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Mr. Masquerade

仲夏时分,太古里面具男的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我压低帽檐,插兜走过阴暗的巷口时,依然可以听到半醉的女孩们讨论这事。
“千真万确,戴着无脸鬼的面具,突然冲到女生面前,给她看……”
“看什么?”
我不以为然地继续走,顶着晚风。远方传来阵阵DJ舞曲,午夜的狂欢拉开帷幕,是时候离开了。
“姐姐,窗台的木槿花开了么?”我在车站发出简讯。
“是啊。”答复得非常快。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明天做木槿蜜豆糕给你吃吧。”
“来吧。”答复得依然非常快。
我一直称秦裳为姐姐,而且我发誓只当她作姐姐。秦裳大我两岁,半年前我去集团总部培训时,在食堂里遇见了她。
秦裳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一身不经修饰的打扮,素面朝天,目若秋水。与生俱来的读书人气质,让她给我一种蕙质兰心的感觉。
彼时秦裳魂不守舍地坐在我对面,鼻尖泛红,眼中却看不出泪光。
“那个……你坐下有5五分钟了,半口饭都没吃。”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与我对视片刻,继续垂目发呆,但不久便泪水潸然,我赶忙掏出纸巾递过去。
“下午还得工作呢,饭总是要吃的,来,我喂你,张嘴。”我郑重其事地端起她的碗,不管别人异样的目光。
秦裳含着泪咀嚼,最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
而今秦裳已然一副端丽优雅的模样,时常倚着窗台听德沃夏克,或者专心致志地打理我送给她的奥斯汀月季。
我带了蔬菜和草鱼来找她,她笑得很浅,却能看出她很开心。我从容地在玻璃烧杯里搅碎鸡蛋,她小心翼翼地剥着莴苣,我把鱼肉沿纹理斜切成片,她把木槿花瓣洗了又洗。
“唱首歌给我听吧。”秦裳说。
我清了清喉咙。
天色变得太匆忙,
落日的霞光太长。
孤单飘落的惆怅,
打开尘封已久的芬芳,
被淡忘……
面具男七岁的时候,喜欢把自己锁在阴暗的房间里,陪伴他的是他剪的小纸人们。
“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纸人甲问。
“我是女生。”黑色纸人答。
“那你为什么有小JJ?”纸人乙一把扒下他的裤子。
“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我是女生,妈妈说男人都是坏东西。”黑色纸人理直气壮的说。
小纸人都哈哈大笑,笑声回荡不绝。
“大功告成!”秦裳摆好最后一道菜。
“要开动咯!”我拿起筷子。
“别着急。”秦裳摆弄着我额前的头发。“有点乱了。”
我和秦裳边吃边聊公司里的各种八卦新闻,饭后,我帮她用挂烫机熨好了下周要穿的裙子,就离开了。
“路上小心,到家给姐姐打电话哦。”秦裳送我到门口。
15分钟后我发简讯说到家了,自己却坐上了去太古里的地铁。
面具男被小伙伴们扒下裤子时,并没有觉得羞耻,而是非常欣喜。他感觉到自己的器官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他也笑了起来。
成年后,面具男有时故意误入空荡的女厕,故意不锁门,当他看到女孩子被他吓得花容失色时,就会心花怒放,就会觉得当年自己和母亲被抛弃的经历,减少了几分悲伤。
曾有一次,他在胡同里发现了一位狼狈的女人。她一袭妖媚的紧身衣,斜网丝袜,紫红嘴唇,烟熏眼妆下流出两道乌黑的泪痕。因为喝醉,跌跌撞撞地踩着高跟鞋。
面具男想都没想地冲上去,一手压住女人的肩膀,一手褪下自己的裤子。女人见状,竟平静非凡,用一只腿盘住面具男,眼角继续流泪。
面具男无比冲动地擒住她,拖向更黑暗的地方,撩起裙子,捉住胸脯。女人苦笑着低吟,泪流不止,却丝毫没有拒绝,更没有试图摘下他的面具。
事后,面具男将女人扶起,取出纸巾帮她擦拭,抚平凌乱的头发和衣衫,如英国绅士般微微鞠躬后,便转身离开。
