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

阳光是纯白色的，洒在建筑物的身上，像极了披一层的忧伤。而我房间里的忧伤正打着转，谋杀透着生气的阳光。我将七七的同学录合上，拧关了碧绿色的小台灯，在厚重奶油色窗帘包裹的光线，像黄昏的房间里，我跪在地板上，将钥匙探入孔里，转开了一段很久没有触碰的小故事。 　　白子泽的那双小狐狸般的丹凤眼睛一直看着我，他正在唱那首为我写的歌曲。我沉默着，傻傻的竖着耳朵，眼睛看向玻璃窗外。我看到秋风掠过，带着还未退去的暖；我看到海面般平静的如水夜色；我看到玻璃窗上穿着咖啡色毛衣，细白的男生白子泽的倒影。我沉默着如海面，内心却又似海里，旁边这个年轻的孩子将他的感情托付给了我，再无比这更明了的事情，我曾这样以为。他在我输液的时候给我写信：让我的思念融入药水传进你的身体，希望你能感知。我也在最后一封写给他的信中，可以凝重地说：“我才发现这是刻骨铭心的爱。”。 　　但这绝对不是“爱” 　　他有时会约我到楼下没有橡胶跑道的，用小石子儿铺成的操场里看星星，然后滔滔不绝地谈其他明月之下的乱世之梦。我就安静地听着，化装成无所不在的风，沉默。我见证了地球上方没有梵高的“繁星”，但在我心底却凌乱起一幅旷世的繁星，那一片混乱中的青春似乎镌刻出了一个男孩的名字。他神游乱世之中顺道救上我，末世的英雄铠甲抹上了悲壮，但他身后有却有一段爱情传奇。 　　虽然他会救上我，但那段传奇却与我无关，这是我现在才明白的事情。一整段人生本来就对这个世界只能了解一丁点儿，更何况懵懂的青春期时期。翻到了几则故事就对此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很是荒谬。后来学到的课本上对写作的要求是重现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高于现实。可惜我的少女时代没有懂。对爱的渴望会降低对爱的幻想，它的影子跑到你的脚边，你就拾起来，以为得到了它。越是向往越是容易相信。 　　白子泽是有女朋友的，这开始倒不妨碍我们书信交流，我字体潦草，思绪凌乱，一节课回复他800字的信，但面对他，我却只会说“嗯”字。而白子泽不同，他书信整洁没一个错别字都精心弥补一番。他文字幽默，语句流利，像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柔软，语速适中，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像一条细细的消小溪，总能绵延不绝，这完全是我办不到的事情。 　　后来他可爱的女朋友因此而哭泣，不由得导致我们的书信一度中断。但抵不过两个人满腹的埋怨与忧思，都未曾永远中断过，只不过断续之中有大事发生，白子泽突然向我告白。 　　如果没有另外一个女生，我当然可以将这件事情看作是水到渠成是事情。但她存在着，就注定了我的感情是先天性畸形。白子泽就像是一种夜自习放学后，我一个人吹着月风，背着双肩背包，低着头踩影子的不真实感。但原谅我吧，没有经历过风，没有经历过雨的向采质虽有迟疑，但还是认定这是一件幸福的通行证，妄想抓住他。所以面对满身才气的白子泽，我没有能力拒绝。 　　那时是一个季节的过渡带，落了的叶子死掉，瘦小的鸟儿远走，数不清的生物找着自己的洞穴睡觉，有的忙碌着，只为等待一个绝对的静止。 　　除却书信中的句子更加亲昵一些，我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我们在一起过的东西。白子泽依然会画一个月的时间修改他写给我的或者谁的情诗，我依旧在他说话的时候变成任何人都看不见，其心里暖和的沉默植物，相必那是我还不知道“乏味”一词。我不知道白子泽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以为他写过喜欢我，就是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可见初次恋爱真是幼稚的不得了。 　　我将收集了很久的糖果玻璃盒送给白子泽做生日礼物，一盒子的彩色糖果哗啦啦作响，正用甜蜜的味道隐藏了生活的苦涩，装满了自欺的滋味。但我还是写了段祝福，语调刚好如颗颗的糖。我想，如果能够幸福，那就让我们一起吧，如果不能够，那么就让它变成蛀虫蚀掉牙齿，留下一些疼痛也是好的。没有想过谁会跟我和写一个故事，只有两个主角。当它突然发生时，我却会忽视结局正在倒计时。我当时只是在缓缓描绘着爱的形状，想把它变成一副画。 　　只是很可惜，白子泽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仅仅过了一个冬天，我们便成为了陌生人，上帝一定将我们的电影多剪下了一大段，突突然，就这样悄无声气的结束了这份情谊。 　　也许信写的还不够多，我依然不了解白子泽。他微微驮着的背，他没有露过牙齿的微笑，他脑袋没有过滤就写下的那些云飞雪落的话。就像毕业的时候，我们没有说再见——我们还没有商量，我的爱情就被告知结束了。如果乘公交车还会摆脱不了惯性作用，我当然也没有办法不去挽留。