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47°的榆叶梅开好了,丁香也开好了
星期三的下午,阳光薄薄的,将空气烘成柔和的温度,偶尔吹起一丝风,便把细小的花枝拂动了,颤颤巍巍地摇动一番,像是少女们咯咯的欢笑。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新同事月,和她之间保持着大约七八米的距离。路边的松柏树最近被雨水冲刷掉灰尘,露出崭新的绿色,每一根绿莹莹的针状叶都十分富有生机的样子,积极地向上张着翅膀。我保持着匀速前进。月的步子不太大,频率也更慢一些。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从四棵松树的间隔,变成三棵松树的间隔,然后是两棵,继而是一棵,最后缩短成并肩。松柏旁边载植着女贞,叶片更为细小,颜色是史明克水彩中橄榄绿与五月绿混合的色调。偶尔会伸出一两枝调皮的新枝条搔动路人的脚踝。
“嘿,妍姐!”在我踌躇着决定要不要放慢速度时,月爽朗地招呼我。
“呃,嘿。”这样的尴尬时刻可以令我更加确定自己是有一点轻微的社交恐惧症。简单的与同事之间的寒暄于我而言都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情。所以,给陌生人造成的误解是会认为我很难接近。而真正了解我的人会知道,我只是不擅长社交罢了。
“草莓,要不要吃?”我扬了一下手里提的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盛着初夏的草莓,热情万分的果实拥抱在一起,散发着甜蜜的香气。去年夏天吃了好多草莓,以致于曾经想为草莓写一首赞美诗,当然最终结果就像我的其他一些奇怪的想法一样不了了之了。
“不要了,我嘴里含着糖呢。”月这样说。口腔里的舌头搅动了几下,糖果与舌头触碰发出声音。月大约是比较健谈的姑娘,她笑嘻嘻地说着自己如何看着电视看睡着了,一睁眼发现快迟到了。我是被手机叫醒的,睡得很沈。有没有做梦呢?我不记得了。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月搭着话,共同向前。还好,那条路并不漫长。
在这条路上走着,我总会迎面遇到三个陌生的女生,她们大约与我一样是赶去上班的,所以行色匆匆。
第一个女生是一个可爱的胖姑娘,她喜欢穿A字型外套,偶尔会穿一点风衣或短裙,经常斜挎着一个熊猫头形状的小包,每天都塞着耳机。所以,我猜她可能很喜欢听音乐。她的长头发和黑色边框眼镜将她的圆脸修饰成恬静少女的模样。大约有三四年了吧,她似乎一直保持着丰满的体形,应该是属于微胖星球的。
第二个女生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姐姐,她喜欢穿长裙,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是裙摆摇摇的样子。并且穿古色古香的皮靴。她像极了电影《达格纳姆制造》里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女生,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复古气息,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莎莉·霍金斯或者罗莎曼德·派克。有时候会遇到她与男朋友一起,他们总是满脸笑容地热烈讨论着什么,脸上闪动着幸福的光芒。令人羡慕的是他们牵手的方式,是小学生式的,手握着手,小心翼翼。
第三个女生是一个年龄神秘莫测的姐姐,她是极其美艳动人的,像极了日本电影女明星。妆容精致,衣着时髦且富有设计感。她偶尔会穿一些one piece或者自己搭配得很漂亮的休闲服饰,像是从网络上走下来的街拍女王。她的香水换了几次,最近使用的具有某种柑橘般清甜的芬芳,以前是偏重花香调的,最近似乎偏重果香调了。她走路的步态很迷人,像模特走天桥,仿佛自带出场背景音乐,大约是Yael Naim的《New Soul》那一派系的。
这三个陌生女生每天都会遇到,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以后大概也不会说一句话。但是却像某种老朋友一样,日日相见。
提到朋友这个词,我的心理活动停滞了一下。眼前浮过几个人影,看不清,就像擦玻璃一样抹过去了。阿福大概算一个吧,毕竟是受到我家家宴礼遇次数最多的人。几乎保持每月一次的频率,简直可以与女性生理周期比肩了。我们几乎要给他配一把家门钥匙了。
昨晚梦见和阿福、杨阿fa(t)去枫叶国旅行。在梦里进入一个贩卖零食的杂货铺,色彩斑斓的零食摆满货架,然后我们买了一些零七八碎的食物和大瓶饮料。类似于2L的秋林格瓦斯,焦糖色的液体给人以幸福的幻觉。出门时遇到我的小学同学晓冬,她大约是我认识的女生中最像男生的了。她塞给我一块长条的巧克力,然后要去找她的亮晶晶。我们匆匆告别,各自上路。经过华人街的一些华裔饭店,一条印度文化街,一条街边行道树刻满心形图案的路,最后走过几道丘陵土坡,来到海边,看见一群红颈大鸟飞过天空。
