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我十一岁。
那天深夜，家里有人敲门，是表哥，他说大姨夫去世了。
当我们一家三口匆匆赶到医院，病床上的大姨夫已经没有了气息。
当时的我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只是觉得有些陌生。
不再说笑，不再发火，不再尖刻，那么安静的他虽在眼前却又遥远。
后来，直到出殡那天，我才被哀恸的氛围所感染，哭了。
觉得很奇怪，大姨夫对我来说挺亲近的，
为什么他的去世让我仅仅是难过，仅仅是不适应，仅仅是不知所措，
却没有感到伤心呢？我想不出答案。
九年之后，妈妈走了。
从我知道她的病情到她的离开只有三个月。
第一次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浑身发抖，
遥不可及的事情突然降临到身边让我觉得恍惚错乱。
不会是真的，也许没那么严重，可能搞错了。
我试图编谎话欺骗自己，直到毕设结束回到家。
两千年的那个暑假漫长又短暂，残酷又温暖。
看着自己的至亲一点点被死神夺走，这种折磨漫长之极；
和妈妈共同守候最后在一起的日子，这种团圆短暂之极；
目睹她经受病痛，渴求生命的挣扎，这种体验残酷之极；
每天陪在她的左右珍惜每一个点滴，这段时光又温暖之极。
妈妈离去那晚，医生做着例行的抢救，
她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我，逐渐黯淡，然后熄灭。
我也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没有泪，口中说不出话，心像被堵住，
直到她被推进太平间，我还像是在梦游，不理解都发生了什么。
后来姑姑说：筱潇，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空气中爆裂的情绪，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原来撕心裂肺不是比喻，
原来痛哭真的可以窒息，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事实。
出殡那日，在众人面前我木然地按照指挥操作着那些仪式，还是没有眼泪。
直到她被推进火化炉前，工人打开棺材让我看最后一眼。
她苍白的面目映入眼帘，心才又一次恢复疼痛，
磅礴的是眼泪，干瘪的是声音。
死亡以它坚硬而漠然的姿态扼住我的喉咙，
把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让我制造不出丝毫动静。
那年夏天我写完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锁进痛苦，之后再也不敢去碰。
过去的每一份记忆，无论快不快乐，对比现实都觉得无比凄凉。
我试图忘记痛苦，逃避过去，学着快乐，伪装坚强。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不经意间，还是会跟回忆撞个正着，
措手不及的心痛令我惊讶，
原来，过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无法释怀内心的孤单。
失去了妈妈的孩子在心灵的一隅，永远都有一块长不好的缺口。
昨天刚得知大姨去世了，有些震惊，
虽然她的身体早就风雨飘摇，却还是没料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命运就是把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联系一点点地切断，
死亡永远都无法预知。
下班时遇到一位同事，她热情地告诉我她弟弟今天下午得了一个宝宝。
恭喜她后，忽然很感慨。
有人离去也会有人出现，这或许是生命摆脱死亡的唯一方式。
龙应台说：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
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或许我们是因为“无法追”，才只好选择目送。
不过他们也没有走远，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保留在我们的生命里。
——谨以此文献给已经十年不在身边却永远在我心底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