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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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国际电影节刚公布片单,北京国际电影节摩拳擦掌——又是一年电影节全面盛放到来之际,贴一篇对去年SIFF的观察回顾。对走进电影院的观众来说,也许现在就是看电影的黄金时代。
对我而言,每年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上海国际电影节。
2016年是第九年。
九年间,更多的影迷和影评人来到上海,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电影大餐。光是从北京赶过去的,有声震资料馆的老阿姨,也有提前放暑假的95后小姑娘,好不热闹。
旧的一批影迷照常生活,新的一批影迷更加爱看电影。这就导致了电影的票子,尤其是热门场次,依然是一票难求,忙坏了大光明和影城门口的黄牛。
吴觉人等朋友进入到电影节组委会工作,充当在中国十分稀缺的节目策划和电影策展人角色,试图引进更多的好电影。
但也有些事情没有起变化。
上海影城二号厅依然放映昏暗,助人好睡眠。曲阳影都依然像弄堂口的菜市场一样热闹,吓坏了新手司机。
竞赛单元依然存在感不高。即便搬来了库斯图里卡当主席,还有严歌苓、林嘉欣这种以颜值担当的女评委,但是,最终的获奖结果令人瞠目。更加令所有人尴尬的是担任亚洲新人奖评委会主席的尔冬升,他在微博上接连放炮,怒斥好些片子烂到家,浪费他的生命。
由于北京电影节的存在和节目优化,我在上海的看片任务,反而不像以前那么紧张。然而不看电影,好像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知所谓的产业论坛,巧立名目的电影之夜,毒瘤般存在的电影频道传媒大奖……这些貌似跟电影节有关的环节单元,光是围观都觉得糟心。
所以,同样一个电影节,在不同人眼里,它呈现出来的角度和位面不一定是相似的,甚至还可能是完全相反的。从饭局爬梯到电影选择,一个被金钱驱赶的电影从业者,一个初来乍到的痴心影迷,它们看到的大红色,也未必是一样的颜色。
以下是从第19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提炼出来的几个关键词,它们未必符合官方定义的电影节综述,却来自于我对这个电影节的一次观察。
藏族导演和藏族题材
47岁的万玛才旦是一名富有才华的藏族导演和作家,他担任了本届电影节竞赛单元的评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名字出现在新闻媒体上,竟然是因为电影节后发生在西宁机场的被扣事件。
与每天出现在网络上的社会新闻相比,这不是一起太大的事件。但关于警察执法程序的争议,耐人寻味。
四月份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看法国导演戴普勒尚作品回顾展,还有电影节期间住在银星酒店,我多几次碰到万玛导演。他待人谦逊,温文寡言。这样的评价与他的作品也有很大关系。从《老狗》到《塔洛》,万玛导演立足藏区,表现那些被屏障和隔离的社会边缘人,技法简洁,情感克制。

参与这次电影节竞赛的,刚好有两部藏族题材电影。一部是刘杰的《德兰》,一部是张扬的《皮绳上的魂》。如果算上张扬套拍的《冈仁波齐》,去年松太加的《河》,纪录片《喜马拉雅天梯》,与藏地有关的电影,也算是出现了动静不小的波澜。
和几个朋友开玩笑说,特别关注最后是哪部电影得奖。但玩笑只能是玩笑。毕竟,万玛导演只是评委会的一员。
《德兰》是刘杰再一次踏入边陲之地,重写人性尊严和情感割舍的新作。很遗憾,这部电影未能再现《碧罗雪山》以小见大的冲突。它弱化了情节,无声之处又沦落到对当地民俗的猎奇展示。即便当做关怀边远农村的命题作文,它不仅比不上霍建起十几年前的农村题材,反倒有去年《1980年代的爱情》的黑暗影子。
与精打细算小格局的《德兰》相比,《皮绳上的魂》要大气磅礴太多。它有繁复庞杂的故事结构,跋山涉水的大气象。围绕复仇与救赎的天珠猎人故事,单看字眼好像是老生常谈。但有那么些瞬间,电影发出嘣的声音,酒香袭人,拍出了立地成佛的空灵意思。有人批评这部电影的藏族演员太现代了,言下之意就是造型感太强,站在镜头前,就是一张张人物大片的。而频频响起的鹰笛声,被人看出了偷师莱昂内的意大利西部片《好坏丑》。这样的尝试不能说完美无瑕,但令人敬畏和欣赏。

