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桃花逐水流

冬日的天是灰蒙蒙的，雾气、灰尘、汽车尾气、造纸厂飘来的烟混在一起构成一个虚幻的世界。门口的老槐树，干枯的枝丫将天空划破的零碎，有只八哥在树顶做了个鸟窝，孤零零戳出天际。槐树下，贴近马路边开辟了一小块菜园，贫瘠的黄土上长着营养不良的白菜，叶子上厚厚一层灰。家里的大黄狗在门口的空地转圈儿玩耍，作势要扑几只觅食的母鸡。 “嗨，你这狗东西！”黄平骂了一声狗。 黄狗摇着尾巴献媚的跑过来，在墙根儿趴下。 黄平继续抽着他卷起的旱烟叶，一杆黄铜嘴儿的烟杆油亮油亮，呛人的白色烟雾围绕着他和黄狗，透着股寒酸味儿。在镇上一水的三层带院子小洋楼中间，黄平的两层红砖房犹如一块老癣，醒目又碍眼。这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大哥带着堂兄弟们，一筐一砖的用扁担挑来砖，自己在家和水泥，大哥帮他砌的。那会儿他大哥泥瓦匠刚出师，找人买了点便宜的红砖来，说他，现在大家都盖楼房，就你这破土墙杵在国道边上，好没有看相！你出点钱买砖和水泥，我们自己费点气力把房子盖起，那老屋你再住下去,别梅雨时节淋塌了！就这样，房子在兄弟的帮助下盖好了，他想着以后有钱了买瓷砖，请漆匠来粉墙。一晃二十年过去，这房子还是大哥砌好的毛坯房样，可大哥坟边的树都长的比人高了。 他老婆金香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筲箕，装满了芹菜和油白菜。她在大门口搬个小凳子坐下择菜，抬起头问了句：“你电话打了吗？” “打了。” “蓉儿什么时候到？”她穿一身臃肿的羽绒服，外面套着件超市给的蓝色罩衣，罩衣上满是油污，只有硕大的几个白色商标醒目无比。一头钢丝球般倔强的卷头发，梳在脑后乱糟糟的。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满是冻疮和裂纹，手指像十个肿胀的红皮小萝卜。这些红皮萝卜灵巧无比的把芹菜的叶子全掐掉，油白菜撕开，在筲箕间像翩翩飞舞的蝴蝶。 “中午就到了。”黄平说道，说完发现自己被老婆牵着鼻子走。他心里有点恼怒，大口的吐了一口黄痰在地上，骂道：“看你养的好姑娘！还蛮有心思做饭！哼！” 金香不做声，当作没听到。她在厨房的蜂窝煤炉子上烧了壶开水，这边霍霍的在磨刀石上磨菜刀，准备杀鸡。她充满热情的准备着中午的饭菜，既不管女儿的事情也无视老头的愤怒，只在意女儿是否回来。女儿逢年过节都回家对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县里的编织袋厂早就放假了。黄平的女儿却没有回来，前两天他堂弟黄老四去县城办年货，看到了黄蓉和一个男的手挽着手逛超市。回来后，得到消息炸开了锅，黄老三和黄老四帮他都打听清楚了。黄平的独生女，黄蓉在编织袋厂上了半年班后，就有好事的嫂子给她介绍男朋友。这妮子憨憨傻傻的，人家说啥是啥。介绍了个住马家镇的小伙子，没有妈，已经三十一二了。模样一般，在酒厂里上班，说是爱喝点酒和打牌。黄蓉瞒着家里跟人家处朋友处了大半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那天到人家家里去，都住了几天了！ “二哥呀，这事儿你可不能随蓉儿，你可就一个独生女儿，婆家要好好挑。”黄老三说。 “是呀，”黄老四附和，“蓉儿才十七岁，知道个什么，别人是看她好骗！” “人家不是说大几岁疼老婆... ...”金香期期艾艾的开口。 “那是大几岁？都大了一轮还多！”黄平怒道，“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来骗我女儿谈朋友！” “二嫂，你不想想，在农村里，条件稍微好点的小伙儿会拖到三十几了还不结婚？”黄老三抿了口酒。“要我说不是家里太差就是人有问题，蓉儿还是再谈个。” “喝酒打牌又没老妈，蓉儿真嫁过去要遭罪哟！”黄老四感叹。 黄平是镇上木材市场里做的搬运工，他房子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亩地，多是老婆在打理，附近的农户多是这样。他一米六不到，但很结实，一百来斤的柏木能一个人扛着装车。力气是个贱东西，用完还会来！镇上的搬运工如是说。一根树按大小搬运费一块到五块不等，碰上山东的老板和陕西的矿老板来装货的丰收时节，一天能赚个几百块辛苦钱。其他的搬运工晚上回去热毛巾敷被压的红肿破皮的肩头时，总是要喝几杯白酒解乏。