因为这个色彩斑斓的梦太过美好,所以我如众人所愿地睡过头了。
迫切地想把梦分享给杨阿fa(t)听,可是刚介绍了开头就被拒绝了,他认为这个梦的人设太差。他的建议是:睡前不要看那么多书。
我轻声反驳了一下:“昨晚没看。”没有继续推演或争论下去,因为迟到了。
最近的睡前伴侣书目是《强风吹拂》《斯普特尼克恋人》和《癌症楼》。三本风格各异的长篇小说轮番陪我入睡,都是十分值得阅读的作品。
无论长跑队员之间的友谊,还是女同性恋者之间的爱情,抑或是癌症患者之间的守望相助,都是十分打动人心的。特别是能够打动孤独者的心。
关于那个梦,发了一条简单的广播。
收到庄晓的回复:哈,我这两晚都噩梦。
我没再回复。知道她最近在写《杀手世家》的最新两篇,噩梦应该可以给她更充沛的灵感吧。
朋友,庄晓是其中一个,虽然不太熟悉,但是凭借她点赞和回复的热情,已经把我这座南极冰山融化了。
这个类型的朋友还有:闲闲和小沈。两个可爱的小姑娘。
点赞之交进化出的友情是可以过命的。
上周病休去打针。
所以周一才收到闲闲的邮包。同事一脸忧郁地提醒我:送来就烂了,快看看有没有丢东西……我顺从地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拆开,看见小猪头形状的钥匙扣,手写的信和漂亮的信纸。一时间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已经很久没被朋友这种突然的关爱感动到了,足以见得上半年应该开发一个圣诞节。上次要数熊老师、闲吴老师和小琛同学的千里寄书寄本子吧?
闲闲是小我十岁的小朋友。十岁啊。如果三年一个代沟理论是科学的,那么我们之间应该有三又三分之一个代沟。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负负得正,又负负得正了。总之,我们相处得十分愉快,甚至比我和自己亲戚家的妹妹还更愉快一两格。
大概是因为我与闲闲都喜欢读书,并且之间都忙于学习,共同语言比较多吧。这样可以互相扶持着在各自领域共同前进的感觉十分美妙。
最近正在努力构建一种规范的学习秩序,用理论🕐的说法就是让大脑形成某种机制,在每天特定的时间学习特定的知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所以秩序也需要一天一天慢慢形成。目前已经基本形成的机制是每天看一集电视剧(有友邻提议;每天看一集纪录片,很好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对了,闲闲小朋友有一个花般美好的名字。
小沈同学此刻正在享受她的暑假。所以,下次再写她吧。
说回到秩序。秩序是什么呢?想起中午一件小事。中午下班时间和小朱一起过马路。我们不约而同地站在斑马线前,等60秒的红灯变色。这短短的60秒钟中有爸爸拉着小孩子闯红灯,也有三轮车闯红灯违章左转弯,还有电动车抢行轧线。在一片混乱中,小朱跟我讲:“昨天,这个十字路口撞死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可惨了。”
60秒过去了,红灯停止了一下,归位为0,然后才是绿灯亮起。
人行道的小人指示开始迈步,20秒倒数:19,18,17……
我们愉快地走过马路,因为一种秩序——在我们心中业已形成的自觉精神的秩序。红灯停,绿灯行。宁等三分,不抢一秒。
所以,通常我会比常人更慢通过马路,而这份对秩序的等待往往让我更安全地通过。每天我都要两次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每天,我的规则是一样的,一万年不变。
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我们发现榆叶梅的花苞缀满枝头,把一整棵树都压弯了,是十分厚重而绵密的粉红色。仿佛一串串重重叠叠包在一起的粉红色的星斗。
“这片花晚了一些呢。”月说。她还年轻,所以看世界的眼光与我的不太一样。
“再过一两天,就会开好了。”我站在路的尽头。满世界的初夏的薰风包裹着我们。
然而,我错了。
时间像光一样流淌着,只过了三个钟头,那一片榆叶梅就全部绽放了。深深浅浅粉红色簇拥在一起,好不热闹。
