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火》之论如何最快地逃离传销
有时候,也会不坚定。其实,我想过。出来与不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就像我曾经发过的一条说说——“走,是在路上,停了,还是在路上。”

从肯德基出来以后,王斐拉着我们到了家小面馆。二王各自要了份炒面,安逸要了份砂锅方便面,我要了份炒饭。 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吃和理想上,王蛋说指着我说:“你这个就不行,光知道吃。” 我笑笑:“我还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在活。” 王蛋又说:“胸无大志,不蒸馒头争口气知道不!” 我有些头大,“不是,人要是连张嘴都顾不上还谈什么理想?” 王斐此刻插话:“但是没有理想那也是不行的。” 我一看便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就低头吃饭了。 临了,王斐对我说:“悠着点,回去还得吃一碗米饭哪!”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笑笑:“吃多少我都吃的下!” 今天家里的午饭依旧是蘸酱菜配大米,我特意把王蛋那边少的一碗饭拿到手上,然后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王蛋看看也只得笑笑作罢。 我这一顿饭吃得极慢,其实碗里早就没什么东西了。就是怕别人再给我加,所以不敢放下。 结果安逸给我卷了个大号的饭包,就往我嘴里送。我把碗筷放下,说:“我吃饱了!” 安逸笑笑,好像很得意:“不嘛,吃一个很好吃的!” 我给安逸使了个小眼神,示意别瞎闹,结果突然姐开口了:“你们是不是又出去偷吃了!” 姐横眉冷对,说一句话,头还跟着甩一小下:“安逸?王斐!” 我倒也坦然,便说:“没有,就我一个人吃了。他们都没有吃的。” 大家都沉默了,也纷纷看向我。身边的王蛋明明紧靠着我,却感受不到丝毫他的存在。 只有河北老乡一人装模作样拉着长音“哦~”了一声。 然后安逸突然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坦白把……” 安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姐的斥喝打断了:“以后谁要是再偷吃,就坐俯卧撑坐到死! 不是不让你们吃,你们要吃多少我就喂你们多少!天天大鱼大肉,天天大鱼大肉,还闯什么业!这里不是养少爷少奶奶花花公子的地方。你们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能做就做,不能做我告诉你也不勉强。” 姐的脸色有些好转,语调也没那么高了。她说:“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从明天开始一切回归原来的样子,炒这么多菜干嘛!就弄一个菜就行,一个菜我看就行!真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我在看到听到谁出去偷吃了,他、就、他就给我做俯卧撑做到死! 做蹲起做到死!让你们也知道知道屁股为什么这么沉!” 然后姐又问我:“小刚,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太狠了,太苦了。没有关系,有就说出来。” 我摇摇头呆呆说道:“没有,都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晚饭过后,大家又开始打牌。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我想去爬山,同王蛋讲了以后,他犹犹豫豫还是答应了。 临走他又打给姐打电话,说我想去爬骊山,问可不可以去。姐的话我听不到,但我估计够呛了。果不其然,王蛋挂了电话只淡淡说了三个字“姐不让”。 我不以为然地拿起那本《活着》看起来,心里却憋屈难受得很。王蛋指着我说:“来玩双扣,差一个人。” 我指着众人说:“这不这么多人么,我想看会书!” 王蛋难得露出了霸道的表情,他说:“不行,我就要你来一起。把书放下,过来玩扑克。” 我蹭得火气就上来了,但还是压着火气咬着牙说:“那要不咱俩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吧?” 王蛋不知听没听明白,他邪邪地笑了:“行啊。” 他话音刚落,我一个饿虎扑食。一手钳住他的咽喉,用力往墙上推了过去。 也是电光火石间,我就松开了手。接着我沉默,他不乐。 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好像时间暂停那般。 然后王蛋很快恢复过来,也是一瞬间我也恢复到原先模样。王蛋说:“玩三国杀吧,他爱玩三国杀!” 我一听,便来了劲头:“行啊,玩三国杀我乐意。” 一个重庆小伙从阳台拿来一盒三国杀,我们就这样津津有味玩了起来。好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该说说,该笑笑。 