黄平是中间的异类，他再累也不喝酒，也不愿意女儿找个喝酒的丈夫。 黄平的亲大哥黄超，当年就爱贪杯，泥瓦匠干了几年刚挣到钱，头晚喝醉了还去上工，从工地的脚手架上失足掉下当场死掉。通知他去收尸时，大哥脸在裂开的安全帽下模糊难辨，地上的血蜿蜒汇集，血腥味中似乎有着点点酒味，熏的他迷迷糊糊，像是在一场噩梦里。一旁的嫂子抱着才六岁的侄子哭的晕死过去，他看着大哥不自然反折的腿，已经没有神采的眼睛，不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哥，大哥，以后鹏儿就是我亲生儿子！”他给大哥闭上眼，自此闻到酒味就反胃。 大哥死后老板算是有良心，看着孤儿寡母的实在太可怜赔了三万块。嫂子病病歪歪每天在卫生室输液，丧礼全是黄平夫妻忙前忙后张罗着。嫂子伤心过度病的下不了地，只好把侄子给老娘带，自己回娘家养身子。黄平就把侄子和老娘接到自己家，和黄蓉一样看待。大哥五七过后，嫂子说是触景生情太伤心了，要出门打工。出去后当年春节没能回来，慢慢就失去音讯再不管儿子了。镇上人都笑他是个傻瓜，也会试探地问问他有没有分到钱，碰到这种话题黄平都是沉默不语。养了侄子黄鹏后黄平就歇了生二胎的心，真心把侄子当儿子待。黄鹏从小就聪明的不像是农村的孩子，考试回回一百分，田里的活也常帮着婶婶干。喊他去学习，他就说“我作业都做完了，闲着也没事做。”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长的白白净净个子也高，小学到高中没有让大人操心。高考时是全市文科状元，考上了北京政法大学。市里来采访，给奖金，闹哄哄的放鞭炮摆酒席，喜坏了一家人。 全镇人都说他有福气，“黄平你这是苦尽甘来哟，你侄儿子将来只怕要当大官，接你们两口子上北京住。”大家都这样善意的开玩笑。 黄平傻笑，“他自己过好就行了，有出息了照顾下妹妹。我们两口子就在这武魁场种地干活，北京哪是我们这种人去的。” 女儿学习不好，黄平两口子小学都没毕业完全帮不上忙。辅导作业都是侄子的事情，上大学了还常给妹妹寄辅导书回来，叫她好好学习。可是好景不长，大三开学去学校的火车上，侄子替一个被小混混猥亵的女同学出头，一群学生和混混们打了起来，混乱中侄子被混混捅了数刀身亡。学校电话打到村委会来，黄平只觉得半生的希望都没有了，金香听到消息就急的晕死过去，老娘更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等看到大孙子骨灰运回来，就一病不起也跟着走了。 老爹老娘的坟旁是大哥的坟，大哥的坟连着侄子的坟。每年初一十五送灯烧纸、清明扫墓上坟时，对着这三个坟包，黄平都眼酸酸的想流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躺进去，到那会儿还有谁记得来这里上香烧纸？黄蓉从小就和他不大亲近，自己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女儿也是个木讷的说不出两句话的。从前有黄鹏在时，好像还有个纽带，维系着这对父女。等到侄子走了，黄平才第一次发现，他单独对着女儿竟然无话可说，除了叮嘱要好好读书干点家务，再想不到别的话题，女儿则比他还沉默。讲道理讲不出，女孩子也不好打骂，干脆全权交给金香管教。黄蓉的学业勉强撑到初中毕业，高中一点都没戏，黄平花了两千块钱走关系把她送到编织袋厂当女工，风不吹雨不淋，一个月能拿一千多。这个工作还算体面，大家都很满意。 十一点半时，在高压锅蘑菇炖鸡的香味中。马路边停下一辆大巴，黄蓉带着男朋友下了车。黄平在门口冷眼瞅着，大黄狗扑上去汪汪大叫。黄蓉喝住狂吠的狗，走到黄平跟前叫声，“爸，我回来了，这是张卫东。” 那男子穿一件黑色羽绒服，穿着腿紧紧的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还溅着泥巴点子。中等身材黄头发黄黄脸，耸肩驼背一手拎着香烟一手拎茶叶。他走上前来，带点儿拘谨的微笑叫声叔叔。 黄平冷哼一生进屋坐下，金香听到声音出来，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用一次性塑料杯，泡了两杯绿茶放茶几上。 张卫东说话黄平懒得搭理，气氛很尴尬。黄蓉把电视机打开，抓点瓜子和桔子给张卫东吃。他也不推辞，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讲自己厂里的趣事，黄蓉一旁看的眼睛不眨。黄平觉得刺眼的很，独自呼呼的用力抽烟杆。一会儿要咳嗽，一会儿又吐痰，过会儿再让黄蓉去倒点开水。