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个对“腰”的采访
2013年11月,我刚和当时的女朋友分手不久,工作非常不顺利,身体也不太好。
当时做的音乐杂志因为接不到广告准备停刊,为完成广告商的要求,老板要求印出最后一期杂志,并不对外发行,只做“飞机稿”使用。我一边考虑如何给这本没有任何真正读者能看到的杂志塞进些并不会被付费的内容,一边思索自己的前途。
那时候每天支撑生活靠循环播放《世界呢分钟》,用一把剪刀狠狠戳破那副罩在头上灰暗的画。
我边听边翻刘詜博客,萌生了和他聊聊的想法。于是很冒昧地发了一封邮件,询问采访的可能性。说是采访,其实対谈之间他是心理医生,我是病人。
文章并没能登上那期杂志,无所谓,我被挽救了,同时刘詜告诉我,他准备把问答放到个人博客上。
然后就过了这几年。
这几年里,腰发了新专辑,发了新专辑台湾版,宣布解散,发了忘摇黑胶版;期间我只与刘詜联系过一次,那时候我自认找到可能是这辈子最喜欢的姑娘。当时恨晚已经售罄,姑娘也很喜欢腰,虽然她自己已经买过一张,但我仍然认为再送她一张就能完成某种仪式,至于这场仪式目的为何,我也不知道。
刘詜回复很简单,手里还有一张,送给你吧。
后来我分手,开店,换工作,换工作,换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采访稿遗失了,再去刘詜博客里寻找同样踪迹全无,我们酒后唱着《高山下的花环》、《公路之光》和《今夜你还吹着风》,心里的滋味和三年前已经截然不同,有新想法,老的触动也遗失了。
今天翻阅邮箱,突然找到了当时的文稿,发现很多天真幼稚的问题,刘詜都回答的非常细致,面对一个刚刚步入成年社会的年轻人,他的耐性让人赞叹。
采访时间2013年11月,三次邮箱问答,四千多字,发在这里。

第一部分
- 腰歇了好几年,你们都在抗争什么,或者反思什么,或者其实也没啥好说的。
刘詜:没有歇,我从未有感觉歇过,歇是妥当地舒服着,很遗憾我没怎么遇到;我用掉多数时间在玩,但脑筋没有得到松弛,有三成在考虑搞歌的办法(是的,这几年里都是),也经常放空,多数的焦虑不知由头;抗争…“怎么样不变成其他人”,反思…“为啥我们总这么想”。(这题我可为绍昆代答,往下大致如是)
- 腰还在继续,对于听众来说想法可能会比较不一样。因为如果你们已经安详的过上了“幸福生活”,远离音乐,摆脱了愤怒,摆脱了这条和“反叛”联系的线,这样似乎也可以理解,尽管大部分人仍然想听到你们的新作品,但这也意味着你们生活中的痛苦仍是大过欢愉的,所以能否大概说说重新聚在一起是因为什么。
刘詜:没有重聚,08年以后五个人转到两个,然后一直在;前面的答不了。
- 这次的歌都是什么时候写的。这次录音之前你们会定期排练或者玩玩吗?感觉状态如何。
刘詜:08年4月以后我开始有打算,建起文档,想起来就打一点字,不成个样;09年5月作【短歌集】未遂后,7月开写这一张,11年1月完稿第一个……类推,到13年10月改完最后一个,这是歌词部分。12年7月进入整体筹措,定期吃饭和谈天抽烟看电视什么的,排练近零;作品在定向前需要不停的谈;今年3月音乐开始创作,排练,记录多种小样,试听然后还是谈,8月份正式录制;日前(截止10月底)录得金曲四支,成就一半,巅峰状态。
4. 因为没有听到任何东西,我只能又回过头去听早年的那些歌,后来发现绝版的《他们说忘了摇滚有问题》已经在淘宝卖到200块,我想知道这对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刘詜:不知道,店家大概比我们等钱用吧;没有“绝版”,至少我手上还有少量,依旧原价待售。对我们……意味着……意味着我们是一支很随和的乐队,不像通常想的那么难搞。
- 我没去过昭通,很奇怪的是我一直想象昭通和我出生的地方安宁特别接近,一个连一个的国有企业厂房和矿山,临建房中间贫瘠可怜的灯红酒绿……昭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录音,你们的歌会唱给谁听。
刘詜:昭通牛逼,嗯,别的没了;没有录音不唱也得,不会死亦仍可幸福,我又不是选秀出头的追梦人…拿唱歌当命当饭辙。当然,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歇菜。
- 相比《我们该面对谁去歌唱》,《他们说忘了摇滚有问题》的音乐形式已经更加自由不羁,一部分歌更不具现场表演性,像是配乐,另外一些则是更根源的弹唱,我猜想当时你们的创作已经不太像是乐队化的模式了,这张是不是更进一步了。
刘詜:不进步干嘛出,自然也可能是退,这回真看你们的了。
- 还是有很多人想在现场看到你们,但我记得你曾经说对于演出已经没有兴趣了,如果换个形式呢,这次专辑发行后会有演出吗?
