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整形记
文丨梦境玩笑家
1
何妙是怀着报复社会的心态飞去韩国整容的。
"All bullshit!通通的,都他妈,肤浅!"飞机上,她向陪在身边的闺蜜毕可卿咒骂道。可卿无奈地笑笑,她这种生来就惊为天人的尤物怎么能理解何妙的痛楚呢?
大学毕业以后的生活,让何妙对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的男人失望,不是somebody,是anyone.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五年,她花了整个青春期和半个青年期来证明,确实存在一种男人,他可以完全不在意一个女人的外貌如何,而只关注她的人格品质和内心世界。这样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的体貌特征——双目失明。
从来没有人发自内心地认为何妙是一个美女,不说她“丑”,教养已经真真是极好了。她有一张梯形的脸,上面星罗棋布地铺洒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雀斑,像一块儿用料十足但形状怪异的芝麻饼干,也许味道不赖,却鲜有人会对她产生食欲。平平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窝,算命的说这是男人相,女人长这样的下巴,命里有贵人。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算命,这辈子,贵人她没见过,贱人倒是真遇到不少。
2
高中的时候她就这么丑,不光丑,还胖。整个高中期间,除了会写点东西,是校刊的主编,文章经常获个奖什么的,她的生活平若烧饼,静若馒头,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关键是,她的下铺还睡着毕可卿。这姑娘,大眼尖下巴小嘴,脖子以下全是腿,灼灼其华,飘飘欲仙,和海报上揭下来的似的。男生看一眼,轻则胡言乱语,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羽化登仙。只要她愿意,别说故事,神话传说也能写一书架出来。
知道何妙和毕可卿俩人关系好,男生们很自觉地就把何妙当成了邮筒、快递小哥和送外卖的,何妙倒也不推辞,情书礼物悉数送达,吃的全都自己消化。
她一边吃还一边恬不知耻地对毕可卿说,“天知道我有多不爱吃这些香喷喷的巧克力薯条饼干果冻炸鸡腿烤鸡翅汉堡洋葱圈红豆派鱿鱼丝臭豆腐大果粒酸奶和麻辣小龙虾,还不是怕他们把你喂胖了,那样你就不仙了,我这叫‘恶心自己,成就女神’......”
一个枕头从下铺扔上来,啪,甜点上的奶油糊了何妙一脸,毕可卿笑得直不起腰来。没有故事的何小姐,笑话倒是向来不缺。
直到高中毕业,一米六的何妙从120斤长到了150斤。她在毕可卿的上铺吃遍了学校周边的每一条小吃街,俨然置身校园食物链的顶端。
毕可卿最终没有和这些食物供应者中的任何一位走到一起,当然也包括那些情书和礼物的供应者。何妙从心底感到深深的遗憾——从此以后,再想吃好吃的,就得自己花钱了。她忽然有点舍不得毕可卿了。
毕业典礼那天,苍天有眼!
她!竟!然!收!到!了!情!书!
还!是!两!封!
看到信封上的“致何妙”而不是“致可卿”,何妙激动得语无伦次,热泪盈眶,两只手和刚长出来的似的完全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地拆开信封。
一封来自隔壁班的一个四眼小胖子,说喜欢她,默默地,三年了,倾慕她的才华,喜欢看她写的文章,欣赏她乐观积极的生活状态,觉得她可爱,会永远记住她云云。
另一封情书是匿名的,那是一张精致的卡片,只有三个飘逸的单词,I love you。没有署名,没有任何修辞,甚至不期许回复,颇具神秘感,就像有谁趁她熟睡的时候轻轻吻了她的脸。
她并不认为真的会有人暗恋她,甚至暗自怀疑,这只是来自四眼小胖的安慰。他想给予她这个同病相怜的孤寡胖子人道主义关怀,对爱情界的低保贫困姑娘进行自尊心上的扶贫,体恤她那颗隐藏在厚实躯壳里的薄如蝉翼的玲珑少女心。总之,好人一生平安,她没有回应,只在心里默默地感激。
高中时代被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并且是,两个。
3
大学时代的何妙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成功地把“矮胖挫”里的“胖”字狠狠擦掉,虽然还是和漂亮无缘,至少,人家瘦了!
