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无悠悠》10
<十>
晋升一把手让王金荣十分感慨，她38岁，爬到正处级这个位置深感不易，但这不是终点。
是的，她愿意承认自己是野心家，这不是贬义词，这是褒奖。
人生就应该这样明确目标，不然活着也太庸庸碌碌，那些看不起争权夺利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拥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因为不懂，所以嘲讽。
王金荣在升职之前就在盘算，现在是用人之际，但手头可用的人太少了。
刘欣淼的出走让自己大伤元气，此时只能抓住穆悠悠赶紧培养起来，这孩子聪明好学，只是心思不定，又有点没出息。
黑玫瑰被调职，项目策划科是个肥缺必须晋升给最忠诚最好利益的人，马主任和林艾静近期对她明确过态度，可用，但不可太过重用。
这件事让王金荣犹豫了很长时间，林艾静是个好棋子，但她的能力实在扛不起一个科长的头衔。如果调马主任去项目科，产品科只能交给李韵这个潜力股，可她拿不准李韵的路子，这小姑娘主意正性格强，不好对付。
帅刘不能动，毕竟是老副总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他工作上没什么大毛病，对王金荣一直还算尊敬。
许琳能力是有的，但现在怀孕了，休产假这一耽误，一年多都不能担当什么重要工作，加之她老早就看不顺眼许琳娇滴滴的样子，还是撂在一边吧。
李红霞先在财务主管的位子上待着，她不用敲打，老油条最是会来事儿，见风使舵早都是职场本能。
算来算去，还是这几头蒜。
最后王金荣决定干脆满盘打乱，给所有人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也给马主任他们一条名正言顺的晋升路——市场部全职位公开竞聘。
通知一贴出来，一众人都被弄蒙圈了，这是要干什么？
帅刘大致看了一眼，不可置否地一笑，迈开长腿走了。郑凯戳了戳穆悠悠的胳膊，指给穆悠悠看：“喏，这岗位适合你。”
营销策划经理，重点岗位。
穆悠悠迷惘地看着，怎么都是中国字，可连在一起站着，自己就看不懂了呢。
许琳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不就是变相地用公开竞聘的方式大换血么，这手段不高端，只是现在上面领导吃民主公开这一套。
王金荣聪明就聪明在她并没有在职位需求上做太多文章，明面上看几乎所有岗位都是大家可以自由选择搏一把的，这就引起了办公室内部的竞争关系，有利益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矛盾，决定利益分配的人是她，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要和自己搞好关系。
这种以自己为中心的多点单线关系网是王金荣认为最安全的职场关系，只不过有点低效，人人都认为和她是特别的，人人都拼了命讨好她，不按照正常级别流程去工作，内耗自然也就更高。
早晨贴出去的通知，中午就陆陆续续有人找王金荣沟通职位问题，她很满意：效果不错！
马主任拿着竞聘岗位说明琢磨了好一阵子，他盯着第一个职位看来看去。
数据支撑及产品营销中心主任，正科级。
这个名字的意思难道是将原本的产品研发科和项目策划科合并？那自己能有希望拿下这个市场部第一肥缺吗？如果有戏，也不枉自己之前在陈晓峰和王金荣之间冒险站队。
马主任一定没想到林艾静也有进步的心思。
这个职位实在回报率高又权力大，它诱惑着林艾静急于证明自己的心，她在四下无人的夜里端详着手机里帅刘的微信头像还暗自规划着：如果我能和他一样是科级干部，开会在一起，沟通工作也在一起，相处多了自然也能有些感情。不比和穆悠悠是上下级关系，作为平等站在一个级别上的同事，他一定会高看我一眼。再说了，帅刘家庭背景深厚，老刘副总肯定更想找一个能力强的儿媳。
想到此处，林艾静心情大好，更加坚定了她要争一争的决心。
竞聘如火如荼展开了，市场部里除了一些上年纪的老同志，几乎人人都报名了，有人竞争科长副科长，有人竞争重点岗位。
等考试流程一曝光，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要笔试加面试？考试范围是公务员行测内容和行业知识？
郑凯笑嘻嘻地：“哈哈，本来我就学历不行，幸亏没报，不然再考个倒数第一多丢人。”
这句话倒是催得周围人心里没底儿了。
考试时间定的很紧张，离通知不过一周而已，穆悠悠最后还是报了郑凯认为是留给她的重点岗位，现在只能蒙头上，她裸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悲壮感。