在这样喧哗的花丛中拍照留念是我干不出来的,可是去年夏天被同事发现着拍了。因为她要退休了。今年春节过后,她就不再回来上班了。我想她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吧。这个夏天,她还会向往爱情吗?她还会像过去的十五六个夏天一样写诗吗?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没人在意我的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晚上下班去超市买日用品。因为不喜欢与店家交谈或者在人潮拥挤的场所被人插队,所以会去稍远一点的店。因为那里价格略高一点,店家冷漠,所以很少人选择。除了我这样奇怪的人。如果哪天喜中500W了,我可能会考虑开一家这样的冷清的店,7-11那样的,据说投资要百万。由于短期没用养成买体育彩票的习惯,所以只是想想。
以前也曾经和杨阿fa(t)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就什么也不干了。不上班了。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他的梦想是什么也不干,不上班。而我的梦想是开一家7-11。虚无与近似虚无相比,半斤对八两吧。也许,我的更可爱一点。
昨晚买了一点食材、调味品、速食品和卫生纸。塞了满满一大购物车。想着给杨阿fa(t)再买两瓶健康果蔬汁,然而货架上只有大瓶的,太重,换成一联乳酸菌饮料,帮他通畅一下肠道吧,也是有益健康的事情。健康,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梦想。
上周去打针的路上看到开得很灿烂的杏花,仿佛粉彤彤的云霞挂在天边。沿途遇见一着站在草丛间吃虫而被我们的汽车惊扰的野雉,它呆呆地仰着头东张西望,仿佛发出人生三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它的尾羽长长的,毛色亮丽,仿如华丽的沙俄皇后王冠上的装饰。遇到一对正在闹别扭的鸳鸯留驻在溪水边,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胡不理睬。但是只过了几秒钟,就原谅了对方,彼此依偎,相亲相爱。此外,还遇到两只灰绿色脖颈的野鸭从头顶飞掠而过,嘎嘎叫着鸭语的歌谣。
在这条路上,我打了九针了,曾遇到过大群迁徙的飞鸟,也曾遇到过一两只落队的灰雁,遇到最多的是喜鹊和乌鸦。每隔二十一天,行走一次,我都充满期待,因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爱的鸟。它们会飞着飞着,飞进我的梦里。
而每一个二十一天都会被均匀地分布在四个礼拜里,通常每个礼拜都会塞一个招聘工作进去。所以今年到现在为止已经进行了二十八九场招聘。招到最后,同事们纷纷表示:不行了,受不了了,不要再招了,至少这个月不要再招了。遇到这时,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先排好下个月的计划。在不知不觉中建立起一种规范性与秩序性。在一次次机械的重复的工作中终于形成了制度,而这大约是我比较喜欢的东西,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美好的错觉。将办公室对面的空白墙壁开辟成了公示栏,所以总是一张挨着一张地贴满公示单。最夸张的一个下午,贴了五份,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也表示惊讶的是我抽屉里的胶棒。
我尽量忘记自己可能有癌症复发风险这件讨厌的事,和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样上班下班。乐观勇敢积极向上。所以当同事征集参加集体劳动名单时会不自量力地举手。然后,腿疼了整整四十八小时,腿的所有权在劳动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才归还给自己。
明明白白地知道: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但是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获准早下班半个多小时回家休息。我控制住了明天请假这么得寸进尺的想法。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度过了半个小时,看了一下关于林奕含的文章,隐约中为她的遭遇而难过。但是并不是想要蹭热点的人,也不了解那些事,所以并没有为她写点什么的冲动。
门前的紫丁香昨天还紧紧闭着眼睛,今天就全都开好了。我原本以为它们还需要十天左右才会迎来花期。显而易见的是我又错了。
紫色的星星闪烁成轻盈的云朵,悠悠然地飘过我的眼前,好像一个绮丽的梦。
那么,木绣球也快开好了吧?女贞也可以准备上线了吧?蒲公英要不要加加油呢?
这篇日记(好吧,是月记),名字原本叫做《北纬47°的榆叶梅开好了……》可是现在看着芬芳醉人的丁香不得不加上一点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