最终获奖结果是《德兰》拿了金爵奖最佳影片。《皮绳上的魂》拿了一个小奖。评委会争吵内幕,不足以跟外人道。
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就是评奖。
后来张扬说,库斯图里卡发出了私人邀请,请他的片子远赴欧洲。
上海日本电影节
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九天时间内,放映四五百部电影。最勤奋的影迷,拿出铁人般的意志力,最多也只能看个五十部电影。与之相比,北京国际电影节在片目总数稍逊的情况下,放映时间却长达半个多月。
但上海还是有其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对喜爱日本电影的影迷来说,每年六月是同步看到众多日本新片的最好机会。

今年上海放映的日本电影,多达六七十部。从竞赛片的阪本顺治到评委作品展的原一男,从4K修复的《乱》和小津安二郎,到说是修复结果并没有修复的《饥饿海峡》,从岩井俊二到黑泽清,从山田洋次到是枝裕和。即便你在上海只看日本电影,那好像也是要付出莫大的时间和精力。
如此大的容量,可以生成许多观影组合。譬如,山田洋次在《家族之苦》再一次致敬了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而电影节刚好有《晚春》和《麦秋》。冲田修一在《莫西干回故乡》让老父亲喊出了一句点睛的对白:求求你,快回东京去吧。这完全是小津时代的变奏与反转,道出了日本社会家庭关系的彻底转变。
你可以看到《饥饿海峡》里青涩的高仓健,也能看到纪录片里的一代硬汉偶像高仓健。你会看到《战场上的圣诞快乐》里头初出茅庐的北野武,也能看到《当女人沉睡时》已经是日本电影大佬的北野武。
你可能觉得黑泽清《毛骨悚然》压根不吓人,那么,你可以去试试中村义洋有鬼的《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或许看看《咒怨》沦落到哪种掉价的恐怖片水平了。

这种超越单本电影,围绕多部电影的时空穿插,类比互鉴,不仅能够大大提升观影趣味,也是一个影迷走向独立选择,提升审美情趣的重要途径——它并非是影评人的职业专属。在电脑硬盘或视频网站上,你兴许可以完成同样的事情,但需要一定的自制力和观影规划,而在电影节,你需要买上几张票,跟一群人走进电影院。
日本电影会集中出现在上海,并非没有原因。一方面,沪上素有喜爱日本文化的民众传统,尤其是年轻人群体,无条件喜爱日本的一切。电影节有二十多年历史,从第一届的评委大岛渚到如今的日本电影人愿意来上海站台,这里面裹挟了长期友好往来的历史。
反观这五年日本电影在中国院线的引进状况,不免让人汗颜。受制于政治局势,电影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直接被剥夺了承担文化交流的功能。即便网络出现以后,有看不完的日本电影已是一件平常事,但电影院只放好莱坞大片和本土院线片,文化大国之虚弱,倒也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可以想象下吉卜力和宫崎骏在中国放映的局面。
但我猜,你肯定想象不出来吧。
来一场马拉松观影
从事影评工作以来,最经常被人问到的一个问题,自然是“你最喜欢哪部电影/那个导演”,接下来大概就是,“看了那么多电影,你会不会没有了激情。”
2009年到北京之前,我对“看电影”的界定,就是在电脑电视投影仪上看一部电影罢了。偶有去电影院看电影,却也不觉得那是一件太享受的事情。
有人说,新世纪以来,中国人生活习惯发生的改变,其中一项就是看电影。现今,你只要看看朋友圈,平时吃饭喝咖啡,电影话题前所未有的密集,电影明星刚走下银幕,转眼就上了真人秀……票房的节节高升,造就了一家又一家的电影院,一块比一块巨大的电影幕布。
电影院培养了大量的新生影迷,也间接让很多人发出了另外一个呼声:希望在电影院看到不一样的电影,而不是趋同的院线排片和同质化严重的电影。
这个时候,电影节的强大魅力就应运而生。
应该说,过去五年对中国各地的电影节展是一个黑暗时代。但官办的北京和上海国际电影节,倒是有了不小起色。一个反应就是敢于引进不那么规矩的片子,从北京节的森田芳光回顾展,到在上海看的那些时长惊人的片子——我把它们称之为:马拉松观影。身体和生理疲惫,精神却有刺激与愉悦。
一般说来,香港电影最符合类型片的要求,片场在90到100分钟左右。日本电影普遍要比中国电影来得长,两小时经常是家常便饭。一旦超过两个多小时,对很多人就有点熬不住了。

