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很香
苹果其实很香。
有天在公交车上,坐在一个拎了一塑料袋儿苹果的奶奶旁边儿,她调整袋子的时候冒出来的苹果香像极了原来奶奶家菜窖的味儿。奶奶很喜欢囤积食物,把成箱成箱吃不完的苹果拆开包装,填满能钻进那时候的我的大瓮中。等到苹果开始一个个的烂了,她才专门捡出来烂的苹果,削去黑色部分,削掉皮切成块儿吃了。周而复始,奶奶只吃烂掉的苹果,所有的好苹果都变成了烂苹果。
奶奶家的菜窖是很香的,弥漫着苹果香,但是我却很怕,很怕进去,总觉得里面黑黑的是有鬼。爸爸说,没有鬼,只有老鼠。
之后奶奶的菜窖就变得更吓人了,不止有眼睛发着红光的黑色大老鼠,还有爷爷死后,姑父拿来的纸糊的童男童女,有一张莫名其妙摆在里面用砖头垫起来的木板床。之后奶奶家装修,她非不听劝的在那个窗口还没有菜板大的菜窖里,在那张木板儿上躺了两天才肯跟着爸爸回家。比起黑色大老鼠和童男童女,更害怕我的奶奶,高耸的鼻梁,硬挺的鹰钩鼻,又高又宽大的眉弓骨下面嵌着深邃的眼睛,活脱脱像极了俄罗斯的老太太。
小时候,爸爸经常去租赁碟片的小店里给我租电影回家看。深深的记得那天,看完精灵鼠小弟后,爸爸放了跟小老鼠有关的另一部电影,影片中一个女孩被女巫关进一副画里,女孩出不来,渐渐的女孩长大了,她开始去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离别,白天,夜晚,落叶,下雪,画不停的变化着,直到有一天小女孩变成了老太太,穿着抹布裙子头戴着纯色的围巾,又到了一天,女孩从画里彻底的消失了。这部电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阴影不只是之后对任何带有女人或者人的绘画作品都心有余悸,还有总是不自觉地把这部电影与奶奶联想到一起,但分不清是觉得画里最后变老的老太太像奶奶还是女巫像,的确奶奶的鼻子看着是很像巫婆的。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部恐怖片,刚开始会想,老爹为什么会让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看恐怖片,之后又觉得,精灵鼠小弟之类的仿真动物形象都蛮恐怖的,就连精灵鼠小弟都跟着一起害怕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会释怀,至今还是无法释怀,包括对奶奶也是一样。
虽然我是怕奶奶的,小的时候还是会身负重则般的蹲在菜窖的门口,一手举着小木棍插着蚯蚓,一手拿着点着火的火柴,杀鸡儆猴般的给菜窖表演着我一次次对蚯蚓犯下的罪行,但那时候心里并不会觉得愧疚,因为自以为是保护了奶奶的。只是长大后连个苍蝇蚊子都打不死,是长大后的反差,还是上帝特意设计的赎罪呢。
印象中,奶奶从没拉着我的手到溜达,好像奶奶就很少出门溜达。只记得那一次,奶奶见我总是把家里做被子剩下来的花布料裹在身上,蹦哒哒的跳傣族舞,花布不断的从身上掉下来。那天下午,奶奶拖拉着自己从小就被裹了足的小脚儿,晃动着肥重的身子,走了几个街找另一个有缝纫机的奶奶一起给我赶制了一套傣族风格上下套裙子。穿上奶奶做的裙子,我跳着像只活灵活现的小孔雀,我的舞蹈梦,是奶奶给的。后来没了奶奶做的裙子,跳舞时我变成了一只大蚂蚱。
奶奶跟随上帝走后,我很少见到她,也不见上帝来对我有所指引。奶奶家的房子卖掉了,菜窖也卖掉了,之后很少闻到那么浓郁的苹果味儿,之后我也很少吃苹果。杂七杂八的南方水果,越来越多的国外水果,苹果早就被我抛之脑后,奶奶家的菜窖也被我遗忘了。
长大后越来越爱尝试新鲜,总是觉得可能会尝试到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很长一段时间会显得喜新厌旧,会空虚,会不知所措。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气味或一个眼神,会让自己唤醒很久之前的记忆,你会突然发现,其实你变了,但也没变,那些曾经有吸引力的,曾经喜欢的,依旧会激起你内心的起伏。
我爱火龙果,我爱蓝莓,我爱木瓜,我爱百香果,还爱过很多其他,但在身体里留下印记最深的却是那阵偶然飘来的苹果香,真的很香。那种香,历久弥新,香到我再也记不得其他水果的香气,香到我立马回忆起儿时早就遗忘的记忆们,香到我彻底坚定了苹果的意义。
人会在失去后有机会学会珍惜,只是有的人学的会,有的人学不会,有的人有机会,有的人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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