而这么折腾来去，那两个年轻人却完全没有被干扰到。 “老子说的话她当放屁！”他恨恨的想，听黄老四说了后他就给黄蓉打电话，问她和这男的事情，说家里不同意让他们俩分手。没想到带到家里来，当着长辈面还是这么腻歪，看来他说的话女儿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烟雾中，黄蓉穿着一身桃红色棉袄，领子一圈儿白毛风帽。十七岁的女儿已经长得身材高挑丰满，蜜色的脸上干干净净，一双大眼睛，已经是一个颇有风韵的少女。而他心里，从未发现女儿的成长，老觉得女儿还是那个流着鼻涕的黑廋小丫头。她给张卫东倒茶水，递零食，做的自然无比。偶尔男的讲点俏皮话，她还会发出娇笑，附和两句。他失落的发现，自己完全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第一次看见，原来木讷的黄蓉有这么多话说。 金香的饭菜都做好了，黄蓉跟着进进出出端菜。“你爸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在厨房里金香低声说，“年纪太大条件又不好，你还是早点收心！” “他对我挺好的！”黄蓉分辨道。 “嗯，挺好，两百块一条的香烟，一百块一盒的陈茶。”原来金香已经把礼物拿到房间拆开看过了。 “都腊月了么，都是陈茶。”黄蓉脸红的为男友说话，“他工资和我差不多，平时抽点烟喝点酒，也攒不下来多少钱。” “挣的不多，还抽烟喝酒打牌?这样怎么能过日子啊！”金香抱怨道，又问：“你们处朋友这么久，给你买了点什么东西？” “哎哟，妈你别说了！”黄蓉不大高兴。 “反正你爸是一番苦心，我和他都是为你好。” 所有菜上齐了，大家就坐，黄平左边挨着金香，右边挨着张卫东，黄蓉正面对着黄平。黄蓉和金香吃饭夹菜，两个男人喝酒。 “听说你酒量不错啊！”黄平抿了小口酒。 “一般一般。”张卫东呵呵，站起满斟一杯白酒，“我提前给叔叔拜个早年，祝叔叔万事如意！” 黄平看他一仰脖子干掉，举起酒杯略微抿了下。 酒瓶放在两人中间，张卫东自己满斟一杯，看向金香。黄蓉起身给妈妈倒了杯啤酒。“我也祝阿姨事事顺心，身体健康。” 他一仰脖子又干掉，金香端起啤酒喝一口，劝道，“多吃点菜，夹点这个鸡吃。” 张卫东应下，利落的夹了个鸡腿在自己碗里。边吃边喝酒，他略带得色的说道：“你们家隔壁的熊家，我上次还被老板派去送过酒。” 黄平家隔着两户的熊华家，在八十年代开办国营砖瓦厂就当厂长，后来又自己出来办厂，产值不知有几个亿。现在由他儿子熊进贵掌舵，在宜昌做房地产生意。但熊华夫妻和熊老头熊老太，还是住在隔壁的熊家老屋。以前黄老爹在世时，熊华还曾给老爷子当过干儿子，小时候他们也玩过。后面差距拉太大了，两家来往就少了等闲不上门。但隔三差五，熊老头编个筲箕扫帚什么的会拿过来，金香自己种的西瓜葫芦什么的，到成熟了也会送两个过去。 “他们家什么样的？”黄蓉有兴致的马上追问，她年纪小，并不知两家曾经还有这样的关系。对于她来说，熊家是镇上可能还是县城的首富，非常神秘，令她向往和好奇。 “院子里一水儿的白石柱子围着栅栏，进大门，地砖全是大理石铺的。客厅有真皮沙发，对着好大液晶屏幕的电视。”张卫东喝口酒，“我送的都是厂里卖几百上千的好酒，他家老大爷说太多了，让我帮着搬几箱到楼上。楼上就更不得了了，全是实木的地板，红木的家具，墙上挂着画儿，整的跟电视里似的！”他继续吹嘘，“我搬完东西要走的时候，碰到熊华回来，开着他的宝马车。说我辛苦了要留我吃饭，我老板都没在他家吃过饭我哪里敢吃。我就给推掉了，他还送我了一条香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就是这个。”他显得得意洋洋，拿出一支给黄平，“叔叔尝尝看，跟平常的味儿不一样，高档货就是不一样。” 黄平并不接火，懒懒的把烟夹到耳朵后问道，“你家里妈不在了是吧，你爸搞啥子的啊？” 张卫东脸色僵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道，“我爸在家种点地，养两头猪。” “准备什么时候在县城里买房？”黄平斯文的用筷子慢慢夹起一粒花生米喂嘴里。 “我们家离厂子很近的，骑电动车还不要半个小时，住县城的同事上班还没有我快呢？”张卫东笑着又说，“再说我家那块儿说是这几年要建工业园呢，以后发展起来，户口都值钱。” 黄平冷哼了声自己夹筷子鸡，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张卫东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喝酒，不一会儿就喝的满脸通红。