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女婿
李老三排行老三,今年六十三,有弟兄七个,是王家庄唯一的一个外姓人家,也是老李家七个兄弟中唯一一个家庭最为完整的一家,其余六个弟兄,老大病逝,别的离婚的离婚,光棍的光棍,只有老三一家至今完整无缺。 老三的老婆是王家庄唯一一个外地人,人称老田,用家里人的话来说就是侉子,但谁都不曾说她是侉子,因为她是个“彪悍”的女人,长相粗壮不说,这嗓音也是大的吓人,一张嘴要是骂起人来,估计一条庄上的女人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论这两口子,人心都挺善,要坏事就坏在一张嘴上。李老三喜欢喝酒抽烟,几杯酒下肚什么人都不认,动手打人那是常有的事,常常夜半三更能够听到他家激烈的争吵声,但不喝酒时比任何人都好说话,老田虽不喝酒,但喜欢论是非,谈东说西,也偶尔会与人发生口角,但为人直爽,倒也没有结下多大的梁子。 两口子有三个女儿,在他们那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严重,并且那会儿计划生育政策刚刚出台,对于多生超生的问题管的还是比较严格的,为了生出个儿子,躲了两次,最终生了三个女儿,本来家境就不算很富裕,越生就越穷。各家各户从原先散落的庄台聚集到一起,村里一家给批了块地皮,盖了新房子。那会儿流行盖楼房,说是为了防止发大水时能够到楼上避一避,可谁都知道真正发大水时,楼房不一定能够保得住。有钱的呢则是地砖什么的都铺好,楼上也装了简单的窗户遮风挡雨,稍微差点的,则盖好一个楼房的框架,二层楼都空在那里,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一点点装修好,而他家则一直在一排楼房中间,两间厢屋,两间民房,凹在楼房中。厢屋一间为厨房,另一间一半用来堆粮仓,一半搁了一张床,为两个女儿所用,而两间民房,一间用来供着家堂,一间则作为老两口的卧室,卧室里也是搁了两张床,也是供女儿所用,三个女儿就这么轮流住着,读完了小学初中。在三个女儿读书那会儿义务教育还没有完全普及,加之农村产业的单调,对于李老三一家而言,靠着二十亩地来供三个女儿读书,实在困难的狠,再加上李老三思想也比较顽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女儿和二女儿都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开始工作了,只有三女儿后来由两个姐姐垫着,读了三年职高后来去别人厂里当了个小会计,相比前两个姐姐,三子过的还算幸福。 在农村工作了一两年就会有人来给你说媒,老大真实的名字倒是不怎么清楚,只常听老田叫她小兰,上学迟,读完初中也十八岁了,后来去了隔壁镇上去人服装厂学做衣服,这一学两年回来,还带了个肚子回来,小兰那会儿二十岁,但仍未到法定结婚年龄,生孩子什么的要罚款不说,就小兰肚子里孩子他爹还不另李老三和老田满意,孩子他爹叫什么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姓林,姑且就叫他小林吧,这小林生的是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算得上一个小白脸,只是小林由于家族遗传性的小儿麻痹导致双腿走路不是很方便不说,就整体来看,还很影响形象,况且小林还比小兰大十岁,要是在现在男的大个女的十岁不算多,但那会儿大小相差一两岁就差不多了,大十岁李老三硬是死活不同意,尽管有了孩子也不行,让小兰把孩子打掉,回来重新来过,更何况地方习俗对于人八字算命这一块还比较相信,于是也悄悄为小林算了一卦,都说这孩子不行,哪知小兰竟不是她看起来那般柔弱,骨子里还挺倔强,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跟小林私奔了,非他不嫁,离家出走好几个月,奈何李老三这人虽然没什么钱,但儿女心特别重,起初因为没有生到儿子而生气,对三个女儿很不上心,后来女儿越来越大,对他也是百般孝顺,心也渐渐开了,都说天下没有斗得过孩子的父母,李老三和老田平时那么坚决,关键时候还是妥协了,那年冬天小林就跟小兰结婚了。小兰成了王家庄里跟她一辈的孩子中第一个结婚的姑娘,小林也成了王家庄第一个上门女婿。