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这世界再没谁比我更爱你|作者:白木枭
㈠ 带着悲寂的笑,孟斐坐在学习桌前,夜深似潭,久落在纸上的笔尖晕开墨色。她的头轻靠在凉凉的墙壁上,摘去耳机,恍然发现纸团铺满地面。 忽地,妈妈敲响她的房门,困倦的声音道:“孟孟怎么还没睡,现在都几点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知道了,我马上睡!”她急忙拿起剪刀裁剪信封,这一着急不小心剪伤了手指,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心急她的眼泪混着血滴落在白色的信封上。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亲手折剪信封寄给陈冬,亲手写一封道别信,可她连这样简单的小事她都做不好,她还真是一块烂泥。 深夜里,孟斐趴在桌上低声抽泣,窝在她脚边的糖糖不时发出几声哀鸣,不过多久喵喵的声音亦被夜色吞尽。 ㈡ 九月—— 孟斐就像是丢失魂魄的稻草人,怀里钻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加菲猫,那圆滚滚的小家伙看样子睡的很安静。楼梯间,她无力的双腿半踩过一阶阶楼梯,稍稍不注意便可摔下楼,直叫人有种伸手扶她一把的冲动。 现在是上课时间,陈冬一双长腿踩着快步从印刷室里抱出一沓复印好的新鲜试题,正赶着发给班里的学生呢。没想经过楼梯间时,一抹幽灵似的人影闯进他的眼角余光中,他推了推眼镜不太往心里去。 快走进班门口时,陈冬猛地背后一僵,一个坏念头涌入脑海。他下意识扔下怀里的试卷想都没想就往天台上冲,试卷撒满了整条走廊,沉寂的高二(7)班一下子跟炸开锅似的,议论纷纷,“陈老师一定是内急……你还别说,少在那里玷污我陈男神,人有三急,魏某某有本事你别让我见着你上厕所……” 天台上,果真如陈冬所想,女孩屹立风中摇摇欲坠,她的长发被风吹的凌乱,泪花打湿了她那张纸白的可怜的脸,她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灰色加菲猫因此受惊从她怀里挣脱。 孟斐的手臂被生生地挠出一道血口,她竟面无表情,木然的感受不到一丝痛意,任血从手臂流到指尖再滴到地上。原本漂亮的双眸不知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所有颜色,变得空洞无精神,脸色亦铺上了一层吹弹可破的白纸,她莫名地问起了空气,“他已经走了,就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糖糖?好……” 就在这时,陈冬冲出来一把将孟斐扑倒,他的眼镜破摔在地,孟斐一架身子骨就差被这个陌生的男人撞散了。她如受惊的糖糖拼命挣扎着,凶狠地瞪着他,“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陈冬为了不让她再做傻事钳制住她的双手,吼道:“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得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这才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情绪退潮般平静,扯唇冷笑两下,自己居然神奇的当了一回故事的主角,问:“你以为我想跳楼?然后你现在是在英雄救美?想多了吧你,大哥?” 孟斐无奈地看了他几眼,蹙起眉头示意他从她身上“起开”。陈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不迭起身。 凉风习习,正当陈冬想着该怎么向她解释清楚时,她平躺在凉凉的地面上,身子摆成大字型,乌黑的发如墨轻柔的漫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海阔的蓝天,静静地流眼泪,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唐一桓……唐一桓……唐一桓……” 陈冬虽是个老师,但终归是年轻,感情像是一道永远解不开的奥数题,谁要是掉进了这漩涡就等于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看着这个女孩伤心陈冬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大可正襟对她处以严厉教育再将她送给学校处置,但目前在他看来,她是不一样的,不哭不闹不上吊,拿她如何是好? “你要记住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随时都可能抛弃你,但你绝对不可以自我抛弃。”