他热的额头起了密密一层小汗珠，便起身把羽绒服脱掉，只穿里面一件灰色毛衣。毛衣的腋窝肘下，起着层层叠叠的毛球。他不用别人劝，自己鸡块腊肉大块往碗里夹，吃的油都落到胸前。他高谈阔论说着厂子里的事情，不时问声黄蓉，黄蓉觉得不大好意思，只嗯嗯下埋首吃饭。 黄家的三口人都吃完了，茶杯里水喝完，续上几回开水了，张卫东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他揪下截儿卫生纸插了下嘴，倒出牙签剔牙。 “小张，吃好了吗？”黄平磕磕烟杆。 “哦，吃好了，吃好了，阿姨菜做的真好吃。” “吃好了那我们就说正事儿了。”黄平慢吞吞的说，“你和蓉儿的这事儿不成。” “啊！”张卫东张大嘴巴，“我们俩是真心喜欢的，我会对蓉儿好的。” “她年纪小，没经过事。”黄平看一眼满脸通红的黄蓉，继续说道，“我就这一个女儿，你这一个年纪太大，二个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三个家里太差。你们还是分手吧。” “叔叔，现在早就是自由恋爱了，我们俩好的很，我爸我姑可喜欢蓉儿了。你也要问问蓉儿自己的意思，她愿不愿意跟我？”张卫东急道。 “自由恋爱？”黄平腾的站起来一巴掌抽上张卫东的脸。“哼！她才十七，你看有多自由！”黄平怒极，一边说着一脚把他踹滚在地，扑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这个王八蛋，还把老子姑娘带你家里去住？老子操你全家！”他恨恨的吐口唾沫，气喘吁吁的坐下，端起茶几上的搪瓷茶杯想喝口茶。搪瓷杯里面的茶叶粗枝大叶，漆黑的绞成一大团，像海藻般，水像是被这海藻所吸干，不剩半点。 “还不去给我倒点开水！”他对着一旁被这番变故吓的傻愣愣站着的黄蓉吼道。 金香从后面推了黄蓉一把，母女俩去厨房提开水瓶。 黄蓉垂头坐在厨房烧火的小板凳上，头伏在胳膊上，向下一抖一抖地小鸡啄米般在抽泣。灶膛里还有些未燃尽的木炭，暖暖的红光映到她卷曲的头发上，闪着光像根根铜丝。黄蓉觉得伤心不已，家里让她上班她就去上班，厂子里人家给介绍她就谈朋友，张东平要带她家里去她就跟着去，爸爸要她带着男朋友来家里她也照做。一直以来，她晓得自己不聪明不能干，就胜在听话。可是这么听话，看来也是错的。 “你爸总是为你好的！” “那也别打人啊。” “那姓张的一把年纪，轻浮的很，就是玩玩你咧。”金香一边灌着开水一边说。 “他对我还是很好的。”黄蓉抹抹眼。 “你赶紧擦把脸出去。小心你爸又发火。” 黄蓉提着开水瓶出去，堂屋里张卫东烂泥一般的躺在地上，口里只喊，“叔叔，我真没钱。我今天没带钱。” 她给黄平倒满搪瓷杯，黄平端起来吹一吹呷了口茶水，“我姑娘叫你这么给糟蹋了，怎么着也要给点分手费。怎么？一万块钱都拿不出啊？不拿钱你就在这儿呆着，什么时候给我送来钱了再放你走。” 张卫东只在地上哭，“叔叔，我错了。是我狼心狗肺，占蓉儿便宜。您打也打了，气也出来了。您就放我走吧，明天就过年了。” “我还是那句话，不给分手费你休想走！蓉儿，把他手机拿来，让他打电话，喊家里人送钱来。”黄平说着走到门外的竹椅上，细细的卷了捻旱烟叶，塞到烟杆里美美的抽起来，白白的烟雾映飘在午后的稀薄日光里，转眼就被风吹散掉。大黄狗叼了一根没啃完的肉骨头，趴在黄平脚边，低眉顺眼的吃。金香又开始把桌上的剩菜和碗筷收回厨房，叮当作响的洗洗刷刷。远处传来鞭炮的声音，有的兄弟多的人家，从腊月二十九就开始团年了。半空中能看到红的，金的，绿的火光，伴随着震天雷轰的每一声鸣响，在呛人的烟雾中炸开。这些火光零零落落像打水漂似的，黄平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当然也可以说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有很多年没有买过震天雷之类的礼花了，几百块钱，炸不了两分钟。镇上人到了除夕午夜放炮，就开始攀比，你买三十响的，我就要买五十响的。每家过年买鞭炮都要花好几千。只除了黄平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镇上最穷的人家了，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必要。团年饭放一条鞭，除夕夜一条，初一早上一条，三条五千响的鞭，就这样过个年。