考完试，穆悠悠长呼一口气。上一次这么规规矩矩地在监考老师巡视里写卷子的场景还是大学呢，不知不觉都已经工作快三年了。
第二天早晨不到十点，办公室里一阵骚动，听说是笔试成绩出来了，穆悠悠心里一紧张，打翻了刚泡好的红茶，正慌忙中借郑凯的抹布擦桌子，看到李韵笑吟吟地走过来。
“嘿，小子，你考得不错。”
穆悠悠瞪着眼睛不敢置信：“不是吧！”
“笔试成绩是竞聘你这岗位的第二名，面试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李韵顺手帮穆悠悠抬起电脑键盘，让她擦干净水迹。
“那你呢？”
李韵臭屁：“我不考第一就不是我的风格！”
好消息也带来了好心情，穆悠悠想起来昨天在食堂目睹的一件可笑事情，便讲给李韵听：“昨天中午去食堂吃饭，我端着餐盘刚坐下，就看到两个小年轻，估计是新来的。不偏不倚啊，就坐在了白总的固定座位上！拿起食堂服务员给白总准备的饭开吃了！哈哈哈哈，吃得还挺开心的。然后白总就来了，看了一眼，默默坐在了旁边座位上，服务员发现备好的饭被吃了就只能端了新的过来。哈哈哈哈，你知道白总说什么吗？”
李韵也笑起来，压着嗓子装作白总的口吻：“你们都是废物吗？饭都看不住！”
“这次白总没骂口头禅，他转过头看着占了他位置吃了他饭的人说：你坐的位置是我的。那个小伙子都傻了！然后白总接着说：你手里的筷子也是我的。我感觉那人当时就想原地爆炸！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吧，白总洁癖，他的筷子跟大家的颜色不一样，是专用的！”
李韵拍着穆悠悠的肩膀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穆悠悠也跟着笑得像个鸭子，发出嘎嘎嘎嘎的声音。
郑凯听到她们俩在挤兑老总，也插话说：“这算什么，白总以前在山东省当副总的时候，每次吃饭都是中层干部轮流陪着吃，各部门老总有陪吃值班表的。”
李韵和穆悠悠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陪吃值班表？上厕所要不要陪？是手拉手去厕所吗？哈哈哈哈。”
笔试成绩还不错的李韵和穆悠悠自信杀入面试。
面试也搞得十分正式，不仅是依次单独面，题目还是当场抽签，抽完准备一分钟就开始作答，超过五分钟就算说不完也得闭嘴。
一进考场，穆悠悠看到赵良端坐在王金荣旁边，不由得想到前天打趣白总的话，脸上绽放出一秒钟不合时宜的欢乐。
面了一上午，看多了战战兢兢的模样，赵良看到这个长发小姑娘笑得喜庆，好感倍增，冲着她也微微颔首。
这个细节被心细如发的王金荣捕捉到，情绪明显不快起来，打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多扣了两分。但王金荣很清楚，穆悠悠的能力可以干好这个职位，就像外企里总说的一句话“You deserve”，这是她应得的。
三天后，王金荣郑重召开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市场部全员大会，任命马主任为数据支撑及产品营销中心主任，正科级；林艾静为分管营销的副主任，副科级；帅刘留任广告企划中心主任，正科级；李红霞留任财务中心主任，正科级。
原本的四大科室被合并为三大，其中重点岗位多分布在数据支撑及产品营销中心，许琳被分配到广告企划中心给郑凯当师父，李韵和穆悠悠顺利占领重点岗位，也成了同一科室同事。
这样的调整让李韵心惊，她这才明白，原来王金荣是要把权力完全集中在自己手里，将不重要的人和不出政绩的部门边缘化。
马主任和林艾静的晋升让李韵和穆悠悠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预料到的，又好像是在想象以外。
会议上还对搬家做了安排，新办公室在两周内迅速改造装修完成，李红霞牵头统计各部门公物和安排新座次，马主任协调具体工作。
散会之后许琳担忧地跟李红霞请教：“马上要搬？可我怀着孕，去新办公室不太好吧。”
李红霞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下：“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要不你找王总请个长假吧，你本来就是高龄孕妇，还是谨慎点。”
听罢，许琳忧心忡忡打电话跟先生商量。
哪知先生一听便说还不如辞职罢了。
许琳不甘心，本来工作的调整就让她心里不痛快，就这么辞了更不爽，她想起广州交流的经历，总觉得有口气咽不下去出不来。可身体也是大事儿，许琳犹豫再三，敲开了王金荣新办公室的门。