就在这一刻全世界停止了,空气凝固,那道有力的声音犹如划破黎明的光束将她从黑夜之中救赎。 九月风吹的人心寒,这阵风带走了相伴孟斐十六年的男孩唐一桓,可同时这阵风将另一个陌生男人吹进了她的心房。她想,这可能就是宿命吧。她坚信这阵风将会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幸运,并且她会毫无忌惮地前进。 ㈢ 不知从何时起,孟斐从唐一桓的噩梦中渐渐苏醒,懂得离别总是一生中难免要发生的,她没有理由浑浑噩噩地活着,她开始面朝阳光过着崭新的每一天。 “走,我们一起去上厕所。”一下课孟斐笑拉着同桌晓云一起。经过高二(7)班,她刻意踮了踮脚,小心翼翼抬眼望进七班的透明玻璃窗,视线停留在讲台上的陈冬身上。正当她看的出神的时候,陈冬似乎是发现了她,隔着眼镜的深邃目光向她扫射而来,猛地,她错开注意力,佯装欣赏四下的怡人景色,像个小偷慌张地牵着晓云的手快步离开。 “我们还是去小店吧,我请你喝水。”孟斐微笑。 对于孟斐的突然示好晓云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笑着接受她的好意,于是两人打发着下课时间奔去散步。路边几朵野雏菊的美态尽收孟斐的眼,今天自己看什么东西都很美,就连走起路来也跟小鸟儿似的轻盈。 晓云闲着无趣,问,“孟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孟斐干笑两下,大概是尴尬吧,咬了咬嘴唇。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无所不谈的程度,但一起上厕所的日子还是培养出了那么一点情分儿。 孟斐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你懂的。” 晓云察言观色,很明显孟斐的脸色不大好看,她知道她口中的那个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是谁,索性扯开话题说,“我个人嘛,比较喜欢陈男神的那种类型。”说着她一脸娇羞开花。 孟斐特别鄙夷地瞥了瞥晓云,她向来是口直心快的人儿,也不怕厚脸皮的晓云伤心,笑着坚决对天说,“咦咦咦,什么男神呀,不就是腿长了点脸正了点,我可对四眼汪不感冒。” 每每晓云兴致勃勃地找孟斐聊天,晓云总是一口一个我家陈冬长陈冬短的,孟斐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心想这妖孽还真是害人不浅。不过每次孟斐总会费尽心思的揭陈冬的短,被她这么揭来揭去的,日子一长晓云对陈冬的兴致便也消磨了。 直到有天中午,孟斐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无意间一边嚼着绿箭口香糖一边转过脸对晓云笑说,“你说今天那个陈冬怎么就……” 孟斐愕然停止了笑脸,午后的阳光异常强烈,她眼见晓云戴着耳机沉迷做题,这才恍惚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口一个陈冬长陈冬短的人。她似乎是着了魔,一时间嘴里的口香糖变得平淡无味滑进喉咙吞进肚子,等她回过神时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突然,她想起妈妈小时候骗过她的话,西瓜籽吞进肚子脑袋会开花结果,口香糖吞进肚子会一直待在肚子里出不来。那时,天真的她竟被妈妈的话吓得哇哇大哭。现在想来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当一回傻子,她希望自己对陈冬的无法遏制的心思可以像这口香糖一样吞进肚子永永远远出不来。然而……生物学告诉她不能,口香糖在肠胃里会消化代谢掉。 ㈣ 她没法不去见他,更没法遏制自己对他的别有用心,那就倒不如让这一切腐烂于心。 翌日,孟斐壁虎一样粘在二楼办公室的门口,小脑袋往里探了探,正瞅见陈冬在喝水,陈冬也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顿时,她的心间生出一阵灼热感,好丢人啊,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孟斐豁出去了。 孟斐怯怯地走到陈冬面前,手里拿着练习册,指着一道题,眉头皱的很深,问,“这道题怎么做……” 陈冬接过她的练习册,扬起细长的嘴角微笑,那笑像是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海阔天空,像是此时此刻他喝的玻璃杯中的水,像是袋子里不小心撒出的光斑,明亮且温暖,成熟且透着一丝丝的稚嫩。孟斐入神地盯着陈冬,选择性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陈冬耐心的讲解这道题的做法,讲了将近十来分钟,他问,“听明白了吗?” 