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野菜

文/ 沈筼筜

清明这几日天气晴好，一扫三月春雨绵绵的湿冷之气，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流云。回乡扫墓这天，一路迎春花开、柳丝抽绿、桃花李白、油菜花黄，踏青赏花的人群如采花的蜜蜂一般，络绎不绝。“春风惹得游人醉”概说如此。整个大地都覆上了一层绿意盎然的生机之气，草原是青汀色、田垄是竹绿色、山峦是墨绿色、沟沟坎坎是暗镉绿色，还有那低调、飘香的野菜，它们也给餐桌添了一道道清新爽适的绿色。或许在春天，吃野菜是必不可少的期许罢了。

童年的记忆里，春天的农家野菜可不是缺物，它裹着春雨后点点滴滴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春天山野间独有的气息和泥土的芳香。在初春的天气里，街巷中每每能听到“卖苦菜子曲曲芽嘞——”的叫喊声，似乎在报告着春天已至的消息。妈妈这时一定会开门叫住那从乡下来的妇女，买上几捆苦菜子，吃饭时用它来蘸酱吃。因为吃苦菜子可以败火，春天换季容易干燥和火气大，得吃一些清口的食物。但苦菜子的味苦，儿时我吃几口忍不住要耸肩和颤栗几下，所以常常是只能吃几棵就作罢。去年在春末夏初的山野间，无意看到苦菜子的叶子间蹿出一茎细小的黄花，使我联想到少时在堂姐家里看到的一本名为《苦菜花》的书籍来，且清晰地记着作者的名字叫冯德英，堂姐看罢便还回学校去了，让我一直惦记着书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苦菜

苦菜花

故乡的山里有野韭菜、野小蒜，山卯沟梁上有香椿芽，还有满山遍野的槐花。春天恰是尝鲜的时候，舌尖上的春天最为得意的美味就是山野菜。寻野菜和挖野菜虽不需花钱，但需费一番体力和精力。在这过程中尚可以享受到春天的馈赠，和煦春风徐徐地吹拂着脸颊，极目四望乡野美景，刚刚吐出新芽的柳树泛扬着它在初春时节特有的鹅黄与淡绿，绿油油的青草青翠欲滴如碧波层叠，润泽大地阔野万顷碧绿青翠，盎然春色、美景怡然让人心生柔软和感动。过去舅舅常翻山淌河，荷锄蹲田，采摘飘香的野菜，让舅妈翻烙韭菜油饼、调制小蒜小菜、包蒸荠菜饺子。而那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鸡蛋的美味，时常在年年春天，勾起我思乡的愁绪。印象里每到五一前后，当繁花正盛、春色满园的时刻，外婆所居住的村庄会被喷鼻的槐花香所浸润，山中的晨雾与白纱帐似的槐花相互交织，弥漫掩盖着整个村庄，犹如仙境一般。

香椿

槐花

记忆中野菜发芽返青也分时令先后。最早的是小根蒜，这是一种有着葱一样辣味的蒜科野生植物，我们这里俗称为“叫头”，生吃起来脆脆的。“三月三，根蒜朝天钻”，三月的春风已刮，休眠一冬的小根蒜就耐不住寂寞，顶着上一年枯萎的黄叶探出来。刚开始，只能凭着枯萎的黄叶寻找到它，等到新叶钻出后，就容易找到。它可以制成腌菜，嚼起来脆爽清甜，也可以炒鸡蛋吃，清香软嫩。紧接着，婆婆丁、芦蒿、野芹菜、荠菜、马兰头这些便开始发芽，给苍白一冬的餐桌添了很多的绿意。

小根蒜

春天里可吃的野菜品种很多，在外婆家最常吃的是山菜包子，这是我和弟弟们特别喜欢吃的饭食。或许是山菜没有什么杂味儿，外婆还常常会在馅子中放上少许肉丁，在口感上格外鲜香不腻。那时吃山菜并非像现在这样到菜市上去买些就可以了，而是要到居家附近的山岭上去采摘。为了能摘到山菜，我曾经跟着姐姐哥哥们或者和邻里的孩子们踏遍几个山头，每每在山林中发现又肥又嫩的山菜时，便会兴奋地招呼同伴，顾不上说其他闲话，急急忙忙地采摘起来。为了能采摘到山菜，我会顺着山脚、山腰一直爬到山顶上去，在这里还可以举目四望，俯瞰村庄的白墙红瓦掩映在绿树丛里。等回到家里，外婆洗洗剁剁之后，家里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外公去世后，就很少吃这道食物了。每回忆时，味道却一直鲜活地浮现在舌尖上。

山菜

和山菜包子可以媲美的还有荠菜饺子。民间一直有“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之说，《诗经》里也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之句。荠菜和山菜不同，它不是生长在山林中，而是生长在田间地头，荠菜不能摘而是要剜。每每出发前，姐姐就会给我准备好一把小铲子。荠菜剜起来快，处理起来麻烦。回家后，要把根须摘净，洗了又洗，因为怕菜棵中夹杂着泥土和细沙。起初我并不太欣赏它，因为它似乎有着一种细微的土腥气息，随之已然习惯了这种味道后，春天里不吃上几顿荠菜饺子便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尽管现在市场上有不少卖荠菜的，但家里人更愿意在回乡的契机里，到野外去寻找一些。

荠菜水饺

荠菜

还有一种春天的野菜是车车子，又叫车前子，许多人以为车车子只是一种药材，因为医书上记载它有“利水通淋、去湿止泻、清肝明目、清热化痰”的功效。可是在我们家里，车前子也是一种春天里常吃的野菜，用它来做小豆腐吃。车车子大都生长在山间小路的两侧，叶子较大，所以采摘起来很方便，一会儿便可以盈筐盈袋。回家后洗净，焯水，剁细，然后再放上豆腐煮熟就可以吃了。因车车子纤维丰富，故应多煮一会而才好。吃起来虽然稍有苦味儿，但营养丰富，清热解毒，也算是一种药膳吧。

车前子

翻阅古诗词时，诗人陆游的对野菜的喜爱让我印象深刻，“晨烹山蔬美，午漱石泉洁，岂役七心躯，事此肤寸吾”。《食荠十韵》更是写尽了荠菜采烹食的欢乐，“惟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珍美屏盐酪，耿介凌雪霜。采撷无阙日，烹饪有秘方，侯火地炉暖，加糁沙钵香。尚嫌杂笋蕨，而况污膏粱。炊粳及煮饼，得此生辉光。吾馋实易足，扪腹喜欲狂，一扫万钱食，终老稽山旁。”当代的许多作者对于野菜也是情有独钟，从而为吃野菜添了不少雅意。周作人《故乡的野菜》、叶圣陶《藕与莼菜》、汪曾祺《故乡的食物》都对挖野菜和吃野菜有着细致入微的描述。郭沫若更是从年轻时就养成了吃野菜的习惯，成家后每年春天必偕妇携子到野外去剜野菜。他爱吃的野菜有二月兰、枸杞芽和马齿苋，并写有短诗：“在群芳谱中自然找不到我们/我们野生在阴湿的偏僻地面/朴素的人倒肯和我们打交道/因为摘去我们的嫩苔可以佐餐。既不要花费你们的任何劳动来栽/也不要花费你们的金钱去买/只要你们肯放下一点身份啊/采过一次，保管你们会年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