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方锦钟坐在田地上,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水烟。他眯起眼,地里的麦子青里透着黄,个头一般齐,甚至看不到一棵被虫蛀过的。他笑了,他敢说他家的麦子是整个原上最好的。 他想起旁人对他的评论,地好,贤惠的妻子,聪慧懂事的孩子,还有老爷子留下的不算少的家产。 他家的地确是好,也许是祖先们眼力尖,寻得了这处好地。他的地透着与旁家的不同,颜色深而透着光。他不懂是什么原因,只是在去年大旱时,原上近一半的人家没了收成,剩下的一半损失惨重。唯独他家的,没受到丝毫影响。听旁人说那片地一点都没有旱的迹象,水汪汪的。旁人问他如何照料的,他总是笑说,那有什么照料,都是老天爷的功劳。 他的妻子是十里八村人尽皆知的孝女,年少丧父丧母,她没有求任何人帮助,卖了家产,自己做活,葬了双亲,守孝七年。一个弟弟也是她一手拉扯大,秉承了她良好的习性。众人听说这事,挤破头的想把这贤淑女子接进家门。当然,他们没有得手。赢家是方锦钟。方锦钟也曾问过她如何看上了他,她道:“你的模样愣愣傻傻,像是不留心就要被人掳去似的。”他愣,这算什么理由?可再深入问去,她就只咯咯笑了。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原上没有任何人家的孩子比他优秀。他懂事,不像其他男孩到处野,自小对书有极大兴趣。老爷子看他有天赋,就送去了儒学,儿子果然没辜负老爷子的期望,教学的老先生多次称赞,说这孩子将来能中举呢。方锦钟笑着说着,似乎已经看见他儿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袍,被众人簇拥着回到原上,被人称作“举人老爷”了。老爷子临终前也说,平生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到孙子考取功名了。不过,他儿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这是他心头上的一块病。 方锦钟抽了口水烟,深深的舒口气,身体一片轻松。站起里拍拍衣服,带着笑回家了。 还未到晌午,四月的天气正是凉爽的时候。一声声鸟叫回荡在南望原的广阔大地上,犹显空寂。 书院不同。 齐老先生拿着书,逐字念道:“质胜文择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堂下众童跟念道:“质胜文择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 “啪”齐先生将书狠狠放在桌上,“守命,你又走神了?” 方守命,方锦钟的儿子,此时才愣 愣的收回托腮的手,道:“我……” “伸出手来。” 守命慢吞吞的站起来,一手捏衣角,另一只手哆嗦着伸出来。 先生拿出戒尺。 堂下有人轻轻“啊”出声来。他们没想到守命竟也会被先生罚。 守命显然也是没想到的。 齐先生看了看守命有些“大义凛然”的脸,原本的怒火消了大半,可不能不罚。他朝守命的手,打了三下。 这三下显然力度不够,然而守命已而疼出眼泪。 ——他是第一次受罚。 齐先生有些心疼了,嘴里却强硬的说:“可曾知错?” “知错了。” “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罚你抄这些句子一百遍,明早交与我。” “……是。” 回答后守命小心地看着先生,问道:“先生,我可否先回家去了?我有些……不舒服。” 先生皱眉,他是知道守命身体不好的,道:“怎得了?可还严重?” “只是些小毛病。”守命道。说罢咳嗽了两声。 “既然如此,就先回去吧。等身体好了再来,那抄写就宽限你几日。” “谢先生。” 守命向先生鞠了一躬,便慢慢地走出书院了。可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是要跑了,却撞到了地上的水缸。 齐先生听到声音,微微摇头,道:“这孩子……” 守命跑起来了,脸上那还有病态?只见双脸红扑扑,嘴角忍不住的裂开,见到一房子,未进门就喊道:“夏叔,夏叔,我来了!” 屋里走出个青年人,青袍长袖,见到守命微微笑道:“守命来了,今儿个怎么这样早?” 守命扶着门框喘气道:“我……我从儒学那来的。” 夏叔——夏子阳皱眉:“逃课?” 守命咧开嘴笑道:“不要管这个了。叔,你接着跟我讲吧。” 夏子阳让守命在书房里坐下,问他道:“可还记得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叫什么?” 守命道:“ 叫……地球。” “地球是甚么形状?” “圆圆的,像鸡蛋。” “对,我们生活在地球表面,也就是鸡蛋壳上。” “表面?”守命张大嘴巴,“那不会掉下去吗?” 夏子阳笑着摇头:“这就是我们今天说的问题了。世上任何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比如说我和你,现在我们之间其实是想要互相靠近的。可曾玩过磁石?就是那样互相吸引。” 守命站起来,向后退几步,又向前走几步,道:“可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吸引啊。” “因为我们的质量太小了。” “质量?” “物体中所含物质的量,你是你用秤杆测出的量。” “啊,那就是多重啊!” 夏子阳摇头:“不能这样理解,质量和重量是两个概念,这点,以后会跟你讲到。因为我们的质量太小,所以我们感觉不到吸引。可是地球的质量太大了,地球上的任何东西都没它大,所以它吸引地球上任何东西。” “比驼山还大吗?” “跟地球起来,驼山只是蚂蚁。” “这么大?