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不了的德里达 | Simon Critchley

杰瑞米·巴德曼采访西蒙·克里奇利
最众所周知的是,德里达是个有争议的人物,有人恨,有人爱。人们爱或恨海德格尔的缘由很显白,但对德里达,却很模糊。我好奇,为何人们,有这些激烈反应?
塞拉·本哈比告诉过我说,做研究生时,她在耶鲁自助餐厅排队,正好前面站着保罗·德·曼和德里达,德里达穿了蓝丝绒的西装和花哨的衬衫,她想:“你怎么能穿成这样?把自己当谁了?在耶鲁!胆子真大!”很多人恨德里达,因为着装太出位。人们以为,严谨的哲学家总是另一副样子,上课写作之外灰头土脸、面如死灰。
对着装的仇恨,对风格的仇恨,缘自昂格鲁-撒克逊学院的无知。德里达的写作是巴黎高师教育的结果,也很古典。在法国,他很早就声名鹊起,他太聪明了。阿尔杜塞、伊波利特等等在其学生时代就觉得未来他一定是最强的。1950年代,写胡塞尔现象学的书,采用的是经典做哲学的方式。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的互相仇恨,总得为自己找个对象,书呆子很想找个人生生气,被人惹火了,才好出气,他们成功地找到了德里达,他受教育获得的写作风格正好和英国、美国狭隘的学院风格不搭。
死后,哲学团体想把一些争议体制化,这包括:大陆/分析区分,90年代的科学战争,文本性、权威的问题。德里达造过时吗?他被吸收了,驱逐了,还是有持存的遗产,比如将到来的哲学计划?
有时,我想到柏格森,20世纪初最有影响力的人。他到纽约时,引起了百老汇交通堵塞。到哪里他都是头条,又拿了诺贝尔奖。30年代,唯一和柏格森在名声上有可比性的,只有罗素。但是柏格森一死,马上无人问津。20年前,我想写一个柏格森的章节,发现根本没有人在读他。柏格森后来通过德勒兹回来了,现在的柏格森研究有家庭作坊的规模。对于德里达,我在担忧事情会否也如此。80年代,德里达就是先锋哲学的代名词。92年剑桥授予德里达荣誉学位时,联名上书的反对者都包括了当时最有名哲学家,像奎恩。新闻上出现大头条“认知虚无主义袭击英国”。人们都关心他。
美国不一样,1988年前,耶鲁是“解构工业”中心,德·曼青年时代的报纸写作(纳粹倾向)在1988被人揭露,耶鲁的解构总部很快解体。德·曼死了,米勒去了加利福尼亚的欧文(Irvine)。欧文成了美国解构派的首都,但没有耶鲁那么大影响。有过德里达的时刻,但在90年代已有衰落。
现在,有忠诚的德里达圈子,有真的跟随者,其中有出类拔萃的,像本宁顿(Geoff Bennington),也有其他的跟随者,你懂的……德里达的研讨班翻译项目有点意思,但我认为意思不大。德里达在美国是一年来两次的大师,所有人都想和他握手,他所有的书都立即被忠实翻译。但美国的德里达派到底做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明白,出版、会议、荣誉成了优雅的礼节。不幸的是:人们不太理解德里达写作承担的风险,这样,德里达便成了一种说话方式。比如,使用“两难”(aporias),在文章开头写:“如果我能够回应的话,但是我不能回应”、“如果我有时间,但我知道我时间不够”;德里达本人就这样,他冗长,费解,很焦虑,应付不来自己的名声;另一方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聪明的头脑,他的工作全然像天外来物。
一个状况是,你不可能和德里达争辩。他只作阅读、解释,但没有立场。你读了并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战斗。
一些人为德里达划定了立场,我的想法不同。我很讨厌马丁·海格伦德(Martin Hägglund),我认为德里达没有提供任何实证的超验哲学。德里达提供了可模仿的阅读实践,在整体的结构,始基和产生的环境中阅读,反抗文本的意向。我认为德里达作为一个读者是典范的,德里达没有塑造概念,他命名的术语都是昵称,这非意外。
我记得一次和本宁顿的对话,他当时刚和德里达合写了一本法语的书。德里达想在法国出一本简介自己的书,但不愿让法国自诩的德里达主义者的人来写,于是找了英国的本宁顿。当时本宁顿很年轻,但出类拔萃,本宁顿写的东西我们今天叫做博客,他当时就很好地使用了计算机,以博客的写作风格给德里达作了系统介绍。而德里达在每一页下缘的空间写了“割礼告白”,名义上讨论奥古斯丁,也在写自己的告白。德里达对本宁顿说的是,你抓不到我,你想用范畴来捕捉我;我轻松让这些范畴作废。所以德里达本体地不愿有立场,他毫无姿势(知识),这点让很多人不爽。
另一方面,对孔迪亚克、柏拉图、黑格尔,德里达读得非常好;在海德格尔上,更无人能够超越他。但你读他写曼德拉的文本的时候,你会想:他在干什么?他不该用同样方式来写曼德拉。
德里达主义者不会说:“这是一个重要的作品”。所以如果柏格森的被遗忘在德里达身上重演,问题将出在教授、继承和交流上。你怎么开始学德里达?一些人说1967的三本书很重要,是解构的大爆炸,所有的东西已经在了。但,那又怎么样?你开门课教授67年的文本,那另外80本德里达写的书怎么办?你能够开一个学期的课讲福柯,分析50年代晚期到80年代早期福柯思想的历程,并说通。你可以说:“早期的作品重要,后期说性史的问题不重要”。诸如此类,福柯是可以教的。但是我看不出德里达可以被这样教授。
还有像差易[différance]这样的昵称,一个德里达主义者必须强调这不是一个主人术语,并不重要,不可继承……你接下来为它取什么昵称是你的事……
所以好像德里达被不被遗忘并没有什么要紧的!différance是个被夸大的哲学理念,但它并不是什么理念。《几何学起源》引导里,德里达说,胡塞尔的“原则的原则”一方面优先对待的是现前;另一方面康德意义上的理念也存在于胡塞尔哲学,它不是现前,而是我们朝向并且在现前之中揭示它的东西。所以胡塞尔的“原则的原则”和理念有矛盾。差易在特定的文本形成中出现。阅读方法并不导向差易的类-存在概念的揭示,但双重阅读要成功又需要这样的类概念,比如差易、自体免疫、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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