李老三用了毕生的积蓄,再东拼西凑,盖了一栋楼房,而且是全装修完毕的那种,新房入住时,邻居们都很羡慕,也深深的感叹,他家苦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儿女成家立业后剩下的更多的便能够享享清福了。 发嫁妆那天他家门口特别热闹,家具,电器买的都是当时最流行的,东邻西居的大妈大婶都来帮忙,头上插着喜花,似乎也能给沾点喜气。尽管小林腿脚不便,但人长的不错,加上小林头脑还是很聪明的,以前也是服装厂里数一数二的裁缝能手,做衣服放料什么的都很在行,农忙时,也算比较积极,后来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其实算是第二个了,因为小兰怀第一个孩子时还没到法定年龄,尽管后来结婚了,还是给流掉了,小兰因此还难过了好久,直到第二年春天女儿的出生,才算是给了她一些安慰。那会儿老田跟邻居闲聊时总是夸大女婿,但夸完总会说一句,就是腿。。。然后别人都说腿什么的是次要的,人好就行,何况上门女婿多难找。每每听到这,老田的脸上流露出的更多的是满意,止不住的开心。 日子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李老三的另外两个女儿也都嫁做人妇,过上了还算幸福安宁的生活。小林也从原先的服装厂出来自己单干了起来,从一个小作坊自己量体裁衣,简单的加工,到后来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服装厂,不得不说小林的头脑还是可以的。但也不知是做起了生意,人有点疲掉了,还是本性慢慢地暴露了,小林爱上了麻将,说起来都是为了生意上的来往,小兰作为老板娘也是给足他面子,从未跟他在人前吵过什么。这要是打麻将倒也算了,男人嘛,总归有点小癖好,小兰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棋牌室鱼龙混杂的,日子久了,就牌友与牌友之间来往,认识了另外一个女的,论长相说实在的那女的还真不如小兰,小兰脸蛋长得还是可以的,就是生完孩子,不注意管理加之遗传因素,小兰身材也走了样,而男人却是四十一枝花,到这年纪更是有魅力,别人再主动投怀送抱,多少都禁不住诱惑,但这也不能成为堕落的借口。 后来为了让小林收收心,再加上小兰是留在家里的长女,有二胎计划,虽说第一胎是女儿,家里上下也是疼爱有加,但李老三心中终究还是有个孙子梦,于是就有了二胎的想法,趁热打铁,小林来李老三家第九年,他和小兰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如一家人所愿,是个男孩,更是祖上荣光,多了个传承香火的人,自然对小孙子是加倍宠爱,外人看来他家也算是事事上心,老田在外跟人闲聊时更是合不拢嘴。小兰对于小林以往的出轨也就随他而去选择了原谅,而小林的确在那几年也算是规规矩矩,丈人丈母娘也对他很客气,别家女儿女婿虽说过年会上交给父母一些钱,别人问起来,老田也只是说“孩子们挣钱也不容易,我们也不图他们给我们钱,日子稳稳当当的过起来就行。”就这样,小林到李老三家十几年也没有为家里多添置些什么东西,唯一的就是自己买了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过时过节走载了老田李老三老俩口出去走亲访友,带着一双儿女出去逛逛,而最多的开支就是给俩孩子上学一些费用,后来自己开厂生意还算好,过年给了老两口一人一千块钱压岁钱,李老三爱面子,也是疼爱子女,觉得钱是次要的,有这个心就行。田里的农活也没够着他干多少,家里的开支都是李老三天天在外做做木匠,打打零工挣来供老俩口过活,这样日子也算凑活着过,李老三父母几年前相继去世,过年李老三的弟兄们就像找根一样,都聚在李老三家,吃喝几天后才会散去,为此老田跟李老三不知道吵过多少次,说养了一群白眼狼,但吵归吵,依旧一桌一桌的饭做给他们吃,外人看来逢年过节他家人多,最热闹,但其实老田这心里的苦又有谁人知,毕竟别人听了更多的是当笑话谈。