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弦的前世今生(中期)

寻寻觅觅求古弦
江苏一带的琴人一向在上海就可以买到杭州回回堂的丝弦,后来抗战爆发,1939年时回回堂的丝弦已经断档,于是琴家吴景略和庄剑丞到杭州想要找人继续生产,却发现卖回回堂丝弦的老三泰早就歇业了,而杭州也已无制弦之人,能买的只是旧的存货而已,原来“回回堂”已经不复存在!
他们又急急跑到了苏州,发现另外一个稍有名气的梁景春丝线坊居然也早就关门大吉了……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连这些有名气的商号都已销声匿迹,更何况那些规模更小的作坊呢?
可是没有弦,琴还怎么弹?无法弹琴,琴艺也就断绝了!难道就让这悠悠的千年遗音如此泯灭吗?怀着对古琴的热切之心,这些琴人发誓要将丝弦技艺重现人间,最终,他们寻找到了一位制弦高手,名为方裕庭。

方裕庭,1885年生,是浙江萧山人,幼年随父移到苏州,他从十六岁时便开始学习弦线制作,1919年开了作坊制作普通弦线。
吴景略等人找到他后,依据在琴书上能见到的传统造弦方法,加以研究。弦家按古书试做,琴家则操琴评弦,然后又互相修改和切磋工艺,如此反复摸索多时,才成功恢复了失传的古琴丝弦手艺。
1943年,古琴丝弦的生产终于得到恢复,定名为“今虞琴弦”。由于方裕庭本是做二胡、琵琶之类弦线的,其所制古琴丝弦的质量实际上依旧逊于古时,更不用说和回回堂这样的“高山”相比了。但幸运的是,我们的丝弦,终于没有彻底消亡在历史中,它艰难地回来了。

在“今虞琴弦”面市之前,吴景略先生也指导过一家名为“振昌成”的作坊造弦。
1941年11月8日张子谦先生在《操缦琐记》中写道:“振昌成所制弦已有八分成功,再事研究可瑧完善,景略指导之功不可没。”第二年琴弦造出来了,1942年9月1日,张子谦先生又写道“振昌成所制弦已相当良好,每付须新币廿四元,未免太贵,余购二付。”
或许是太贵的缘故,或许又加之社会动荡,最终振昌成丝弦也销声匿迹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
那时候的物资匮乏,因为丝弦制造需要极高品质的蚕丝,丝弦虽然回归,却也步履维艰。
而琴家查阜西先生一直在努力奔走,战后,他利用在航空公司工作的便利,多方觅取,一直给方裕庭提供原料。建国之后,原料依然紧张,而且由国家统一供销,不可随便买到,他也四处呼吁,争取优质丝。
制弦也不单单是把蚕丝绞合缠绕就完成的,还要在特制的胶汁中浸渍熬煮,白芨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味中药。
1960年初春,方裕庭告诉查阜西,乐器厂买回的是白术,已经没有白芨了。查阜西之前已经邮寄了五两,这次又多方搜寻了八两半去应急,甚至请滁州琴友根如和尚帮忙种植白芨。

查阜西十余年来,为寻制弦原料四处奔走,可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中国古琴界有此类人在,这承载着千百年来文人精神的太古遗音,就永远不会断绝。
可惜由于蚕丝的品质问题,再加之方裕庭与一九五四年加入生产合作社,琴弦的质量已经无法保证了。自七十年代吴景略研制出钢弦之后,丝弦也迅速地被钢弦所取代,约到八十年代后期,“今虞琴弦”也终告停产。
一片痴心终不改
但是钢弦只是解决了生产问题和丝弦的部分弊端,对于弦的音色等关键部分,并没有解决,尤其是其浓重的金属音为许多琴家诟病。
随着民族传统音乐观念再度复兴的思潮,不少前辈对于丝弦的使用推广工作再度走入大陆琴人的关注点。香港的苏思棣、黄树志先生、苏州汪铎先生、美国的唐世璋先生都为丝弦的发展推广工作不遗余力。

尤其是香港琴家黄树志,倾注大量的精力和心血,自费几十万,跑到苏州,找到方裕庭的后人,再次将丝弦复活,甚至到日本取经学艺。他高价去买3A级的真丝,大量造出来送给有古琴的人。光送人丝弦,就花了27万。
他制出的“太古琴弦”,较以往生产的丝弦水平更有进步,已在“今虞琴弦”之上。只是在商品经济的社会中,在受到的各种冲击下,也难以为继……后来他开始使用6A级的真丝,质量更好,张力已能够超过标准音高而不断!但是每副成本已高达500多块……
丝弦市场需求量太小了,能靠着制弦赚得一口饭吃,实属难事。方裕庭的儿子,方荣林从1959年开始跟着父亲学艺,一学就是11年,丝弦厂停产后,他也不再做这一行了。

直到2000年,临近退休的他居然重拾手艺,开始做弦。方荣林说:“现在,弹古琴的人已经习惯钢弦,使用丝弦反而成了‘非主流’,这是个遗憾。”或许是对这门古老技艺的传承使命感,他建立了自己的作坊,2006年他开始收徒,目前已经能够年产400余套了。
方裕庭唯一一个还在坚持做弦的弟子,名叫潘国辉,而弹指间潘老也已年逾古稀,最让他担忧的是,无徒可收,会让这绝处逢生的古琴弦制作技艺会再度失传。
幸运的是,潘老的女儿潘赟在他的熏陶下喜欢上了古琴,也对古琴弦的制作颇为感兴趣,于是她毅然辞掉公司的白领工资,向父亲学艺。潘赟说:“父亲年纪大了,这门技艺需要一个传承人。父亲做了50多年的琴弦,我要继承发扬下去。”

一片痴心终不改,方聚精诚金石开。一代又一代的琴人、弦人,发愿纯朴,为丝弦的发展、传承,一步步前行,让古老的琴音延续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