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插茱萸少一人 今年我回家上坟

有次跟妈妈聊天，她说起自从我念大学离家以后，就一直长时间在外地，感觉似乎给社会养了个孩子。听到的当时有种莫名心酸，时不时会想到，依然有这种感觉。

路边都是油菜花

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清明回家，爷爷和外婆去世以后也是，今年以前都是不知道他们的墓地在何处的。我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独生子女。我妈是万年文艺少女，小时候带我读书，虽然后来我的书单跟她计划中的差别很大，但是牵着我的手每月固定时间去书店，她在家拖地，怕我乱跑踩脏地面，让我站在床上给她读童话和诗歌，都是现在回想起来很甜蜜的童年。在青春期暗恋等诸多小事上，跟我妈直言不讳的讨论，种种，多年母女终究修成姐妹。我爸给我取了个男孩子的名字，其实是因为早就取好，不管男女都叫这个。在带我钓鱼认植物，了解自然现象的原理，引导对科学的热爱和追求之后，自然造就了深沉谨慎的习惯和辩证的思维，一直坚信外貌毫无用处，终于把我变成了他口中的嫁不出去的女孩子。虽然这些年在婚恋问题上颇多分歧，我们还是能深更半夜聊聊制冷元件的原理攒冰箱的可能性等中二问题，我还是觉得有很美好的父女关系。 反倒是跟祖辈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因为大量的童年时间都是跟父母一起度过的，对祖辈，没有很熟。

几年前，我的爷爷死于一场交通意外，本来他家寿命的优良基因还有奶奶的悉心照顾，以及他和气的个性，应该许诺他一个安乐长寿的人生的。他和奶奶是父母之命的婚姻，爷爷小时候是在奶奶娘家那边长大的，跟奶奶的兄弟都很熟悉亲密，在我有限的记忆里，爸爸的表亲们对爷爷十分熟悉和喜爱，爷爷也喜欢去奶奶娘家小住。爷爷话不多但是格外幽默，一直很瘦，长得英俊，极其周正，眼睛很大，总是一脸纯良的说一些恶作剧的话。奶奶很容易就被他逗的生气，大发雷霆的吼他，爷爷随便劝两句，就又和好。爷爷喜欢皮影戏，小学暑假在奶奶家小住的时候，爷爷总是早上吃过早饭，骑车去皮影戏馆，带着茶缸，中午就着戏馆旁边买的烧饼对付一顿，下午回家吃饭。有时候看的忘记了，会错过时间，奶奶就差我去喊他回来。我站在黑漆漆的皮影戏馆外面，往里看，费力的在一堆的老人家里寻找我那清瘦的爷爷，找到后，奶声奶气的喊他回家吃饭。爷爷骑车载着我，车把手挂着茶缸，回家免不了又被奶奶骂，爷爷很容易就忘记了奶奶交代让他顺路买的东西，老两口无伤大雅的小争吵真是很可爱。

这几年过年回家，奶奶跟我独处的时候总是时不时提起爷爷，说这个爷爷会说什么，那个爷爷会说什么，这个让她想起爷爷，那个让她想起爷爷。这样的黯然神伤奶奶羞于在我爸那辈人面前表露，却总是说给我听。奶奶这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农村妇女其实很懂得如何去表述感情，可能描述的能力不是习得而是天赋。奶奶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的去追求，因为喜欢是没有罪也没有错，也不应该害怕的。”。奶奶是全家对嫁不出去的我说的最轻的人，总是轻言细语的问我，可有喜欢的人。如果没有，还是好好找找。可能是真正有满意爱情的人对感情的纯度是自信和满足的，也知道难得。以前在读《七剑下天山》的时候，读到三公主为了张华赵愿意去死，写过评论说“张华昭，笔墨不多，却因为有这样为着他的女子，而显得魅力逼人。 ”，同样的，虽然跟爷爷有关的记忆很稀少，不了解爷爷，却因为现在奶奶呈现的状态，而对他有了一些判断。

爷爷的坟在以前他们的旧屋附近没多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沿路还有很多的野油菜花，还有野枸杞，都是可以吃的野菜。今年去上坟路上婶婶带我妈顺路摘了一些，味道很是不错。

妈妈说这就是她嫁过来的时候老家的婚房房间，现在床架都塌了。

背后看废旧的老屋

外婆被葬在公墓，一个风景区附近，依山傍水风水极好的墓地，机缘巧合被舅舅发现，性价比很高的时候就置办了。公墓里面有些很有设计感的雕塑，风格让人想到洛阳的古墓博物馆外面的动物雕塑。本想拍下来，我妈说上坟别拍照。密度较高整齐划一的墓穴设计，有些人的墓碑上贴着照片，路过一个贴有像90年代香港明星明星的墓碑，一行人唏嘘不已：如斯年轻的死亡定是意外吧。烧了很多纸钱，眼睛都熏疼了。三姨讲起外婆年轻时候好看的照片，我想起她们以前也说过外公年轻时候有张带白围巾的照片很像许文强。可能外公的英俊造就了外婆一生的悲剧，外公外婆从来不跟我聊感情，我只能自己揣测。

医学上我的外婆死于心血管疾病，但是我觉得她死于孤独。从我记事开始外公外婆就是不合的，甚至分开居住。这种不合的呈现形式是外公单方面的极度冷漠。我妈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过了很多年之后，我才能去想象这其中的不合理。外公一家是从武汉迁来的，就是我妈一直说的，异乡人。那个年代对某些行业的安排，工作调动来到的这里，外公外婆都是举目无亲的，他们一起生养了五个孩子，却没办法好好互相支持过余生。不像奶奶泼辣，外婆温和，温和到有些唯唯诺诺，但是内心执拗。不像爷爷天真，外公思虑极重。外婆对人很礼貌友好，外公爱外出去钓鱼研究养生食材。他们对我都很好，只是两人感情不好。现在觉得两个的感情如果很好，像爷爷奶奶，就会渐渐成为一个整体，互相滋养，也互相造就，成为更简单的人，人生的复杂被两个人分担了。但是如果像我的外公外婆，就算结合，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人去应对世界，就会成为孤独而全能的人。外婆单方面的对外公牵挂，一直到分居后还小心跟我们打听外公的近况。外公，从来当她不存在一样的去过自己的日子。小时候我很喜欢外公，因为他带我玩儿，给我捉小鸟，钓鱼，给我吃各种新奇的野菜。不喜欢外婆，外婆总是像活在迷蒙的森林一样，现在回想那应该是爱而不得的忧郁。奶奶今年问我去给外婆上坟没有，我说有。她说，想起我外婆就觉得很可怜。想起第一次去外公外婆家，外婆觉得她路程遥远，怕她饿到，给煮了很大一碗鱼面，结果外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那么多会把奶奶撑到的。奶奶含着泪光跟我说，其实我真是吃的掉的，但是你外公那么一说，我没好意思吃完。你外婆是那么善良的人，却那么悲惨地结束一生。想起她我就觉得心疼。

一生都在向往爷爷奶奶的爱情，但是已经失去了懵懂和无知失去了去赌的勇气和机会。深知这个世界危险丛生，自己忌惮很多，就算动心也会很迟疑，担心自己像外婆一样遭遇悲剧，不相信自己足够的幸运，最后可能会学外公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想情爱吧。

知道爱多美，也知道爱多悲。最后的最后，我们全知全能，孤独，却不寄望于他人的爱因此不惧怕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