后来,到了仲夏时分,太古里面具男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
夜里十一点,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翻着我一直以来发给秦裳的简讯。
“姐姐,你没带伞吧,我去接你。”
“姐姐,你今天加完班告诉我,女孩子不要自己走夜路。”
“多近都不要走。”
“姐姐,今天到了食堂不要打饭,我做了罗勒鸡翅。”
“姐姐,该喝红糖水了。”
……
还有一条一直没有发出。
“姐姐,等到了九月,我的培训期就结束了,我要回分公司了。”
我望着秦裳宿舍的窗,灯已经关了,香槟色的月季若隐若现。月光如水般洒落在我额前的头发上,温婉得像秦裳的手一样。
周一中午,我在食堂等秦裳,完全不见人影,于是找到了她部门的同事小悦。
“你可能不知道吧,一年前她男朋友外派到新加坡了,今天回来了。”小悦低声说。
“哎?那她去约会了?”我问。
“谁知道,秦裳这人不爱说话。”小悦撇撇嘴。
我一个人埋头吃光了放凉的饭,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晚上下班,我忍不住发了条简讯。“姐姐,今天开心么?”一直等到夜幕低垂,也没有得到回复,我开始惴惴不安。于是决定去她家找她,狠狠敲门,没有人。
“在你心里,把她当成什么?”纸人甲曾问。
“想要埋在心里的人。”黑色纸人答。
“你不敢喜欢她?”
“嗯,我是个罪人。可我真的要告诉她真相么?”
砰的一声,我从回忆中惊醒,一张无脸鬼的面具赫然掉落在地上。我颤抖着拾起它,压在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却久久心如刀割。
绝望掩埋了希望,
时间带着假象流淌,
独自在黑夜里寻找,
那份遗忘的坚强,
太平常,
假象都被珍藏。
“这首歌叫什么?”秦裳问我。
“叫,《夏伤》。”我答,冲她微微眯起眼睛。
“夏…伤…”秦裳默念着。
入夜,秦裳在窗台上目送我离开,我走得匆忙,没能感觉到她投射来的炙热目光。这是我第六次来她家,每一次都被她默许这样离开。
我并不知道,秦裳彼时黯然解开睡衣,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蕾丝胸罩。
窗台的风铃上挂着十三只纸鸢,她取下其中一只,上面写着Nico。“季颜,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挂上去呢?”她再次默念着我的名字,这也是许多年后,她告诉我的。
Nico回国了,中午、夜晚秦裳都和他厮混在一起。下床,她感觉全身瘫软无力,却又意犹未尽。更久以前,她以为Nico的离开会让她失去一切,可那时,Nico也只是成为了她的曾经。
蹒跚上楼的时候,她听到走廊里响亮的敲门声,突然想起我来,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六点时发来的简讯刚刚看到。
秦裳慌张地擦拭脸上的浓妆,却越抹越花。敲门声停下,脚步声越来越近,酒精和心跳让她有些恍惚,她努力躲在暗处。那身影越来越近,她屏息凝望,却愈发惊慌。
“等一下!”那背影被秦裳叫住。“我们见过的,告诉我,你是谁?”
那背影微微躬下身,动作满载忧伤。“我看到你那条黑裙子的时候,还在骗自己,我看到你紫红色口红的时候,也在骗自己。可是我大概,骗不下去了,姐姐,我就是你挂在风铃上的,Mr. Masquerade”
我摘下面具,慢慢侧过脸来,秦裳见后,迟疑两秒,双手捧着花了妆的脸颊,泣不成声。
九月,秦裳踏着瑟瑟秋风为我送行,我拖着行李,她替我撑着伞。伞外,街灯疲倦,夜雨潇潇。
我戴上面具,挥动双手,笨拙地用魔术道具变出一朵玫瑰,举到秦裳面前。
秦裳一手捉住玫瑰,狠狠抛在空中,一手撕下我的面具,摔在地上。
窸窸窣窣,我隐约听见面具碎裂的声音,湮没在雨中,仿佛还有花瓣的形状,掉落在我们的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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