刘詜:事实上我丧失了表演的机能,或者它根本都没来过我这里;不知道,昆对演出的态度比我有温度一点,但也不到十分热烈。听我的,关于腰,选择收听唱片相对明智。
- 大部分玩音乐的云南人都在试图逃离这个地方,没能逃离的则呆在昆明扮演外地人。大理像一个成功的妓女被追求安逸的骚人墨客赞许,他们觉得自己是逃离的救世者隐居在此,但其实同样都是过度开发,只不过昭通这样的地方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数十年的轮奸。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刚才我提到的这些地方这些人。
刘詜:至少从你的描述里,我看到恰似际遇不同的三姐妹。
- “直觉”好像一开始还不是直觉,那个时候你们还在试图站在一个看问题的“高度”,后来你们拉近了目光,但我仍然没从你们嘴里听到抱怨和软弱,我也没有看到你们被那些所谓问题折磨到的伤痕,倒是感觉歌里有不少你们自己的故事,我猜不管是什么事,纪念的意义要大过发泄?
刘詜:你的问题都很带劲,但事实上有的我难以应对,比如这题:)
- 你说腰会少谈些“主义”和“政治词汇”,但现在又更多没有生活不接地气的民谣也开始用“接地气”装逼,有一些让我相当讨厌……你们怎么看。
刘詜:我们和你站一边,认真的。
11. 看过一些采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所有创作的目的性还是被文章作者指向了你们自己而非“生活的问题”,但我愿意相信,你们从来不是安逸中追求不安的青春期少年,你们希望“腰”现在在还记得你们的听众心中是啥样的。
刘詜:亲,这正经是一道该由听众来做的题。
- 看过你的回答,但我还是想问,这么多年你做音乐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稀释无聊和愤怒,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呐喊吧。
刘詜:譬如当下的你我,我们从生到死,所做的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 我曾经在旅途当中碰到过一个进京上访的老农民,从他身上我依然可以看到闪烁的希望之光,不管是对于当局的新构成或者这次上访的结果,尽管我能看到的却是满是疤痕的头颅,你们把自己放在这个群体里,但我觉得你们比所有人都绝望,可能会有醉酒的嬉戏打闹,但仍是绝望。你会觉得你比其他人更敏锐更容易猜到结局吗?
刘詜:我们不在哪群体里,真的,我们日子还过得去,不敢再假扮不堪,玷污真正遭受磨难的人。结局自在,不用人猜。
- 你觉得你的听众都是什么人。
刘詜:多半都是了不起的人,对吧。
15. 作为普通听众和观念的接收者,是否还有那么一支国内乐队能让你们感兴趣。
刘詜:我个人曾无情地赞美宋雨哲两回。
- 我不喜欢Joy Division,我觉得是矫情,但就像你说一个老少边穷地区的孩子,怎么可能真正被如此遥远的音乐影响。对于腰,可能有过超过理解的误解,包括媒体和听众,你们的心态是怎样的。
刘詜:我也长期误解好多人好多事,特愿意与媒体和听众相互表白。
- 感觉有很多想问的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这不是一个好的聊天方式,不如你来问我一个问题吧。
刘詜:没有,你比好多访问者都用心,怪我很多题都看不很明白;我的问题是: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一些常规的问题,回不回答都可:
1.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发行《明日小城》,可能用发行已经不太恰当,四五十张,太地下了,从第一张过来,你们好像越来越不想被人听到了,以至于我都猜测乐队再有作品都完全不想被其他人听到了。
刘詜:非奇想,乃预谋,这是那一时的腰乐队,好不好另说(我觉得并不坏),苦巴巴排了那么几年;最后实体盘出太少,还是有露怯的意思。您后一句不对,我想被人听想得都快疯了:)
- 这次的成品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会采用怎样的发行方式呢?
刘詜:11月底录音会完,成品日期不明,网店专卖。

第二部分
- 你的影响来源于哪,我指的是借用音乐所表达的那些。是人或者是事情?
刘詜:我自问没有什么天赋,今日略有所得,全部来源于种种影响,不停学步效颦,打自个儿嘴巴子,修正到现在的、仍然有巨大拓展空间的样子。人与事情不点了,这一页打不下。
2.我外公同样战死,但我过了很多年才理解了这件事情对家庭的影响包括到对我的影响,大概能说说这个事件对当时你的影响吗?
刘詜:“当时”我只三岁,它剧烈地影响到我妈,以至于改变了她的一生;我的成长里遍布这件事带来的非常直观的不愉快;直到我递增到稍微可以应付的年纪。
3.现在腰只剩下两位成员了吗(根据你的回答)?在过去乐队之间会不会因为你的歌词创作而产生分歧。
刘詜:1五年来,我几乎在每个可以公示的场合都要讲一遍,大家就是故意记不住,我很郁闷。2无论我在歌里怎样胡说八道,过往的当下的合作伙伴都给予了伟大的支持,你知道尽管有的内容会带来不安和不安;我很感激他们的品味和宽容,乃至勇气。强调:杨绍昆在这一张的奋斗,通过他可以摸索到的音乐途径使得干燥的歌词充满芬芳。
4.不知道为什么在上一篇采访中我总把你们当成那种把音乐当苦行的游吟诗人,但是看到你的回答我认为似乎你们的心态是比我想象的要积极(并非乐观),你们还在把自己当成一个乐队,一个仍在舞台上的人(尽管可能不会真的上台了),是这样的吗?