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还不少，都是赶回去过年的人。 在稀疏阳光的照耀下，黄平竟然也有点睡意了，可能还是吃多了的缘故。他眼睛在烟雾中混沌起来，大黄狗倒是呼呼大睡。远远的，呜呜的车鸣声，是什么呢？他费神的想，是警车？又像救护车，也像消防车，当然，他这辈子也没听过几次。难道是哪里放鞭烧了房子？黄平闷闷的想，把烟杆放在脚边。声音越来越近，尖利的鸣笛声拉伤这片小镇的宁静。直到警笛声嘎然停止，警车停到他家门口。左右邻居都跑了出来，马路对面的小路里头的人家，黄老三黄老四在内的很多人都跑出来。他家门口堵满了人，有人给警察点了香烟，打听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穿制服的警察像被人浪拍打到岸边的两粒贝壳，停到了黄平面前。黄平在混沌中感到了危机，猛地起身立正站好，大黄狗夹着尾巴呜咽着围着他的腿。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警察找到家里来，两支手抖抖嗦嗦的在口袋里摸索，不知想掏个什么东西出来，也不知是想抓住个什么。他想说点话，嘴唇颤抖着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只好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警察面前。 “你就是黄平？”高个子的中年警察问道。 “嗯。”他局促的点头。 “有人告你绑架。”警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黄平脑子里炸响了春雷，嘴巴大张着，两只眼瞪大望着警察。四周的人交换着眼色纷纷盯着他，他混然不觉，呆站着像一头喘气的公牛。 “哎哟，张警官。我这弟弟最老实不过的一个人，不会干这种犯法的事。”黄老三从人群中挤过来，给张警官点支香烟。 高个子的张警官抽口香烟，撇一眼黄老三，“我们是接到110报警电话来的，不然大过年不在家窝着，吹着冷风来你家闲话啊？” 旁边年轻的警察笑道，“就是啊，大过年的！怎么今儿还出事？” 金香和黄蓉面色紧张从门口匆匆出来，看着面前的黑压压的人群，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张卫东听到声音，鼻青脸肿的从屋里连滚带爬跑出来，边跑边大叫，“警察同志！救命啊！警察同志，就是他们绑架我！” “绑架你？”张警官掸掸烟灰。 “是啊。”张卫东指黄平，“他们绑架勒索我，还打人！” “在他自己家里绑架你？” “是他把我骗过来的！”张卫东高高昂着头，“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我做主。” “放屁，是你强奸我姑娘！”黄平脸都憋红了，吼出这么一句话，四周人群沸腾了。 张警官环视四周，“都散了去，别妨碍我们办案，家去家去！”大家意犹未尽，目光闪烁的慢慢挪走，只有黄老三黄老四俩人没走。 “张警官啊，我们是他兄弟，这事儿我们也知道点。”黄老三讨好的笑道。 两个警察率先走进去坐下，金香被黄老四推去倒茶，抖着手端了几杯茶水来。年轻的警察拿出本儿，先问张卫东，身份证拿出来，工作单位啊，家里情况啊，边问边记着。张警官慢慢悠悠喝茶，等黄家三口人也记完了，笑着挑挑眉：“你们两个，一个说对方绑架，一个说对方强奸。”他指黄蓉：“姑娘，你来说，张卫东有强奸你？” 黄蓉就像只落在老鹰手中的小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她觉得自己从皮到骨都像被剥光，凉嗖嗖的发痛，她忍着羞耻答道：“没有。”黄平和金香炯炯的目光像子弹射穿她的脸，她把头低的更下，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但是这样也并没有人放过她，张警官继续问道，“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 黄老三黄老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门外狠抽两口香烟。门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连大黄狗似乎也害怕警察躲到躲去屋后，但是两边的邻居都在门口晒着太阳，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扫过来，纷纷恨都不能变成顺风耳，好听到个一句半语。