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人（一）

下午的时候，我妈说奶奶牙疼，爷爷陪奶奶去市区的医院看牙，奶奶需要挂点滴，爷爷就坐那儿陪奶奶挂点滴。突然想起去年的一件事，奶奶胸骨摔了，需要手术，爷爷和爸爸伯伯姑姑们在手术室外等，手术结束，姑姑留下照顾奶奶，大家去吃中饭，爷爷说自己不去吃。大家劝他去，爷爷说，“吃什么吃，怎么吃得下？”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分明禽着眼泪。

其实奶奶胸骨摔断是跟爷爷有关的。爷爷很省，省到经常被奶奶吐槽。当然，奶奶是不敢在爷爷面前吐槽的，她只会在背后唠唠叨叨说爷爷抠门。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

“阿敏娘，去院子里割点韭菜炒蛋。”

“炒蛋炒蛋，炒娘诶，天天吃韭菜韭菜。”奶奶气呼呼地拿着菜刀割着韭菜。

不过奶奶不是爆粗口哦，我们这儿的

方言，“蛋”和“爹”同音哈哈。

爷爷有多省呢，说起来故事很多呢。我们小镇到市区没有直达的公交，但是有直达的城乡巴士。城乡巴士票价六元，童叟无欺。公交不一样，爷爷有老人证，坐公交车不用钱。但是我们这没有公交站点啊，于是爷爷每次去市区都先骑着他的老爷自行车到另外一个有站点的地方，把自行车停在他的老朋友家，再揣着他的老人证，坐免费的公交去市区。这样一来一回，十二块钱就省出来了。对此，爷爷是颇为自豪的。

爷爷不但自己这样，还要求奶奶也这样。偏偏奶奶，不喜欢这样，奶奶是个怕累又喜欢享受的人，她宁愿花十二块钱，也不要这么曲折坎坷地进城。但是她拗不过爷爷啊，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市区的方式就是爷爷骑自行车载着奶奶到公交站点，再用两人的老人证坐免费的公交车。听起来很浪漫啊，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坐在后座，这时候背景音乐响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简直像拍电影啊！可现实是，某次爷爷骑车载奶奶，路上颠簸，把奶奶的胸骨颠断了。😂

爷爷身高一米八，样子魁梧，又识字，年轻的时候跑运输，当过船老大，后来做会计，在村里很有声望。奶奶身高一米五，和爷爷站一起就是最萌身高差老情侣。奶奶是个美人，大眼睛高鼻梁，五官长得很好看，加上爱保养，气质也好，又爱美，还每天坚持锻炼，是个精神头很好的小老太太。这样爱美的老太太，是不喜欢坐在自行车后座颠啊颠的。

其实爷爷也是有过奢侈的，我抽屉里至今还留着他去香港玩给我带的手表。前几年，爷爷带着奶奶和他的一帮老朋友去过很多地方，小至金华双龙洞，大至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港澳台、新马泰，爷爷奶奶老早就去玩过了。爷爷虽然省，但是出门玩总是记得给我们带礼物，香港回来给每个孙子孙女带了手表，虽然手表大概不会太贵，但是孙子辈的有十一个人啊，什么价乘以十一，都是笔大数目了。去新马泰玩，又给每个人带了一件印着大象的白T，给三个儿媳妇各带了一条红宝石项链。当然，项链是镀金的，宝石也不是真的，但是一个老人有这样的心意，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吗？

奶奶摔断胸骨以后，大家劝爷爷别再骑自行车了，年纪大了，真不安全，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八十一岁的老头子了。但是爷爷不服老，不认为自己是个不能骑自行车的老头，依然我行我素，但是他不敢再带奶奶了。爷爷依旧骑着他的老爷自行车，直到他把自己也给摔了，再也骑不了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爷爷，过年见到爷爷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乌青乌青，手上绑着绷带，吃饭都困难，需要奶奶夹给他吃。看着爷爷突然的衰老，我觉得有点难过。其实他是一点一点慢慢变老的，只是我没有经常去看他们，所以才觉得突然。听他们说，那天爷爷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流了很多鼻血，路上很多人看着他，但是没有人敢扶，爷爷努力自己站起来，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止了血，拦下沿途巴士，自己一个人回的家。回家了，才给姑姑打电话，姑姑再打给我爸和伯伯们。想到这，更加难过了。年夜饭后，我给爷爷奶奶包了压岁钱，他们收了，但是又包了更大的给宝宝，我拿着沉甸甸的红包，心中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收老人家那么多钱，但是爷爷执意不肯。后来我让我爸帮我再给爷爷奶奶捎压岁钱，他们依旧不收，也就作罢。

大家都说爷爷抠，谁又知道他只是对自己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