孟斐回过神,挠了挠头皮,“还是不是特别的明白……” 不远处坐在长椅上的老教师正雅致十足的沏着香茶,打趣问,“呦,这不是六班那个全年级数学成绩倒数第一的孟斐吗?怎么突然对数学感兴趣了?” 什么叫“全年级数学成绩倒数第一的孟斐”,这还成她的专有名词了吗?她一听不高兴了,定是自己平时上这老家伙的课总是调皮捣蛋,这才让他捡空子趁机公报私仇,害的她的美好形象在陈冬面前破灭。 “王老师,让您以这种方式记住我的大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知道您是特级教师,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您那毫无激情的课。我想说的是,这学期我一定会转理科,我一定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孟斐一定是脑袋发热,竟然一股脑说出一番连自己都目瞪口呆的话。 只有他陈冬,微笑说,“孟斐,你很坚强,老师看好你,你一定能成功的。” 孟斐定定地看着陈冬,他的笑很轻却足以使她热血沸腾,谁也没想过这简单的话语竟能成就她的未来,她激动地张合着两瓣唇说:“谢谢……”然后就没有了后半句,这是一句不完整的话,她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感谢他?她也不知道。 很快,她的数学成绩从不及格到及格再到优秀,甚至超过数学尖子生晓云,老教师也确实对她刮目相看。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没有陈冬,她孟斐只会是一块烂泥。 ㈤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心跳的日子,那天下了雨,雨线绵长垂地。孟斐和晓云背着书包站在走廊等雨停,两人说笑间,陈冬经过。 孟斐早就背着所有人偷练了一双火眼金睛,她总能在黑压压如蚁的人海中找出陈冬的一只小小身影。正是如此,她一抬头便撞上了陈冬的眼神。他对她笑,她很慌,反应不过来是该微微一笑好呢还是露出牙齿笑,没等她做出完美的回应,陈冬匆忙的身影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呆在陈冬离开的方向,双眼无神,耳畔刮起阵阵心跳声,砰砰砰跳的那么有力,那么乱。 她问:“晓云……你有没有听见心跳的声音?” “没有啊?雨停了,我们快走吧。”晓云拉着孟斐的手,两人踩着一汪汪的水洼奔向回家的路。 回到家,她丢下书包羞地钻进了被窝,满脑子想着下次该怎么面对他才好。于是她利用起一切的时间对着镜子展现出她姣好的样子、对着镜子表演两个人的对白、仔细的揣测他可能会说的每句话、半夜她总会傻笑着醒来、她开始期待每一个黎明、她会兴奋的彻夜难眠想着明天快点来再快点……为了和陈冬见面她费尽了心思,那张年级课程表被她琢磨的破烂不堪。她就是一只烦人的苍蝇成天围着陈冬转,最终只会被人家一巴掌拍死罢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别人看来她的举动愚蠢极了。她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好,甜甜的,对于这种来之不易的感觉她如饥似渴想获得更多更多。 放学铃一打,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孟斐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课本,头也不抬的和晓云打了声招呼,“晓云你先走吧,今天我还得值日呢。” “孟孟,怎么每天都你值日呀?” “没事儿,我是班长多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孟斐浅笑,脸色有些发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可以说孟斐比学校的清洁阿姨还要尽职,无论刮风下雨亦或风和日丽,每天她清瘦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二楼的办公室。渐渐地,许多老师熟悉她并且时不时的将赞赏的眼光投向她。 这一切在孟斐看来就都成了浮云,她只在乎陈冬怎么看。只要能站在远远的角落看上陈冬一眼,她做什么都愿意。尽管她心里是这么想,但她能为陈冬做的事也只是偶尔帮他打水,一遇到芝麻小的麻烦她总会找他倾诉,他虽不是教她的老师但也耐心的帮助她,这份恩情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里,她无以为报。 孟斐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自己与陈冬而言是特别的不一样的,所以就没把他当老师。每次见到他,孟斐没有出于礼貌喊他一声“老师好”,她不想,但……也找不到任何不喊的理由。 ㈥ 次年,六月。 也就是高考即将来临。 