“王总，新办公室刚装修完，甲醛也没散，我刚怀孕没多久……”许琳缓缓说着，一面看王金荣脸色。
王金荣没抬头，盯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彷佛没听到许琳的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等了好大一会儿，王金荣抬头，从眼镜后面用三角眼冷漠地看着许琳：“你这个月份应该没什么问题，办公室是旧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也找除甲醛公司弄过了。现在市场部刚刚整合完毕，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干，刘主任这边的重点工作可以不向你倾斜，许琳，你克服一下，好吧。”
这不是一个询问，是一个陈述句。
许琳艰难点点头，退了出来。
马主任对上任的第一件事非常重视，火速安排妥当就找搬家公司过来运送公物，折腾了两天，市场部正式挪了窝。
一票人入驻新办公室的当天就心情很低落，这地方交通不便还很阴森，因为是新装修的，整个屋子明显散发着刺激气体的味道，很多女同事都拿出3m口罩戴着，有体质敏感的人已经开始犯鼻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苦中作乐地说：“咱单位待遇太好，我感动得要死！”
许琳站在新办公室门口挣扎了半天，走进去转了一圈就崩溃了。
这根本没办法克服，这怎么克服啊！
她气得要命，站在院子里深呼吸了好久，也咒骂了王金荣好久。
遇上李红霞拿着物品清单在门口数搬家公司打包的箱子，许琳跟李红霞抱怨了几句。
李红霞有点不想接茬儿，想了想，还是告诉许琳这几天王金荣已经制定了新的考勤制度准备执行，所有病假事假年假产假各种假都必须王金荣亲自审批。
做淑女很多年的许琳差点飙脏话。
从前陈晓峰在这方面管得很松，说是八点半上班，很多人都是拖拖拉拉九点才到单位，平日里也不加班，一下班就走人，几乎没有人会滞留在单位里磨叽。家里有突发事件时，陈晓峰基本不会阻拦，能准的假都会批，女员工一怀孕也会比较照顾。
自从白总上任，整个省公司都进入了常年战斗模式，现在王金荣更是把这个状态带入了市场部，在大会小会上给大家敲警钟：“要把个人荣辱和企业价值紧密结合，做一个有集体意识和奉献精神的员工！”
每每讲这种话时，穆悠悠他们这几个八零后九零后都是看疯子的眼神。许琳之前对这几个小家伙的吊儿郎当有些不认同，现在自己卡在此处，也不由得挤兑王金荣输出的价值观有些不人道。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王金荣不给批假，只能每天全副武装地老老实实来上班。
穆悠悠和李韵自从竞聘上重点岗位，工作量骤然加大，尤其是穆悠悠的顶头上司变成了林艾静，她的方案经常被驳回，搞得穆悠悠十分苦恼：“为什么今天说开头挺好，明天改完了又说开头不行要改，这么改来改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郑凯听到穆悠悠的吐槽，悄悄支招儿：“下次你别写得那么好，写个差不多就交上去，不改个十回八回的怎么能体现领导的能力高呢，嘿嘿。”
穆悠悠无力点头，伏在桌子哀嚎：“领导虐我千百遍，我待领导如初恋啊！”
李韵也不怎么好过，马主任越来越难搞。
他对大家的态度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样子，经常把王金荣的教导吊在嘴边用来教导几个技术工，开会的时候经常一说就一个小时。
原本李韵是有一说一的人，现在被马主任弄得也开始有些偷奸耍滑，毕竟马主任遇事儿只会躲，出了问题就把下属推出去挡抢的行为和王金荣如出一辙。
第一次被如此重用的马主任和林艾静内心其实也是不安的，生怕哪里做不好就被挤下去，尤其王金荣的忽冷忽热让林艾静觉得圣心难测，只能格外小心伺候。
不过等到第二个月月末林艾静打开内网工资条时，一切为难都有了补偿。
工资和绩效系数涨幅如此明显，连带着福利也涨了，林艾静有种抬头做人的底气。她突然有点好奇王金荣的薪酬，悄悄翻出来前几天王金荣让她代阅内网文件时给她的密码，登入，打开，呆了。
原来我们单位的领导们待遇这么好！林艾静惊叹不已。
一个王金荣能养活八个穆悠悠，从普通员工到领导层每晋升一级的薪酬真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真真是无利不起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