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我是我妈妈上山烧香和“瞧”出来的,“瞧”就是一直不怀孕找医生看病的意思,自从我被“瞧”出来以后,我妈妈的生养就非常顺利了,接二连三地生女孩,自然招我奶奶嫌弃,没有为家族添丁进口,不讨喜,虽然后来有了我弟弟,但我奶奶早已不在,爹爹也并没有因为我家有了男孩重视我家,因为在我弟弟之前,伯伯叔叔家的男孩们让我爹爹疼都疼不过来,自然没有这个精力去关注我们这家的孩子们了。我妈妈娘家的兄弟姐妹中,我妈妈从小就最吃苦,大的宠,小的惯,我妈妈老二,爹爹不疼,奶奶不爱,再讲长的又不细致,不爱读书,很小时家里什么活就都要干了,妈妈的妈妈那时候负责生孩子,有时候我妈妈还要伺候她妈妈坐月子,那些孩子还需要当时还是孩子的妈妈喂食抚养,孩子多,大拖小,没办法。我妈妈的大姐爱读书,自然和小姐似的,除了负责吃,横草不捻,竖草不拿,手指细长白嫩,气质在书的浸泡下娴静文雅,我妈妈长年累月都做体力劳动,长相气质比她姐姐粗燥很多。妈妈一小胆子就大,什么小动物都敢逮,不怕活累,不惜力,干活利索,个子小,挑起担子来却很能负重,那个脚板一看就是一小出粗力的脚板,宽,短,受力过早的脚角粗大变形,小腿短粗,脖子后面有块挑担子压出来的凸起的肉垫,不用想少时的我妈妈就是她家里的主劳力,从我妈妈那些个养尊处优,细白嫩肉的弟妹们可以比较出来,我妈妈在家里,她的父母对她的关注度仅限于劳动,有活干大概第一个想到我妈妈,有好吃好穿的大概都是其它人吧!妈妈对她母亲很好,自己困难也常去给她送吃送喝送钱花,妈妈的婚姻是自己作的主,找了文艺气质的我父亲,她的娘家一度和她决裂,却没有阻碍住我妈妈跟我父亲的决心,虽然在后来的大半生里,彼此因为意见的不统一,争执不断,妈妈脾气不好,发起火来会大吼,偏偏我们和父亲皆是坚持自己想法,不肯屈服的,所以家里常常是大声嚷嚷的状态,不像别人家的爸妈永远都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我们一家人似乎永远都在辩论,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样子,妈妈话不多,从不说别人家家长里短,不像妇女们喜欢扎堆议论别人。我们大些了,敢和我妈妈顶嘴了,有一回,我在照镜子,妈妈讲我:丑的跟猪八戒一样,还勺道!我回她:我是猪八戒,你不就是猪八戒她妈妈呀!妈妈本来气着在,忍不住自己笑了,妈妈笑起来,本来脸绷得紧紧的,一笑,像花瓣一样绽开了,很好看,那时我妈妈似乎还算年轻,有时候也是爱美的,出个门什么的,必要换个平时不舍得穿的裳,头发梳整齐,一辈子省吃俭用,捡人家淘汰的衣服鞋子,回来宝一样不舍得穿,我父亲老是在这方面嘲笑她,说她什么破衣烂裳都往家拈,可她没改变过,我们一家好些时候都穿人家剩下的,好在我们一家没有人太在意外表形象,这个在我们眼里没什么不妥,衣服什么的限制不了我们家人大概还算自信的人格。妈妈有时候童心未泯,有一回扫着扫着地,发现了我弟弟的蚕籽,我妈妈大概有密集恐惧症,把那些纸上的蚕籽”噗特噗特”全挤炸了,之后也不和我弟弟讲,我弟弟用体温孵蚕,把蚕籽孵在身上好些日子,他的小伙伴们的蚕又大又胖时,我弟弟的蚕都没有孵出来,我妈妈暗暗偷笑,我弟弟还纳闷呢,以为自己还是孵的功夫没到家,傻呼呼一直孵着,最后别的小伙伴的蚕都快结茧了,弟弟才放弃,我妈妈没有告诉他,自己把他的蚕籽挤炸了,还坏笑着问弟弟:可孵出来了呀?怎搞还没出呀?哈哈,我妈妈真逗! 有几年在北京没有回家,妈妈和别人一道做火车来北京看我,在西站我见到了几年都没有见到的我妈妈,妈妈已经初具老奶奶雏形,在我没回家的这几年,原来健壮的妈妈变的又瘦又小,挑着给我带的油和鸡蛋从火车上下来,还一瘸一跛的,原来她的膝盖骨质增生了好些年了,电话里她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家里的事都是报喜不报忧,我见到的我妈妈仿佛是一夜之间变成老奶奶的,当时忍着心里的酸楚,装着高兴轻松的样子卸下她的扁担,那是多重的一担东西呀!大概她要把家里好的都带给我吧!我和妈妈回到我们的出租房里,妈妈见我忙着煮饭的样子,突然奔出去,我跟出去,见我妈妈偷偷在抹眼泪,我妈妈轻易不掉泪,非常坚强,我难过地看着我妈妈的背影,难过地颤声问她怎么了,妈妈说:你在家什么都不干,现在还要来伺候人…妈妈说不下去了,我的妈妈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懒丫头,暂时接受不了我已经长大的事实啊!