……” “树上的果子成熟后落到地上,就是因为它的吸引。” …… 守命走在路上,脑子里回放的是夏子阳的话。 他不明白。人生活在一个球表面?有日夜四季之分是因为这个球在转动?而人没有掉下去,是因为有引力…… 夏叔说的东西是他不知道的,齐先生也没有讲过。 而他问齐先生时,先生总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嘴里说“荒谬,荒谬,荒谬至极!” 真的荒谬吗?守命觉得似乎是天方夜谭,可是他又不得不相信。 他看了看手里的书,这是一本叫《雨果全集》的书,是抄本。夏叔让他好好看的,说是一个外国人写的。 外国人?守命没见过外国人,听说是长着狮子一样的毛发,鼻子像老鹰似的人。 爷爷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来大清做了强盗。 夏叔为甚么让他看强盗同伙写的书呢? 他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夏子阳。 他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那些新奇的像故事,又让人不得不信的事。 夏子阳是搬到南望原来的,平日里不知做什么活。却有个不小的宅子,还有几个下人。原上的人传他是高官卸甲归田,守命从未听他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曾问过。他搬到原上后不曾出过门,守命是因为受父亲之托看望新邻居才到了这里。被他的言辞吸引,才与他逐渐熟络。 守命知道他不明白太多事了,可他觉得夏子阳是老天给他的一扇门,让他去看外边的世界。 他知道自已的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心里却抵不住强烈的渴望。 ——他决定了。 而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父亲时,他还是忍不住颤抖。 方锦钟愣了,重复道:“你说,你说想让夏子阳当你的老师?” 守命点头。 “夏子阳是什么人?他是先生么?齐老先生可是有名的好先生,中过秀才,夏子阳可比的过齐先生吗?” “我不知道……可是,爹,夏叔懂很多事。他比……比齐先生好!如果你听过他讲课,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方锦钟皱眉:“真的?你将来可是要当举人的……” 守命恳求道:“爹,夏叔他真的很好……” 方锦钟看着守命的脸,守命长的几乎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那双眼睛,是他最喜爱的。而这双眼睛此时注视着他,他看见这双眼睛就心软了。儿子从小就懂事,从没要求过什么,这似乎是第一次?如果不答应就太不顾情面了…… 而且他的儿子这么聪明,无论老师怎么样问题不大吧?那个叫夏子阳的青年人,他记得他白白净净,像是个读书人。游船他做过高官…… 他想,就由他去吧。 而夏子阳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与方锦钟不尽相同。 “你……你要拜我为师?” 守命用力点头。 方锦钟道:“娃说时我也吓了一跳。听娃说先生是个修为极高的人,我是前来看看,再做定夺。” 守命抓这夏子阳的衣角,道:“夏叔,今天我们讲……讲《论语》吧。” 夏子阳低头看这个只到他腰际的七岁孩子,那孩子的模样一看就讨人喜欢,性格又是极为的好,聪明,一点就通……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传统学堂,不喜欢四书五经,而对他所讲的“天方夜谭”极为感兴趣…… 这孩子…… 夏子阳同意了。 守命是第一次听夏叔讲论语,他觉得夏叔讲的和齐先生不同,可又说不出来区别,只是特别容易懂,他一次次提出问题,夏叔一次次解答。旁听的方锦钟已是喜得不知所谓。 课毕,方锦钟笑道:“辛苦先生了,先生果真讲得极好。” 守命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下人端上茶来,守命端起敬到夏子阳前,夏子阳抬手喝掉。 守命竭力压制他的情绪,可声音还是颤抖:“先生!” 夏子阳道:“既然你已是我的学生,就得按我的规矩。” 守命道:“是!谨听先生!” “可有字?” “无字,请先生赐字。” “莫向燕台回首望,荆榛冷落带寒烟。叫燕台吧。” “好好,方燕台,方燕台。” “方燕台……” 四月的大地透着凉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南望原上的人家安安静静,有的因粮食短缺苦恼,有的因麦子长势良好欣慰。 方锦钟大笑起来,惊得鸟儿呼扇翅膀飞到另一棵树下,歪着头黑溜溜的小眼瞅着窗口。 印着云的蓝色天空宁静的像幅画,天气是阳光明媚,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这使原上的人有了新的恐慌。 方锦钟自然是没有这种恐慌的。 可方锦钟不知道,现在他认为极好的夏先生,将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不同于大旱的恐慌。 如果知道,他是宁死也不会让儿子拜他为师的。
这是11年11月5号写的
那时应该是初三初二?看完《白鹿原》的模仿之作,很久没有写文章了,不知道现在写不写得出来。那时候老是看些名著大头书,给自己陶冶情操,现在到朝着娱乐的方向看了,不过那时的底子还在,感谢年少时的自己。
其实是今天突然被人评论了才想起写过这些东西,以前台式电脑里还有几篇,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