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贴出来的论语故事
记一个论语小故事: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而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门人不敬樊迟。 南宫适闻之,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论语》中(13.4)章与(14.6)章有显而易见的同构性,樊迟和南宫适同样提及了“稼”,孔子也同样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却又在二人“出”门之后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评价。“君子”、“小人”在这两章中的对比显得尤为奇特:孔子何以有这样不同的反应? 或许可以采用上面所记故事中的解释:三复白圭的南容会是一个很好的劝诫者,他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反驳了夫子此前的失言中对劳动人民及劳动本身的轻视。在这一章中,南容虽然被记为发“问”,但其实他的问题是非常模糊的——甚至可以说这句话本身并不是“问”。初读此章,我们很难将南容的这句话看作“疑问”,或许理解为“诘问”会更自然一些。夫子所以“不答”在于他正在琢磨切磋之前的想法。而南宫适自然不愿见到自己的老师难堪,立即返身出门。待夫子意识到了躬稼而有天下的道理,不由喟然而叹:君子哉若人。 这是我将两章合读后的第一反应。简单的将夫子评论的差别归因于南宫适提到了“天下”而樊迟没有提到,未免过于直接。夫子针对樊迟之问的解释言及了“四方之民”,《论语》语境的省略或许掩盖了樊迟问稼的原因——可能也同样是出于为政的考虑(记载中有其时鲁国饥荒,故樊迟问稼)。而如果考虑樊迟问稼的原因,我们可以有一个不同于之前所说的故事: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樊迟闻之,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而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在这个虚构的故事中,樊迟问稼的原因在于同样“问稼”的南宫适得到了老师的夸奖(这也是有可能的,比如子路和颜渊)。樊迟也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学于圣人之门,志于圣王之道,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的事迹无疑给了他一个十分明确的方法。不料老师两句“不知”,樊迟失望而归。 要明白这两章中夫子的不同评价,或许首先要考察的便是“夫子不答”中所蕴含的感情。此前已经提及了南宫适之“问”的模糊性。朱子以为此章中南容其实是将夫子比为禹、稷,夫子表示“则吾其敢”,故而“不答”。这种解释不能让人满意的地方在于:它难以说明夫子为何在南宫适出门后又盛赞其德——《论语》中值得注意的一点在于“出”这一动作并不意味着教学的结束,而恰恰意味着教学的开始;因此夫子在南容出门之后的赞誉绝不是独处时对南容慧眼识人的窃喜,而是对侍坐的门人小子的提醒:这才是君子之人。 如果联系学界中的这样一种说法——夫子对禹的看法是负面的,因为禹的成王意味着掌握技术的王取代了掌握道统的王——或可以给出另一种解释:夫子赞赏南容不以勇力为尚,但却不许他称赞躬稼而王,因此在“不答”的同时却又在其出门后依然对门人称其“君子”。而樊迟没有理解夫子“不答”的深意,贸然询问稼、圃之道,无怪乎会被老师一顿狠批,斥为“小人”。夫子批评的理由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君子治国靠的是礼义信,而不该像禹、稷那样拘泥于民生社稷,稼圃之事自有他人代劳。在这里我们甚至可以将南容的“问”视为“反问”,即南容也隐晦的提出了自己对禹稷的负面看法,认为禹稷并配不上王的称呼;而夫子虽然赞同,但却只能讳言,唯有在南容出门后才对他进行含糊的夸奖。 似乎轴心时代诸贤对社会分工都非常支持,将夫子批评樊迟的话做此解释并无问题。但我始终对夫子关于古代圣王的态度持一种怀疑,因此接下去我希望能够不从这个角度来解释这两章。我以为夫子的沉默不是讳言,而是深与。此章之中,南容确乎是提问,但他内心已见大意,与其说是向夫子求证,不如说是表达自己内心的愿景。所以问题的语气十分平淡,后世句读以句号结尾,算是歪打正着。而夫子见南宫从容如此,明白自己无须多言,是以不答。而南容也看出了夫子之深与,因此出门以行其志。夫子担心门人误解,因此大声赞叹:君子哉若人! 那么夫子为何要称樊迟为“小人”呢?朱子注此章称“小人”即“细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解释,我想主要原因在于受到“稼”与“圃”的影响;其次在于“君子之德风”章(12.19),在这一章中,“小人”与“民”有着相同的意义的。然而考察《论语》中“小人”的使用情况,我们可以发现“小人”一词很难与“民”划上等号,和现在常说的“卑鄙”也不能等同。 《论语》中提到“小人”的章句共24章 。其中多数章句是通过小人与君子的对比来体现君子之风。在(12.19)章与(17.4)章中“小人”与“民”有着近似的含义。而在(13.20)章与(14.25)章中,“小人”有了某种在位者的意味,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对应了“鄙夫”(17.15)。我认为“君子”与“小人”的对比在很大程度上让我们以为“小人”是一种愚民的形象,然而“人”、“民”的差异使得这两个概念不能完全等同。夫子称樊迟为“小人”,所用的意义未必是称他为农民,而更可能是称他为一种没有治理能力的在位者——《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中称樊迟“弱仕于季氏”——故而在批评之后,夫子又指出了正确的治理方法。 然而樊迟与南宫适所言不同究竟在于何处?樊迟欲以稼、圃行其政,而被夫子拒斥,南宫适呢?我认为此处南容并非在表达他的政治主张。恰恰相反,南容感怀于诸侯之间较以勇力,古代圣王躬稼而王的时代已经不可而得,因此决定不居乱邦,独善其身。古之圣王何其之多,南宫适独独选取禹、稷,其实有寓意在:“躬稼”这一意象所指向的不是为政,而恰恰是隐居。这也正应了夫子此前对南容的评价: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南宫适与樊迟的大不相同正在于此,这样解释,我想两章大概可以相洽了。 除了以上两章外,《论语》中与“小人”相关章句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2.14)、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4.11)、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4.16)、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7.37)、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12.16)、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14.23)、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13.20)、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14.25)、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13.26)、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14.6)、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14.23)、在阵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15.2)、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15.21)、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15.34)、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16.8)、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15.34)、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16.9)、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17.4)、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17.12)、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17.23)、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17.25)、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