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
第一次看昆德拉,是在三年前,我跟大多数人一样,看的是他最著名的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着朋友来一起看电影,在楼下的书店随手翻阅,遇见这本书也是眼缘,上海译文版,塑封的书本没有办法看见里面的内容,但是封面上的那条狗是吸引到了我,于是就交钱带走,开始了一段和米兰昆德拉的缘分。

那时刚和初恋分手,我意识到曾经被甜蜜的爱情一度治愈的疾病又回来了,我生病了,我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不想上课,连呼吸也变成了一件沉重的事情。我突然找到了事情干,每个自习课我都在读这本书,还有一本从gaygay的同桌那里借来的《苏菲的世界》。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总是有着很多的哲学意义,而他擅长的是用小说的笔触把这种形而上学的哲学思考传达出来。大多数的人从他人的哲学中取得思考,而我用别人的思考将自己从如同圆周率一样的Deadend中解救出来。

后来我又读了《玩笑》、《生活在别处》、《告别圆舞曲》、《笑忘录》还有《好笑的爱》,昆德拉、乔思坦贾德、杰克凯鲁亚克、艾伦金斯堡陪我度过了无数个自习课和我最难过的时间。


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中可以窥探到他的一个主题,“存在”是其不厌其烦谈论的话题,建立在“存在”上的小说观,是昆德拉小说创作的基础。而存在这个形而上的终极命题,在西方哲学史上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要想理解昆德拉的小说,必须首先了解其小说深深植根的哲学背景。
存在是什么?自从俄狄浦斯解开斯芬克斯之谜后,存在之谜,不知困扰着多少人为它走向了凄壮的祭坛。亚里斯多德说:“那个自古以来就发问的问题,那个现在仍然要问的问题,那个将来永远要发问的问题,那个是我们永远不得安宁的问题就是:存在是什么?而这也是在问:本体是什么?”然而这只是阐释了存在的终极意义,并没有解决存在的解释问题。古希腊人说:“认识你自己。”但那时的“自我”更多的是众神旨意的化身;到了中世纪,自我则成了上帝的法则,在神性光辉的照耀下,西方人获得了强烈的自我感,虽然这其中不乏蒙昧;文艺复兴兴起后,上帝从人们心中隐去,于是迪卡尔宣称:“我思故我在。”将自我的理性意志作为人类存在的合法前提;这似乎使我们听到了古希腊哲人巴门尼德所提出的“思维和存在是统一的”。海德格尔说:“当你们用”存在着“这个词的时候,显然你们早就很熟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虽然我们也曾相信领会了它,现在却茫然失措了。”这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后产生的种种异化,导致了哲学家开始了对“存在”的重新思考,即对“存在”进行寻根。于是存在主义者萨特又提出“在”是第一位的,“存在先于本质”。
米兰昆德拉立足于前人踏出的存在主义之路,又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昆德拉不是从存在的本体论,而是从人类存在的现实境况出发来看待和思考存在的。在他看来,小说家是存在的勘探者,如果一个小说家,不能揭示人类存在的现实,那么他是不堪的至少是不深刻的。小说的写作目的,就是抓住自我对存在的深思。小说考察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存在不是既成的东西,它是“人类可能性的领域,使人可能成为的一切,使人可能做的一切”。对于现实世界,米兰昆德拉基本上持一种悲观态度,他认为生活就是一个陷阱,人们未经请求就被生下来,封闭在从未选择的躯壳里,直至老死,一体化的世界则杜绝了人们逃遁的可能性。
而他无论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是《笑忘录》亦或是《好笑的爱》里,都不约而同的有一个概念——灵魂与肉体的二重性。肉体可以指字面意义,也可以是朝九晚五的生活,或者难以改变的现状,而灵魂则是本我,是理想,是一度丧失过的勇气。而灵与肉的二重性却给了每一个人一种暂时从现实里剥离出来的方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十万嬉皮,从欧洲到博卡拉的精神进军,都是对灵魂的孜孜寻觅。然而一体化的封闭世界,却让人始终不能逃离,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当代的西西弗斯,每一次对虚无的探索都像把巨石推向山顶,然后它又会滚落回山脚,正如我们回到生活中去。嬉皮士没落了,但他们的精神还没有死去,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有时候,或许是照镜子的时候,心的舱室打开,灵魂的船员冲上肉体的甲板。

昆德拉小说中的人物,总会让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从这一部书到那一部,各有差异又彼此相似。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吃饭,他们做爱,他们死亡,他们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但又有着相似的符号。昆德拉小说中的男人,总是可以分为两类:特里斯丹和唐璜。特里斯丹有着近乎理想的想象,他钟情于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却总是相似,换句话说他钟情的只是一个意象,一个维纳斯。但是事实是他喜欢的女人都会令他失望,因为一个意象是难以接近的。特里斯丹的男人是忧郁的诗人,他们永远都是情爱世界里的失意者,并且带着这种忧伤的气质去吸引下一个情人,而后来的故事也只是过去的简单重复而已。
与其相反的是唐璜,他们是情爱中伟大的探险家,唐璜式的性是完全没有爱的性。唐璜所追求的只是女人的肉体;他跟女人发生性关系向来不把感情放进去;他也从来不用金钱去买性;他要本着他的男性魅力来引诱女人跟他上床。当他得到了一个女人的肉体,他便立刻转移目标,寻找新的征服对象;因为他要不断地征服女人,他的男性虚荣感才能保持它的充满状态。他从不钟情于一人,他喜欢尝试不同的女性,并且在其中体会到乐趣,仿佛与不同的人做爱便可以体会到不同的人生。放纵如托马斯,当代的唐璜,每次幽会都像用他的手术刀从这复杂的世界中剪下一段,向背后虚空中的真理留下短暂一瞥。
昆德拉的作品有一种哲学性,但他还是一个畅销书作家,读他的书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典型如德系的大部头,文学界的84消毒液,不时会让人产生“我读的这是什么玩意儿”的感觉,歌德黑塞卡夫卡伦茨们,你们的思想田野我实在是走进不去,青山有路,后会无期。有一个豆瓣上的朋友这样评论他的感觉“我问自己在干嘛,疯了没有,看这种书,难道不是把筷子从鼻孔伸到脑子里,顺时针搅,逆时针搅,搅完再塞个炮仗点着吗?”不过比较特别的是昆德拉几年前的近作,《庆祝无意义》,如果不是数学太无聊,我一定到现在都不会把他写过的最薄的这玩意儿读完。

总之读一本书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活在文学中,虽然我们都一样种植着自己的庄稼地,但谁能说不会有一天也能拥有他人一样的花田呢?
来,让我们穿上最美丽的衣服走在街头,爽朗地高声大笑,让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让我们真的叫他们忌妒。来,让我们轰轰烈烈地经历一次爱情,甜蜜热切地在绿草地上拥抱,让我们的手指互相缠绕心灵互相抚慰,让我们真的叫他们忌妒。
——《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