黄蓉一张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将事情始末都说给警察听，年轻警察仍然在本上记录。黄平面无表情的听着，张卫东一张脸愤愤不平。 黄蓉被金香拉到房间里。一把带上门，她埋怨的拧了一下黄蓉的耳朵，“你咋拆你爸的台呢？” “厂子里面谁不知道我们俩人在谈恋爱？警察会去问的啊。”黄蓉两只眼睛红红，“再说，我又不会骗人。” “你就是个傻子！这事儿还不是你引来的，警察要真听了那姓张的话把你爸爸抓起来，那可怎么办哟？”她带着压低的哭音，狠狠掐了黄蓉几把，“你是个没有用的，看看你谈的都是什么人？”又哭，“这大过年的，咋出这种糟心事儿？” 黄蓉木然的站着一动不动，她有点想哭，又不知道哭什么，于是哭不出来。从窗户透过的微弱阳光在地上画下规矩的四个方框，她看着脚尖，毛茸茸的粉色拖鞋。鞋面上有几点褐色的污垢在日光下泛着油光，大约是中午吃饭洒落的鸡汤。房间里有一张木床，罩着有些发灰的白色蚊帐。床边有一个带镜子的小柜子，镜子里面黄蓉的卷发有一缕从耳边垂下，银的花枝状的耳环勾着卷发打着秋千。 金香仍然未消气，举手还想再打两下，陡然发现女儿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想要扇她一个嘴巴子并不是很顺手。她手从空中收回，缩到胸前狠狠的推了女儿一把，低声骂道：“你就白长个头儿！你看看你四叔家的芹芹，人家和你一个厂，只早你两年去。现在人家嫁到县城去，超市上班又轻松，回家都是小车子进出。你呢，别人给你塞个歪瓜劣枣，你就当宝一样供起来。这姓张的心这么毒！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姑娘？” “要真抓爸爸我就去求他。”黄蓉呐呐道。 “都撕破脸了你求他会听吗？”金香狐疑的看着她，心里掂量着她在男人心里有几分地位。 “总也没别的办法。”黄蓉被看的不自在，双手不停地撕拉着指甲边缘的死皮，手绞来绞去像在拧麻花。 金香没有理会她，从衣柜里拿出两包好烟，揣进荷包走了出去。黄蓉一个人呆坐在镜子前的凳子上，镜子已经老旧，雾蒙蒙的给镜中容颜平添三分姿色。镜中人全未注视自己，可是镜子里面的人影，蜜色肌肤，浓眉毛，大的杏核眼，虽然有个略显粗野的方脸和鼻子，可确实是个美丽的少女。她自己从不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也不知道男人对她的窥觎。编织袋厂的工作其实很清苦，不过比起在地里干农活，又不算什么了。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她的任务就是不停的给机器上的针穿上粗棉线，好给编织袋缝上封口。喝口水上个厕所都是有时间要求的，早上出门带点饭菜中午热热吃掉。晚上骑车回家，金香在锅里会给她留饭。一个白班一个夜班轮着上，一个星期休息一天。厂里的大姐嫂子们闲的时候喜欢聚在一起拉家常说闲话，她喜欢凑旁边去听。有时候她们还会讲一些荤段子，黄蓉一边害羞一边又想听。工厂给她打开了新的大门，原来还有这么多种的活法儿，都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厂子里的嫂子们都骑着电动车上下班，还有厉害的女人骑摩托车的。她们都穿的花花绿绿，脚上都是有跟儿的鞋子，有讲究点的骑电动车也是穿裙子。说话大声大气，偶尔休息时还拉着几个小姑娘去县城逛街下馆子。而金香，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没人陪着她就绝对不会上县城，一是黄平不让，二是她自己胆怯。黄蓉长大后从没见过她穿裙子，常年都是灰的蓝的旧衣裤，近年来经常罩衣穿着，衣服都买的少了。在家里，黄平说一不二，金香唯唯诺诺，父女俩人意见不和时，有时候金香也会为黄蓉说点好话，但是一般不管用。 张卫东是和黄平完全不一样的！他个子高，廋廋的腿穿着紧身牛仔裤很好看。他头发是专门在理发店做过的，微卷的棕色，看起来就像韩剧里的男生。他抽烟的姿势格外有型，喝完酒总是会很大声的给她打电话。傍晚饭后他会用电动车带她到长江边吹江风闲逛，早上他会给她买碗牛肉面。夏天的晚上他带她去台球馆看他打台球，给她买一瓶冰可乐一人喝一半玩到半夜。在五十元一晚的小旅馆里，白色的床单上，他们急切的扭成一团，像两根紧密生长的藤蔓。他的吻带着烟味让她熏熏欲醉，他带茧的粗糙手指在她身上迫切探索。他们如此亲近，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爱是什么？