妈妈本来就不善表达感情,我们小时候,对待我们是比较粗暴,缺乏耐心的,这也许和她后来的病有关系,我妈妈怕孩子在边上缠来缠去,家里穷,事却多的干不得停,田里,家里,鸡鹅鸭只,后来农村里有帮大户栽秧割麦锄草等等,各种可以挣到钱的活,都去干,攒钱,攒钱,舍不得花,舍不得吃穿,我妈妈操持着我们这个穷家,再难时,也让家里不差人钱,不少人钱。小时候经常和妈妈争执,说我妈妈钱心重,现在才知道,一个穷家庭花钱如果没有收敛,生活都将成问题,更不要讲过得好了,小时候不懂事,和她大吼小叫,一瞬间,仿佛那声音还在,其实我妈妈已经入土十多年了。 我妈妈骑着没有刹车的自行车,穿着一件黄色的,上面写着“战神”的汗衫,生猛地骑在家后面的水泥小路上,飞快地往前擂,我父亲带点调侃却又不无担忧地说:不知道哪个车子要倒霉了,说的好像我妈妈去碰瓷一样,好在妈妈除了有一回把自己的腿让自家的自行车戳了个洞,并没有撞到任何人和车。上北京那次,带我妈妈坐地铁,我给妈妈占了个位子,有人上来了,我妈妈自然的缩缩自己的身体,挤出点位置空着给人家坐,没有任何语言,就是很自然的本能的反应,这是小小的善良,她自己也许都没有在意,认为是本份,是应该,不知为什么,一直记得这个情景。妹妹慢慢大起来的过程,我基本不在家,等到我回家时,妹妹俨然是家里的王,那个暴脾气的妈妈和坏脾气的父亲俩人在我妹妹夜里下班回来“砰”地撞开门,在家里肆无忌惮地大吼她的衣服找不到时,我妈妈和我父亲俩个好脾气地从床上爬起来讨好地帮她找,全然没有以往的暴躁,从俩人越来越细的腿上看出,我妈妈和父亲都衰老了,变成对孩子没有脾气的老年人了,在不耐烦中变老了。 我妈妈针线活不行,父亲老是嘲笑她:做个鞋左右都不分(但我妈妈会打简单款式的毛衣)。 缝缝补补的地方总是大针小眼颜色不对路。小时候我给我家弟弟缝裤头,弟弟小,光屁股等着我用旧衣服给她改,老得在他身上比划,我妈妈提醒我,不要戳到弟弟的蛋泡,弟弟刚穿上我胡乱缝上的裤头,边上就炸线了,没脱下来,就贴着肉缝,还真就戳着蛋泡了,幸亏我弟弟不爱哭,好哄,没有告诉我妈妈,要不然我妈妈又要骂我了,小时候我妈妈骂我们挺难听的,那时候的母亲都爱骂孩子,我妈妈当然也不例外,其实还是有点好处的,对于这种骂,有免疫力了,不至于娇气的让人瞪一眼就觉得委屈的要死。有一回我得了非常厉害的肠炎,早上上学,还没出门,没控制住,拉了一裤子,妈妈笑骂我:比你爹爹都脓腺(不中用),妈妈嫌脏,叫我自己去塘边洗,我妈妈胃口浅,脏东西她受不了,伢们碗里剩下的她从来不吃,都是我父亲怕浪费帮我们吃掉。妈妈一般不对我们表现出她的亲昵,那一回肠炎,终于拉的我走不动路,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时,我妈妈才问我:“可想吃疙瘩呀?”我是害汉想屁吃,那时候结个疙瘩是好东西,我说想吃,妈妈很快就把她那个结的巨大的疙瘩端给我,我喜欢疙瘩,吃了,不一会又吐出来了,妈妈有点急了,叫我去前面大妈妈家医院看看,雨下的大,勉强起来,走不动路了,我自己拿了个棍杵着,边走边歇,好不容易走到离家没几步的南边沟,雨天淹了路,我穿着胶鞋,走在水里泥上面被陷住了,走不动了,站在水中间,进退两难,又没有劲叫我妈妈,要在平时,甩开喉管一叫,二里路以外我妈妈都能听见,可是没劲喊呀,讲话都讲不动了,有人走我身边路过,还以为我在水路中间玩呢,我妈妈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陪我,我把腿都站麻得了,也没挪动一步,那时候的妈妈穷忙得很,每天”冈冈”乱叫的鹅,圈里的猪,成天追着我妈妈要吃的鸡,田里各种季节要干的活,疲于应付穷困,孩子只要不得死,就随她了,记得我大概拉脱水了,眼泪都掉不出来了,好在后来一位路过的,忘了是谁了,把我拔出来,呵呵,想象妈妈那时估计正在各种家禽的围剿中不甚耐烦地喂食它们吧。小时候我们虽不娇惯,却也没干过什么活,饭都煮的不太周全,我妈妈不怎样会做吃的,日子过的不精致,却踏实。长大了,好不容易和我妈妈有点共同语言了,却来不及聊几回,匆匆就走了,那些不在我妈妈身边的日子,觉得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看见我妈妈,那些不经意的日子留下的都是无尽的遗憾,昨天母亲节,那是活着母亲的节日,不去赶这份热闹了。我的母亲,我自己,单独的,小小的,怀念一下吧,妈妈,“好多年没叫这个字眼,竟有些羞涩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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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蛇1976 赞了这篇日记 2017-12-03 19: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