终于写下了“喜欢”，虽然其意义仅在于试探自己在他心头的作用。不过这个人是下决心要走的，反倒讽刺了我自己。一直将感情视为万分高贵，此时轻易说出，并非我的初衷。 　　这就是我给他的最后一封没有骨气的心，此后再无交集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练习好的陌生被反复滥用——虽然他知道我最受不了的是相识一场却相见不识。他毕竟不是我，不用晓得这番苦楚，就像我不用关心他为什么无声无息地抛掉我而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一点都不用考虑。 　　我心里结了一个疙瘩，解不开，放也放不下，时不时跳出来耍一耍，让我的沉默变得更忧郁。白子泽的小狐狸眼睛会浮现在眼前，他做过的乱世之梦，也曾在我的笔下开出一朵花儿来。我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像无边无际中的单独一根浮草。 　　若就此止住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疙瘩比真相更好看。可生活才不会管这些，只是一个劲儿向前，将什么都抛给你，慢慢地便整理出了一些真相。 　　春夏秋冬又熬了一番，我进入新的学校以后，一个光线充足的晚自习，阿贞那个胖胖的男生讲起了他的凄惨罗曼史。 　　他喜欢一个女生，只是因为入班时，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抬起头看他的同学。他为她摆平过许多事情，为她想要失掉生命，甚至为她精心设计一个破坏计划。是这样的，她从不接受他的感情，原因是她心里住着另外一个男生，他们经历坎坷，终成正果，完成了从友情到爱情的转变。但阿贞是受不了这种事情的，他与那个男生结成好友，了解他的过往，了解他的喜欢。处心积虑终于得知他与另一个女生关系暧昧，达到了一天通信三四次的地步。阿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告诉女孩儿，她喜欢的人早已经背叛了她。用心编制的谎言加上冰山一角的事实，女孩子没有办法不承认这件事，她也不能忍受他在与自己在一起时还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于是两个人终于隆重地分开了。 　　阿贞笑得有些苦涩，想必即使这两个人分开自己也没能跟女孩在一起过。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和阿贞没有区别。我嗅出了真相的味道，似乎看到了自己初恋故事的前序。要我怎么说出口呢，那个男生就是白子泽，而我就是那个被编进去破坏了别人爱情故事的牺牲品。于表面阿贞导演了这段故事，与内里，我知道白子泽始终都是身兼多职，编剧，导演，演员。 　　他在心里埋怨过，在家时女朋友经常打电话过来，他的母亲对此很不满意，早恋一直是家长们忌讳的事情。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永远跟哪个女生在一起阿贞为他找到了分开的理由，决裂本身就是他一直谋划着的事情。至于我，随着我们关系的变化已经变质，他开始寻找下一个决裂的理由。是我过早地从小线索中发现了新的女生的出现，让这陌生提前，让感情迅速化为乌有。我们就像是他玩乱世游戏中的道具，寻找一个，收藏一个，打上白子泽的烙印，然后任我们消失于乱世，与他无关。他以此为乐，深度入迷。 　　虽然自己一直说些同情滥情的理论，但却没有办法正视它出现在我的领域。我做不到被骗了糖果还要不知悔改再送他些好处。于虚渺红尘中，我不敢自轻。做不到像白子泽前女友那样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和平相处，内心纠结。也由一分隐着褒义的同情化作了充斥着对白子泽的厌恶。相信爱的人就要尝试着承认这是一个真爱的末年时代。能有爱便是一种幸运，我却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没有办法消除对爱人的警惕，对爱的质疑，或者说，我失掉了爱的资格。而白子泽，听说他又要投入下一段爱情。 　　看着七七的同学录里白子泽在最想做的事情一栏中，用他带有勾角的字体写道：“捧着爱人的脸”，我迅速合上了本子，拧灭了台灯。打开被锁上的，放有用黑色暗花塑料袋包好的，大叠大叠廉价作业纸上写的信的小抽屉。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除了一股子的后悔。 　　我想到了那年苍白色的毕业季阳光，闪烁着疼痛，没有风也没有雨水去安慰。我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那个纯白干燥的阳光里，我却因为不知道谜底的故事流了很多的眼泪，这难过的泪水，就像来路不明秋夜里的一场幻迷的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