只是大家看我的眼神好像稍微变了变,不然我还真以为刚才掐王蛋脖子的人不是我呢。 王蛋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我借着上厕所的名号出去看书时,王蛋走了出来对我说:“哥们儿,你不知道。刚才他们竟然说我怂?!” 话罢,王蛋攥起拳软软地戳在我胸口上,这时王蛋的脸上还挂着他常有的嬉笑。 我也露出了常有的淫笑,说:“说的跟你啥时候不怂一样。” 这时,厚重的门铃声响起来。这门铃就像电影里火灾报警信号一样刺耳,大家急忙凑到门口,有的人从厨房出来就站在厨房门外,有的人从男寝出来就站在男寝门外。 重庆小伙去开门,门外进来的是姐,河北老乡和王斐,重庆妹子。他们统统是去学习归来,我不知道学习是所谓什么。也从没有问过。 大家轮流和这些学习归来的人握着手,道着辛苦。他们像战斗完毕凯旋而来的英雄,他们像饥荒年代出去寻找食物的壮丁。 昨天王蛋被河北老乡锁在地上的画面从我脑子里闪过。 我琢磨琢磨,敲响了女寝的门。王蛋见我要进女寝便问:“你去干嘛?” 我呆呆说:“我找姐呀。” 王蛋皱起眉头接着问:“找姐干嘛?” 我说:“要手机呀!让你问姐要,你又用不上!” 王蛋听闻,不屑得哼了一声,他说:“哦,你去吧。” 打开门的是安逸,安逸和一个重庆妹子在与姐聊天。姐此刻坐在床上靠着墙盘着一只腿,看到我有些不开心的说: “你进来干什么,我正准备换衣服哪!” 我也不害臊,进去就说:“姐,我就想问一下,我的手机修好了没有?” 此时安逸和重庆妹子识相的打开门出去了。姐有些紧张的说:“那你手机修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修好的。” 我又说,“我就是还是觉得想出去找工作。” 姐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她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说这个,是我们的伙食你觉得不好呀?还是谁和你闹矛盾了。你说出来,姐替你做主。” 我急忙否认:“不是不是,就是我觉得还是去试着找找好,要是找不到那我也就放弃了。我就回来咱俩安心的一起创业。” 姐的温柔来的太快,她看着我一口咬定一定是谁和我闹了矛盾,她说: “是不是你听完课觉得我们这个是传销啊什么的,然后你就因为这个不想在家了。” 听完,我伸出手掌晃晃,解释道:“不是不是,恩……行,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么想了,好了姐现在这么晚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话罢,我望着窗台外深暗的夜色。 姐看我被她讲通了,脸上神色轻松多了。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她问:“不是不是,你先别急着走。” 我茫然的看着姐,心想丫的终于上钩了,茫然的说:“不是,大家都等这么久了…” 姐语重心长的说:“小刚,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反正你来西安找工作肯定也不差这一两天,你就当成考察,退一步讲,你还是我们王蛋的朋友哪!反正就是这十天,一个星期的事儿嘛。” 姐的意思就是我再待个十天半个月,不乐意随时可以走。但这句话可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我了然于胸。 我把两只手直直架在大腿上,脖子向立不起来一样头耷拉在胸前。好像心里挂着泰山一样沉重无比,嘴里只是不时发出短暂的“嗯,嗯”作为回应。 姐依旧在语重心长的劝导我,我也装出被打动的模样。 然后,我有些坐立不安,不时往窗外瞧瞧。外面已经黑透了,我对姐说:“姐,快去吃饭吧。大家都等了那么久了!” 姐笑笑说:“哎呀,你别急。都等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我看着姐脸上的笑,依旧把头低了下来。然后咬咬下嘴唇,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 “姐,其实,我有病。” 姐听得很明白,但她笑了,那笑容充斥着不信任。我一点点测过身,眼神稍稍偏向她,然后说:“就是我身上,有些,有几个疙瘩。” 姐看我的样子不像装的,便说:“什么疙瘩?” 我把线衣的衣领往下一拉,脖子上几个疙瘩露了出来。 姐的眉头挤在一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说:“没事的,你这就是几个火疙瘩而已。上火了,多喝点水就行!” 一直低着头的我用力咽了口唾沫,然后手指指自己胸前说:“这儿也有!” 姐说:“你撩开,让我看看。” 我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又坐下去,女寝有个大床,床很软,我坐的那里陷下去个大坑。 姐说:“你别不好意思,掀开我看看,我还就不信……” 姐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把线衣撩到了胸口。姐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但语气依旧很坦然。