午后,阳光明媚,倒立在书上的蓝色沙漏静止不动。孟斐咬紧牙关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亦知道今年高考一过陈冬就得离开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孟斐心里十分的沉闷。她没有心情复习,抱着糖糖坐在秋千上荡啊荡,这一荡就是一天。只要想到陈冬要离开她心里莫名感到害怕,她害怕就这样永远见不到陈冬。 那样温暖好看的笑,仿佛触手可及,往日的点滴历历在目,竟化作一滴滴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流进她的嘴角,苦涩极了。 她再也忍不住!她想立刻告诉陈冬她孟斐心里究竟怎么想!不计任何后果她只想告诉他!这天她那浩渺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孟斐冲进办公室,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她对着陈冬说出深藏心底两万里的无法启齿的秘密,她看着陈冬,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陈冬,我喜欢你。” 对……就是这六个字,折磨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折磨了她变得自己都不认识,折磨了她成魔…… 话音落地,陈冬怔怔地看着她,阴柔的脸上数不尽的倦意,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流动着无尽的欣慰,笑说,“孟斐啊,像你这么好的学生老师也很喜欢。” 他说这话时竟有一瞬的心痛,他甚至想立刻避开那两片灼热的眼神,烧的他浑身难受,说不清楚的难受。 她是不是应该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打开陈冬的手,哭着跑出办公室,只留陈冬一人低头锁着眉心?不,她没有那样大的勇气,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挤出眼眶,亦像他那般轻描淡写地笑说,“愚人节快乐。” “我喜欢你”只是一句玩笑。 现在是六月,她的理由不觉可笑吗? “我可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愚人节?” 伴随这阵温婉动听的声音,走进办公室的人是陈冬的妻子,漂亮大方,气质不俗,连孟斐看了都要忍不住心动的女人,她自惭形秽。 陈冬的妻子对她说,“都快高考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一门心思的读书,你父母赚钱不容易,要是知道你在学校里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不活活给气死?” 对,她说的一点没错,孟斐就是不知廉耻,不要脸的喜欢着陈冬。她向他们鞠躬道歉,这样僵硬的动作连续了十几遍,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肉,最后转身颤抖着离开。 一路上孟斐一边跑一边哭,狼狈似过街老鼠。她明明知道这么做多蠢多好笑,她明明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她明明知道这么做陈冬将永远离她远去……她却还是说了。 孟斐哭着接受现实,这一哭就是几个小时,最后是晓云找到了她,两人背靠背坐在有些刺人的草地上。隔了好久晓云这才开口,“我也喜欢过不该喜欢的人,我也觉得荒唐,连自己都不相信,难道这世界的男人全死光了吗?我才会喜欢上他?明明知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死乞白赖,把人家的冷情看做深情。” 晓云吐诉着内心压抑的快要爆炸的情绪,她是个完整的人有情绪,她不满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不满全世界的每个人,但又能怎样?她只能无奈笑着接受。 有些爱情终归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对的人再执着也终归是错。 她累了,在追赶陈冬的路上停下脚步,她遇见了前所未见的景色,教室里的陈冬耐心解答着每位学生的问题,走廊里他的身影匆忙而过,办公桌前他批阅着堆成山的作业,回到家他需要照顾他的家庭…… 孟斐终于读懂陈冬对自己不一样的笑和眼神,看到这里她竟释怀地笑了。
文|白木枭
2017-1-2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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