在张卫东家住的那几天，他的亲戚邻居，都笑着喊她张家媳妇儿，她并无羞涩，觉得顺理成章。张家的房子还是旧时的小平房，他们俩住在主卧室，早上睡到十点过才起床。张老爹话少，他俩在时总是会识趣的躲回房间，每晚都给她烧洗澡水。过了小年那天黄蓉就开始主动为一家人做饭，吃完饭他们俩摊在沙发上，吃零食，嗑瓜子，玩手机，看电视。在张家的日子她觉得很快活，时间过的是那么块！ 眼泪“吧嗒”落到裤子上，黄蓉的心里还是很伤心，伤心和张卫东分手，伤心黄平的处境，伤心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外面黄老三的一声大喊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们蓉儿才刚满虚岁十七，就算她是自愿的那也是诱奸，是骗奸！” 张卫东尖利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我们是自由恋爱！” “这事儿姓张的一开始就不对，是谈恋爱的话介绍人怎么不领回家里来相看？瞒着大人在外面偷偷摸摸，还把人带回家去过夜！必须要给分手费！” “我们处朋友时在外出去玩吃饭花的钱我可没让黄蓉出一分。” “你把人带家里去过夜闹得别人都知道了，以后我们蓉儿说朋友有妨碍，你要赔！”黄老四也据理力争。 张警官大喝一声后外面又安静下来，外面说话的声音又听不清楚了。没有人来喊她，也没人进来看她，他们都忘记她了。虽然他们谈论的都是关于她的事情，但是好像一切又和她毫无关系。长江边的冬天是如此的寒冷，暗淡的日头早被云遮住了，北风呜呜的呼啸而过。窗户外的竹林被吹的摇摇晃晃，竹子上有几个小的麻雀，跳来跳去找不到一个落脚地。黄蓉觉得口干的很，很想喝点水，可她不想出去，就这么忍着，仿佛躲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就能避开外面的所有难堪。 张警官是处理种种纠纷的老手，在他的协商下，以张卫东赔偿黄蓉一万元人民币分手费划上句号。张老爹在警察的通知下坐车过来，把钱交给黄平，双方怀着无限的怨愤完成这笔交易。黄老三黄老四在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警察走后留在黄家与黄平闲话。 黄蓉被叫出去。 “蓉儿，姓张的人品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为你好，分手了对你是好事。开年后要安心上班知道吗！”黄老三叮嘱。 “嗯。” “等过了年，三叔给你介绍个好小伙!” “蓉儿年轻，什么好人家嫁不到？”黄老四笑呵呵。 “可不许再和这个姓张的来往！”黄平厉声道。 “别吓唬孩子！”金香拉拉他袖子。 “孩子嘛，慢慢教就好了，谁年轻时不走点弯路！”黄老三打圆场。“三叔到时候肯定给你挑个家庭条件好的。” “老三，那就让你费心了。”金香笑。 这个年过的不大好，镇上风言风语不少，好在黄家出门也少。开年后工厂里去上班，黄蓉果然和张卫东再无牵扯，黄平和金香一颗心才算落下了地。慢慢的黄家这事也成了旧事，等镇上无人再谈及时，黄老三给黄蓉介绍了个男朋友。小伙子是邻镇的人，叫邓峰。邓家是跑车的，做乡村巴士的生意，家里买有二辆小巴士。邓峰自己开一辆车，另租一辆车给别人开，家境殷实。 在双方父母的关注下，两人来往了一年就结婚了。黄蓉没达到法定年龄，黄老三帮她走点关系办下结婚证，两家就吹吹打打办起了婚礼。 婚礼那天是五一，瓦蓝发亮的天空映着路边粉白浅红的野蔷薇，鸟儿叽叽喳喳，蜜蜂嗡嗡忙着采蜜。黄蓉穿着一身大红色仿云锦长旗袍，胸前的盘扣上挂一枚小小的丝绦中国结。脚上穿一双浅口中跟鞋，缀满亮晶晶的大红色亮片。她的脸上画上了妆，嘴唇上是石榴红的口红，耳朵上晃荡着黄金耳环，笑容明艳。一头长发编成多个小辫绕在脑后盘起，鬓边插着几朵小小红玫瑰和一朵粉百合，头发抹的香喷喷。锦缎的花纹有些粗糙，很多地方有着小的勾丝和线头，不过这些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大家全都喜气洋洋的。 黄蓉和作陪的女孩子吃过早饭后，迎亲的新郎一行来到了镇上。男方来人下车后，镇上的人第一次看到新郎官。只见打头是一个瘦小的年轻男人，穿一身空荡荡的黑色大西装，胸前口袋别一小束红玫瑰，头上抹着发胶梳着大背头，像是个唱戏的。后面跟着一群年轻男男女女，随着鞭炮声嘻嘻哈哈的一哄而进。 等到迎亲的队伍喜气洋洋的离开，大家不免心中感慨，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面。