姐说: “没事,你这个不用担心的,就是皮肤病吧? 你去看过医生没,医生怎么说?” 我的头本来就低,点完头以后头就全埋在了胸口,像只惊慌失措把头躲在土里的鸵鸟。我一边点头,一边小声说: “恩,去看过,医生说是结疥。” 姐咽了下口水,脖子动了动。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何不趁现在抱住这个姐哭上一通。 这个想法刚刚一闪而过,我的泪水已经喷涌出来了。我说: “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也没告诉过家里人,连王蛋都不知道。其实我是单身家庭,我没有妈妈!” 姐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我会讲这个。 我整个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全像一个还未成年的娃娃被抢了手里的娃娃,又被打了巴掌那般痛哭着。 哭着哭着,我都可怜起了自己。我有些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我都没告诉过我爹,我爹都六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奶奶都八十了。我不敢对他们,说,我谁也没说过。我只是把这个压在心里,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 姐看我哭的稀里哗啦,便下床打开抽屉拿出包纸给我擦泪用。姐没和我手递手,拿起纸抽出两张后就放在了我边上。我知道,她已经信了。 说起那些疙瘩,真的是曾经困扰过我好长一段时间。为了它们我放弃了段感情,为了它们无数次失眠在深夜,为了它们我戒了烟也忌了酒,每天猜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是不是时日无多;为了它们我还写起了小说,为了它们我竟也看透了生死。 其实,它们狗屁不是。 所以,我哭得很强烈,很真实。把这两年的压抑,无人诉说的痛苦全部哭了出来。 姐安慰我:“好了好了,明天姐带你去医院看看。” 姐说:“要是不传染的话,那就没事。有病咱就治嘛,你现在也没能力。所以更要努力挣钱,不为别人,就当是为了自己!” 说完姐缓了缓,变了个脸色:“但要是传染的话,那可能就不能让你再……” 痛哭之后,我的眼神很呆滞。听完姐的话,没有作任何应答。只是顿了好久,突然问: “姐,你不会不管我吧?!” 姐表情变化的很厉害,她敷衍的说:“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走吧,平复一下,出去吃饭。” 我点点头,一点点站起身来。深呼吸一下,又搓了搓眼,走了出去。 大家早就严阵以待了,只有两个位置是空的,就是我和姐的位置。 我坐到小板凳上,姐坐到沙发上。姐有点心事重重的说:“开饭!” 然后大家各自给各自夹起了菜,安逸又把自己的碗和我的碗换了换,然后我们吃起了饭。 从这顿饭开始,我开始了沉默。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谁也不捅破。那些讲故事的人越来越多,其实也是在暗示我。有一次吃饭,大家轮流讲了个遍,每个人讲完都会眼含期待的看我一眼。 那些小故事,我大都仔细听了,那些大道理我也仔细在心里琢磨过。但就是从来不讲故事。 到后来的后来,我发现自己只记得一个故事。 讲这个故事的人,是姐, "从前,有一个人遇到了海难,他被冲到了海上。奄奄一息快要淹死的时候,有艘小船开了过来。 船上的人伸出手去拽这个溺水的人,这时这人突然说‘不,我不要你救我,我要等我的上帝来救我。’ 原来这人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小船就嘟嘟开走了,过了一会,基督教徒将死不死的时候,又开来一艘小船。 船上依旧有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但他依旧没有接受,他高声呼喊‘上帝呀,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然后他就越沉越低,就淹死了。’ 这还没完,最后这个教徒还真的上了天堂。他见了耶稣就问,你为什么不救我,我这么信任你! 然后耶稣说,我可是派了两艘船去救你呢!好了 故事讲完了。” 讲大道理的是重庆贤惠妹子,她长相一般,个头一般,身材也一般。但是贤惠,任劳任怨。 对了,人家还是高学历,上过大学,每次吃饭我都会听到她解析那些小故事的大道理,每次她都会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没什么人能救你,只能自救,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晚饭后,大家都进了男寝,每个人都靠着墙盘腿坐着。互相开着玩笑,偶尔冒出一个男孩子做做单手俯卧撑,秀秀力量。 偶尔一个女孩子说说黄段子,逗得大家都笑声连连。只有姐和河北老乡不在。 我的话不多,只是笑着,听着。偶尔大家问我一句,我会答答。 可大家对我无比的感兴趣,就像重庆大眼小哥,他坐到我跟前,同我讲起了他的经历。 