个子也有一种爱丽丝来到小人国的感觉。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所有的门都scale了0.9,于是量了量,门把0.9m,门2.0m,地平到吊顶2.3m。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小的层高,不过当时在这些走廊中穿行时,确实有一种在一个大机器的肚子里穿肠过肚的感觉。后来在hansaviertel区niemeyer公寓的底层走时,也有一种其妙尺度感:半室外的底层入户空间向两侧的绿荫开敞,抬高的地坪生出一种漂浮感,看门和层高的比例层高应该不高,却并不压抑十分舒朗。于是一股鬼使神差的神秘力量也让我摸出来小尺子,量了量,门把0.9m,门2.0m,地平到顶2.3m。数字与柯布的公寓一模一样。





从涂鸦和kebap店数量来看,hansaviertel应该属于一般工薪住区。虽然除了niemeyer的公寓外并不知其它的设计师是谁,不过公寓的品质都很棒,一路走来的房子都让人惊喜。

我十分喜欢柏林街上的公寓。战后城市的重建有了给这座欧洲老牌都市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虽然在高度、檐口等等方面保有相对的整体性,却也形态各异,面向着形形色色的当代都市大众生活。维也纳、布拉格的街道立面虽然也是极美的,但总让我觉得过于沉湎于过去帝国的荣耀。
kochstrasse上有一座公寓我路过好几次,从第一次乘公车看到就十分喜欢。公寓沿街延展,围合出内部的一个hof。立面的节奏处理很棒,楼梯间、公寓、连接体,既像是几座分离的房子,又被绿色的连廊结合在一起;连接处的开口建立起内部庭院与街道的联系,下部灵活的空间也给下部商业带来自主改建的机会。所以房子虽然很长却让人感受不到一般长条大公社般的冗长无聊,相反让我觉得充满生气。

有一天傍晚,在公交车经过的转角看到一座红绿色的公寓,被夕阳照的金光熠熠,当时有一念闪过,觉得十分感动(可惜我现在记不起来是为什么了,悲伤TAT),然后就决定下车去看看。在欧洲这段时 间,我对绿漆和红漆的铁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迷恋。这座房子钢和砖交接得准确又利落,十分漂亮。转角一根巨大的白色圆柱对着路口,背后藏着一条窄窄的开口,可以望见内部的庭院。沿街一层的柱廊,有些荒芜并不很整洁,有两个穆斯利小孩子在打闹。猛地一转头发现对面就是kochstrasse那座我喜欢的长公寓。这时长公寓一层的水烟店坐着许多人,赖在椅子上,含着软管,吐着白烟,让过分耀眼的黄昏有些不太真实。
后来翻mimoa发现红绿色公寓竟然是aldo rossi 的房子,有种中了彩票的感觉。

我住的街区遍布着各色大小酒吧、餐厅、俱乐部,一接近晚上是便是各种红红绿绿男男女女,手里拎着玻璃酒瓶,边走边往口中灌酒。从车站走回住所会路过西扎爷爷早期的一个公寓和社区幼儿园。据说公寓建好后某天不知被谁在顶部涂鸦了Bonjour Tristesse 你好,忧愁 几个字,西扎爷爷本来想擦除,后来觉得在当时的柏林沉郁的气氛下,人们也需要一些鼓励和幽默,便留了下来,公寓也因此得名。记得高中那会儿人民文学出过一版萨冈的《你好,忧愁》,当时没舍得买,结果后来的一两年里,都再买不到中译本了。刚刚搜了搜,发现现在全套的都又出了好几个版了,但可惜我已经过了最迷恋萨冈的时期了。公寓旁边西扎爷爷的小白房子已经被满满的各色涂鸦包裹。经过的时候,几个小青年蹲在旁边抽烟,见我拍照,起身摆起pose来。这大概是最调皮的西扎吧。这种对立的幽默感,让我想起乖张的萨冈却也有一本名字起得很乖的书《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哈哈,既然公寓叫Bonjour Tristesse,那这小白房子我就叫它Aimez-vous Brahms? 吧。

回想起来,这些公寓们都有着一种平常感,不论他们是出自怎样的大师之手,抑或是在教科书上占有如何重要的篇章,几十年如一日,它们都只是平凡地站在平凡的街道上,被平凡的人不能再平凡地使用着。最近在上海的租房生活越发让我觉得,对于我们的大多数人来说设计仍然是一件奢侈品,住房仍然是一件奢侈品。住在十几平的宿舍画着几千平的湖景豪宅,在我的国家,设计离生活太远了。
住在柏林这样公寓中的人家大多只是工薪阶层,甚至很多是作为社会福利性住房使用。想起小朋友在这些公寓中进出玩耍的场景时候,会让我觉得很羡慕很感慨。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也可以在最好的设计中长大,这是一种社会给予每一个人的公平和尊严。上学期的题目也有关于social house 的内容,不只是柏林,在阿姆斯特丹,在维也纳,这些住宅让我看到建筑可以为城市、为人带来的影响力,甚至给社会带来的改变。这些房子真真实实地伴随着一代代人的成长,不是为了一个社会公平的口号,不是为了一张建成时ps着小孩笑脸的建筑杂志封面,不是建筑师的T台规划师的名利场。
读 Hannah Arendt时,有些时刻会很兴奋,觉得祖国还有很多工作需要自己去建设,而下一时刻,又常常伴随着无从下手的循环无解的颓丧。但毕竟,还年轻,总该对未来有所期许抱有希望,是吧?
“在建筑学中,vals温泉浴场可能有和马赛公寓一样重要的价值,如果世界上再多一百个vals温泉浴场,可能世界没什么变化,但如果再多一百个马赛公寓,那世界可能会不一样。”最近几天,这段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总是在脑海里时不时浮现。想起让柯布粗犷混凝土变得温柔的老奶奶盆栽,让西扎小白房子变得调皮的嘻哈涂鸦。我喜欢这种建筑与周遭世界的interaction。
在柏林几天恰好是升天节放假,又是竞选活动时期,街上处处是系着橙色丝巾的人。从国会大厦出来,顺着人流被进入了勃兰登堡门前的一处集会。等了一会儿后奥巴马和默克尔出现在了台子上开始对谈。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如此轻松平常地,就离平日只在电视里看见的两位人物不到百米距离,激动。但看看周围老老小小野餐party般无组织无纪律的坐立卧姿,突然觉得,好像很多东西距离本就不该那么遥远。

08.8.2017
shang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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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rotalk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7-08-10 01:5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