新郎比新娘子要矮大半个头，偏偏又瘦，虽然有二十四岁，站在黄蓉旁边倒像是个中学生。黄平和金香脸上笑成了朵菊花，女婿家境好，嘴巴也甜。彩礼男方一开口就是给十万元，这个价码在周边农村中都是最高的，还不算上买的首饰衣服，亲戚拜见给的见面礼。婚宴上菜色丰富，甲鱼、公鸡、带鱼、羊肉、田鸡、鳝鱼，酒水也好，大家个个吃的肚皮溜圆。黄家请了一个乐队，摆着电子琴、架子鼓、小号，除了乐手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华服歌手，一整天唱歌奏乐热闹不休。 婚礼后黄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在这间红砖的小洋房中很难再见到黄蓉的身影。生活依旧平淡朴素，黄平一没修整房子，二没置办家私，他每日去市场上搬运木材，金香在地里劳作庄稼。镇上说他俩实在，给的彩礼都给女儿带去婆家充作了嫁妆。冬去春来，又到了一年腊月，黄蓉罕见的回了娘家，屋前屋后的帮忙收拾。 到了正月初三黄蓉还呆在娘家，不免让人觉得奇怪。马路对面酿高粱酒的方家嫂子，最是爱打听的一个人，看着黄蓉不寻常的独自在娘家过年，心里猫爪似心痒难耐。这天下午黄老三过来打十斤上好的高粱酒来泡药酒，方嫂给黄老三多送了半斤酒，与他闲话。方嫂拐着弯儿说到黄蓉身上，黄老三没有遮掩，直接说侄女已经离婚了。 “啊！是因为什么事离得啊？”嗑瓜子的方嫂大吃一惊。 “说起来我就生气！”黄老三长叹口气。 “小两口闹离婚扯了半年，开头还瞒着我们这些娘家人。等离婚的消息传来，我去问蓉儿，她却什么都不说。”他掏出根香烟点上。 “蓉儿话少，老实。”方嫂点点头，一脸希冀的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拉上兄弟几个去邓家讨个说法。”他吐一口烟圈，“去了后，邓家开始说是蓉儿好吃懒做，所以要退婚。我就说现在孩子有几个不是娇生惯养的？新媳妇儿活干得不好，是要婆婆慢慢教的嘛！” “是呀，都是要慢慢调教的，哪有刚过门儿就能干的媳妇儿！”方嫂赞同，“再说蓉儿在家里洗衣服做饭烧火也是样样都做的。” “邓家说她白天晚上的玩电脑，就是上网看电视聊QQ。可话说回来邓家早就不种地了，除了家务也没什么活干，黄蓉自己也上着班。”邓老三出神的看着门前晒太阳的花猫，半晌才说，“我们当时觉得气不过，上去就要打邓峰，他才叫破，说是黄蓉自己要离的！” 方嫂惊愕下，没有插话。 黄老三狠抽两口烟，烟蒂丢到地上，皮鞋狠狠的磨几下把它碾碎。“也是件丑事，瞒也瞒不住。过两天这事儿从邓家那边传来，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黄蓉在厂子里又被一个小年轻儿给哄上了，牛心古怪的非要离婚。这结婚后也才一年多！” “还好是没有孩子。”方嫂说道。 “真是带坏我们老黄家女孩儿的名声！”黄老三愤愤，“幸好我是没有女儿的，不然非要替二哥教训她一顿。”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多了去了，人家也不在乎这个了。”方嫂笑。 “我这二哥就是太惯着孩子了，姑娘一点都没有教育好。这个黄蓉脑子不灵光，叫人一哄一个准。嫁过去婆家跟她说结婚的花费是借的钱，资金周转不灵，她就把嫁妆钱挪去给邓家做生意。这下离了后，钱也没剩多少！” 方嫂叹口气，“蓉儿就是太傻，好好的人家嫁进去。偏要这么折腾， “谁说不是！”黄老三道，“我给他们父女俩说好了，黄蓉要想和厂里的那个男的处下去，出了正月，这俩人离了编织袋厂到外面打工去。” “啊？他们要处就处嘛，干嘛非出去打工？” “你当哄她的是什么靠得住的人？还不是个瘪三！邓家是看我们老黄家还有点家底，卖我面子。要不哪个男人能忍下这事？早闹到二哥家里去了。黄蓉要是还在人家眼皮子下卿卿我我，迟早人家会暗中捣鬼。”黄老三道。 远处有孩童嬉闹着放鞭炮，满地都是鞭炮的红纸屑。墙角的一颗歪脖子桃树，在充盈着刺鼻的硫化物味儿的空气中探出几枝疏落的小花苞。黄平家的二楼小卧室里，电视里放着重播的春晚。黄蓉坐在床上收拾着衣服，堆了满满一床的裙子、牛仔裤、薄外套；散落着粉色、绿色、红色、橙色，仿佛是春天来临的花园。她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每叠放好一件喜欢的衣服，双手会爱怜的轻轻抚过这些轻薄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