他的经历很曲折,听上去也有过大起大落。这个重庆大眼小哥是喜欢安逸的,这不是什么秘密。他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充满了不确定,但是安逸竟然给他洗了脚。 说到这,他充满着爱意看了安逸一眼,他说:“真的,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真的……”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吐出最后几个字,“你不懂。” 听完他的表白,我余光瞟到安逸也在认真听着,便刻意没看向安逸。只是认真地点点头,在重庆大眼小哥和安逸四眼相对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株在悬崖上倒长着的小花。 这时,我听到对面墙角那边笑声连连,依稀听到河南小伙说了一句:“长得贼眉鼠眼的。”话罢,还引得大家一阵嬉笑。 然后王斐突然红了脸,不用猜也知道河南小伙说的是他。王斐一边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你他妈敢骂我!”话音未落,他已将自己的皮带从裤子上抽出来,一下甩在河南小伙肉喃喃的背上。 “啪!”得一声,大家沉默了。 重庆大眼小哥顿了顿,又同我讲起自己来。我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回应着他。大家也接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说笑起来。 再看河南小伙,表情没有任何涟漪,只是沉默多了。 重庆大眼小哥讲完经历后就出去上厕所了,然后王斐又同我讲起来。 王斐的脸通红,还没降回原本的黑色。看来气得不清,王斐从小就是混混级别的,用他的话说这东西就是骨子里,就是家传的。 他初中就开始拉帮结派,后来称霸了学校,但好景不长,就被开除了。 然后,他出门混上了黑社会,替自己老大顶了雷,背了黑锅。蹲了两年局子,进去时还是未成年,出来还是。 我听得津津有味,大家也听的津津有味。
传销是一个美国人发明的,他成立的“假日魔法公司”是传销的鼻祖。虽说美国人素质高,聪明,不一样的也被骗的团团转吗?后来美国成立反金字塔法案,把“假日魔法公司”赶出了国门。传销因此东度来到日本,也糊弄的一批日本人倾家荡产,在后来就是台湾,最后到了中国。它在神州大地猖獗10余年至今依然无处不在,社会上盛传传销人员骗亲人,骗朋友“灌迷魂汤,吃迷魂药,关黑屋子,索钱取人”,令世人谈“销”色变—— 摘自 《传销洗脑实录》
王斐那自信的神色常常在我眼前出现,他总会说: “我们用的是脑子,出的是脑力。就和那些做老板的一样,你看上去我们好像每天都无事可干一样。其实我们每天这儿,都在飞速的旋转。”王斐的眼睛一眨不眨对着我,一边还用手指在脑袋上画着圆。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恐怕他也猜不到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不过也是飞速旋转罢了。 我从来不在人多的场合发太多的言,这个是我本来就这样。不是到了这里才故意为之的。 但后来回头想想,人多少语这个毛病的确帮我的表演加了许多分。 我偶尔也会动摇,在深入了解他们的模式后,我往往先是在心里大骂,然后会沉思。 最后我发现他们也并不可怕,不过是披了小一号的羊皮的狼罢了。用力的在伪装,但羊皮上的商品牌牌都还明目张胆挂着呢。 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去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了解他们的初心,他们的无奈,他们心底的悲哀。 但是往往会碰壁,因为我不能做得太明显。他们也永远是那一套个人经历。 有一次河南小伙睡在我旁边,他就讲起了自己的经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故事也讲的很系统,我听得很乏味,他也讲得很乏味。 讲着讲着我就开始装睡,然后他叫我,我不应。他就知道我睡着了,就推推我。我就装模作样醒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又假装眯着了。他发现后,便没再叫我,嘴里嘟囔两句就也睡下了。 结果第二天他还是依依不饶,趁着午休时间又给我讲了一遍。这一遍经历讲的与前一晚一字不差,像是背好了的。我见缝插针问了几个问题,他的眼神一晃悠,就用“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敷衍了我。 而且有意思的是,关于来到西安多久,来到传销多久这个问题。他们从未回答过我,当然我也只问过几个人。他们像是默契,又像是故意。 我知道,那些在山谷里、木屋外瑟瑟发抖的人,同样胸怀匕首,同样小心翼翼。 有几个人拒绝回答之后,我就不在去问其他人了。这也是默契,恐怕他们也知道我接着“来了多久”这问题马上会问,“挣了多少钱”这问题。 所以,我连后面这个问题也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