刘詜:你的判断完对;后一句稍带语病,没有“当成”乐队,本来就是呢老弟,没在闹着玩,专业施工单位。
5.有个事儿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就是台湾歌手张悬在曼城挥了民国国旗结果爱国小将们的被戳的哇哇乱叫,但事实上早在她的歌词中类似的隐喻早就存在只是普通乐迷都不太在意,你是否会因为追求艺术化而放弃一些尖锐直白,当然在我看来腰好像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你的歌词都非常“伤人”。
刘詜:事我未知,看你转述,一目了然;“追求艺术化”的措辞我可能稍有疑义,乐队只对自身作品负责,不确定是否合格可称“艺术”,更遑论追求,且这“化”的后缀是有问题的,供探讨,勿介意。“放弃尖锐”也是,平和尖锐、怂包假狗皆人之性,与生俱来要么后天养成,不在可操作范畴,故没有拿来和丢掉的条件,你是筷子就摆不了餐叉的造型。
这张更伤人,短处是很不直白,稍微需要消费者的机灵。
6.腰曾经出来演出过吗?我相信不爱演出的音乐人录音对他们来说仪式感可能会更强,讲讲你们这张是怎么录的。
刘詜:01年起到06年乐队对演出很着迷,驱动不完全来自表演的热情,主要渴望成名;遗憾的是终于没有获得更多机会;最后一次公开的现场2006年7月在广州。出忘摇前后开始频繁有邀约,但乐队构成的变更和我个人的因素,导致腰基本告别现场至今。这张的工作记录,或者我以后会专为详细书写,这里忽略吧。

第三部分
- 听腰过了好久才看到“实验”一类的标签,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因为“改变”“创新”而显得不适应,音乐部分的创作你都是怎么开始的。现在还会听一些新的国内国外乐队否?
刘詜:对两个眼高手低的笨蛋,收听是必修课,每一种你可想的播放形式,每日十小时算含蓄;范围不见得是乐队内容也未必新奇。
2.好奇于你们是否有宗教信仰,好奇于你们现在在看什么书,好奇于你们相信什么是正确的。
刘詜:1都无;2看的书都不厉害,不消提;3我想(的),并不妨碍他人的,即正确。
3.关于昭通的问题依然想详细问问,你觉得这个地方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因为你们和身边人不一样,和更多的人不一样,可能你们倒是不觉得。
刘詜:谈不了,我仅仅是住在这里,你在这国家感到不对的,都齐全;熟络,惯性,和一些人相依为命;不用为混日子过分操心,不消想发达和低落,有余力可作别事;带来的不一样……更可恶点吧。
4.昭通还有别的乐队么?你们当时怎么碰到一起的。是因为音乐还是别的什么认识的。
刘詜:一直有,不止一两个,无接触;我与昆十年前分属两个团,彼此不屑,最终结合,互为支角。
- 这张专辑之后有没有更多计划,换句话说你觉得这张专辑更像是一个起点还是终点,之后你们会干嘛,再接着消失几年吗。
刘詜:对“腰乐队”这一名词恐怕…是终点了,对更后来的创作大概会是起点,当然也可能最终一无所成。不消失,我们何曾出现过呢。
- 就这张唱片的内容有没有什么想要介绍了,说个一句话软文吧哈哈。
刘詜:腰不是一个好乐队,但相见恨晚是一张好唱片;不善高频推送,请自费心关注,然后买,不要犹豫;没了。
【5.有个事儿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就是台湾歌手张悬在曼城挥了民国国旗结果爱国小将们的被戳的哇哇乱叫,但事实上早在她的歌词中类似的隐喻早就存在只是普通乐迷都不太在意,你是否会因为追求艺术化而放弃一些尖锐直白,当然在我看来腰好像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你的歌词都非常“伤人”。
刘詜:事我未知,看你转述,一目了然;“追求艺术化”的措辞我可能稍有疑义,乐队只对自身作品负责,不确定是否合格可称“艺术”,更遑论追求,且这“化”的后缀是有问题的,供探讨,勿介意。“放弃尖锐”也是,平和尖锐、怂包假狗皆人之性,与生俱来要么后天养成,不在可操作范畴,故没有拿来和丢掉的条件,你是筷子就摆不了餐叉的造型。】
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聊一聊,我确实表达的有问题,化的存在确实更该是一个动词。不管乐队更相信直觉还是精细的构建,我觉得都还是有一个装饰美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当中不可避免有包起直白和打磨出利刃的动作,或者腰真的是一气呵成纯天然?
刘詜:腰是挤牙膏型,非天然,有机因素低,打磨都轻,磨炼才够;怎样装饰美化不是事,考虑怎样看不见“装饰美化”费了点劲;你第二遍说的没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