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二子两三岁那会儿,小林又跟之前认识的那个女的联系上了,麻将搓的更是比以前厉害,竟然还特地开了个棋牌室,打起牌来都是生更半夜才回家,而早上都是睡到十点十一点才起床,去厂里照个面就又出去打牌,后来干脆连面都不照了,厂里职工可能一连一两个星期都看不到老板的面,只有小兰一个人在厂里忙东忙西,无论酷暑还是严寒,也都是加班到八九点才回来,早晨天不亮就去厂里开工了,李老三跟老田有时候还会怪小兰,说她对老公太放任自由了,殊不知在老俩口不知道的情况下,小两口在楼上不知吵了多少回,偶尔李老三借着酒劲,也骂过几回小林,大概也就是说:“不求你发多大财,为你洗衣做饭什么的,孩子也帮你看得好好的,你多少也得顾顾家啊。”骂过几天,小林归家的确比往常早了很多,邻居们也觉得李老三多少还是有点威严的,但无论是谁不能天天对着你骂,更何况是父母呢,人重在自觉。虽说中国人在别人眼里没有什么信仰可言,但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的积淀告诉我们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就无形中对我们的道德形成了一种约束,犯错不可怕,就怕错了不知悔改。可小林依旧屡教不改,嗜赌成性,吃喝嫖赌真的样样均沾,欠了一大笔债务,经常有人找上门来跟小兰要债,甚至会走到李老三家门口来讨债,有债务挣钱还债就是,小兰依旧选择了原谅小林,但最终在三妹妹与小兰一同在厂里捉到了小林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后,小兰真是彻底死心了。家里自然是大闹了一场,忍了这么久的老田终究忍不住给了小林几个耳刮子,小林爸妈也过来了,但知道是自己儿子不对,只好哭着离开了,也是这一次,小兰彻底死心后最终与小林办了离婚手续,怕爸妈知道后怪罪,怕别人知道后丢了脸面,这小地方,人多口杂,有人向着你心疼你也就会有人像看戏一样看着别人的笑话过活,女人如此,有些男人比女人还要八婆,偏偏这些长舌妇长舌男家里就是不出事,天天看着别人痛苦,自己茶余饭后多个谈资感觉就舒服很多似的。于是小兰一直默默承受着,别人都以为小林是在外边躲债,中途小林也回来过拿过衣服还给丈人带了两条烟,大家也都劝和不劝分,小兰两个妹妹问姐姐还愿不愿意等他(小林),以前一向沉稳的小兰在妹妹面前也是招架不住,崩溃了,说道:“我再跟他过下去我命都没了,这些年给了他多少次机会,多少苦水往肚子里咽,可到头来,自己当初不听爸妈劝阻,硬是要跟他在一起,到头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遇到合适的人我就再谈,不等了,一辈子都不等了。”当女人说出这句话时说明俩人的缘分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就这样又到年关,街坊邻居在外工作的都回来了,各家门口的轿车也像列队一样各自排开,只有李老三家门口那辆银色小三轮再也没见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小三轮,听说有人给小兰介绍了一位先生,说是要做上门女婿,这位先生看起来要比小林老实忠厚很多,年终来李老三家帮忙打扫卫生也算是勤快,对两个孩子也比较热心。但李老三和老田心里始终会有疙瘩,那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多少还是有感情的,想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尽管李老三和老田对新来的先生比较满意,只是这一次李老三在酒桌上喝酒没以前那么有兴致,老田在人前聊天时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这会儿“一家人”锅碗瓢盆的清洗着,哐当哐当,一边干着家务一边有说有笑,只是那笑不是从劳动中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着眼泪在笑似的。逆来顺受,你说我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毕竟人生苦多乐少。院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院墙上挂着的红灯笼,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