今年上海,我看了142分钟的《亚利桑纳之梦》,144分钟的《皮绳上的魂》,147分钟的《全身小说家》,167分钟的《飞向太空》,170分钟的《地下》,179分钟的《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187 分钟的《豹》,还有317分钟的《欢乐时光》。
此外,塔可夫斯基的《牺牲》、《潜行者》、《安德烈·卢布廖夫》也是一部比一部长。日本电影还有183分钟的《饥饿海峡》,上下篇、合计240分钟的《昭和64年》,专门被拿来放映的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长达572分钟,好在拆成了五场来放映。
要说到单片长度,今年的“长片”虽多,却没有超过2013年放映的,566分钟的纪录片《浩劫》。但看完《欢乐时光》,我还是心生了恐惧,深深被灰暗的主题吸摄,无法真正走出电影。对我来说,电影比现实更真实不重要,麻烦的是,《欢乐时光》会叫人觉得,现实也许比电影的灰度惨淡得多。

电影节的电影院,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让你混淆了真实的时间。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我很怀疑自己能否一口气看完塔可夫斯基,也未必能看完《欢乐时光》。这种观影体验,也只有发生在每年的电影节了。
跟库斯图里卡来一张合影
与戛纳相比,上海不是完全为电影艺术而诞生。但与北京相比,上海又充满了电影节的氛围气息。
上海的街道植满梧桐,便利店众多,交通发达,是中国最早进入城市化的地区,也是1949年以前的电影中心。大光明和国泰电影院,光是感受它们的建筑空间,你都会觉得看电影不仅有历史感,还多出来仪式与神圣。
这些客观条件都决定了在举办国际电影节时,上海是一个更有亲和力的迷人都市。

我有个朋友叫大奇特,他喜欢007,也热衷于跟电影明星合影。尤其是一张跟杰西卡·查斯坦的合影代表作,丝毫没有普通影迷的紧张与生涩。照片上,大奇特一把搂住了劳模姐——就好像她是飞过来上海求合影似的。
每年上海,你在上海影城周围,总会碰到众多大导演和电影人。比如,跟严歌苓一个餐厅,跟施南生一台电梯,电梯门一开,刘烨又撞了进来。我在WAGASA抓拍过卡拉克斯,在影城大厅看金基德一个人瞎转悠。今年,我甚至拍到了气度不凡,和蔼可亲的老万磁王伊恩·麦克莱恩。就走路上碰到的,而不是挤在一堆人头当中。
在暖流公司的party上,贾樟柯被人不断合影,简直是十秒一张。这种合影本身,未必是与偶像崇拜有关,更可能是对一部电影的诸多回忆,来自于身边的这个人。
当然,一张合影,一次偶遇,并不代表着什么,也不意味着你就和电影走得更近。一部电影拍摄完成,属于导演的工作和使命都已经完成了。但是,电影节提供了一个机会,与电影有关的一切,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社交和看片之间,每个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有人一个晚上加几百个微信好友,有人只是默默的一天看上五六个片子。有人带着问题看完电影,有人则不。看完原一男的《全身小说家》,我兴奋难耐,很想问点什么,但映后交流环节,导演超级八卦,自己先嗨了起来。听他一说,我又觉得,其实我并没有问题。电影已经把一切问题都说清楚了,导演的话,也未必全是真话。
有人发言带刺,贬低山田洋次的作品。有人语无伦次,表达对一部电影的喜爱却没有问题。面对电影,面对导演,我们才会发现,原来同在一个电影院,一部电影居然汇聚了无数个和你不太一样乃至完全不一样的观众。
所以,当你遇到库斯图里卡,你会做什么?
我立马示意身边的朋友赶紧上去,并以常年抓拍的惊人手速,留下两个人的合影。
后来,照片被取名为“银星路漫漫”。
我还跟别人说,库斯图里卡终于找到了流落在中国,失散二十年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