让她瘦下来的动力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儒。
他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当书架对面的那张白皙文弱的面孔被斜射的夕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黄,她有片刻恍惚,于是下意识地低头,目光便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她心里忽然微微一颤,想触碰他掌心的温度。
他读国际政治专业,和何妙一样酷爱萨特和加缪,会弹吉他,还是篮球协会的会长,看上去仙风道骨,清新脱俗,和外面的妖艳贱货完全不同。
遇到他以后的每一个傍晚,何妙都去操场上跑步,这一跑,就是两年。她带着耳机一路狂奔,穿越郁郁草丛,穿越人山人海,那满怀期冀的脚步裹挟着她的整个青春,带她前往彼岸的光明之所。
那是一方孤岛,“藐姑射之山,有仙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岛上有一个标的物,他的名字叫刘儒。
何妙跑步除了减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每天傍晚,刘儒都会在那里打篮球。两年来,她像一颗小行星一样日以继夜地围绕着篮球场外圈的操场公转,斗转星移,生生不息地陪伴着她心中的太阳。她不会发光,却稳定而恒常。
4
快两年了,小行星等得都快要陨落了,太阳之神阿波罗还是没有看到她。
何妙想到了高中时代的食物链。
她偷偷买来烤箱,躲过宿管阿姨在宿舍里研究烘焙。蛋挞、玛芬、戚风、慕斯、海绵、巧克力熔岩……在舍友们看她的目光愈发温柔慈祥起来的时候,她意识到,她真正的蛋糕可以出炉了。
于是,每天傍晚的篮球场上,都可以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孩,提着一个牛皮纸盒等在那里。
打开盒子,有时候是一块精致的乳酪蛋糕,有时候是几块松软的越蔓莓饼干,或者是一角被水果覆盖的披萨,看上去娇艳欲滴,尝一口唇齿留香。她的阿波罗终于拜倒在她的石榴曲奇之下,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不要再在操场上等他。
大二结束的时候,他们交往了,悄悄地,鲜为人知,像隐秘的office之恋。他吃掉她送来的甜点,也戴上她手编的厚围巾,她的气息存在于他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却不曾出现在公开场合和他的朋友圈。
她似乎穿着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每天围着他团团转,可是悄无声息,他的朋友家人舍友,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不敢怀疑,也不敢问,她怕那些疑虑会把他推得更远,于是给自己也戴上了眼罩,假装看不见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心。
他说,你还是减减肥吧,胖成这样我怎么能带你见朋友呢?
于是她继续跑步,也不再吃晚餐。她的烘焙技术已经出神入化,却忍住再也没吃过哪怕一口,每天新鲜出炉的那些香甜软糯喷薄欲出的,都被涂抹过一层苦涩。
可是只要刘儒咧嘴一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唤一声“妙妙”,她的心马上又被刷上了一大勺厚厚的糖霜。爱情像糖,甜到忧伤,那些被遮盖的,被蒙住的,被掩饰的,只是隐隐作痛的牙疼,刘儒是牙医和止痛药,她爱他,就像一颗坏掉的牙齿一样无法自拔。
5
毕业前夕,刘儒告诉何妙不要再来找他了,风轻云淡,就像挥手告别一只偶遇的流浪狗,都不需要花费心思寻找借口。
收到这条分手短信的时候,面黄肌瘦到90斤的何妙竟然松了一口气,“还是等到这一天了。”她终于知道了那些不安全感的来源,原来这个结局,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一直悬挂在她的潜意识里。
而后,那如影随形的牙疼变成了黯然销魂的心绞痛,几年来,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刘儒本来就不属于她,他的心是空的,又或者里面满满当当,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在这座房子的门前徘徊,吃奶和喂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不停地敲门,用手推,用脚踢,用脑袋撞,门开了一道缝,里面透出一束光,让她满怀希望,以为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了,忽然砰地一声,那扇门又狠狠关上,从此,她继续颠沛流离。
她果真卑微到泥土里,却没法开出一朵花来。她甚至不敢去质问刘儒为什么。自己对他这么好,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为他改变了这么多,为什么他依然把门关上,把她放逐在空无一人的旷野,让她活成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分手第二天,她就看到了答案。那个答案一目了然,一点儿也不深奥,不诗意,不哲学,不萨特也不加缪。
答案身高170+,目测三围89-56-89,体重是她巅峰时期的1/2,眼睛大小是她的三倍,全身都是黄金比例的几何图形,这个答案醒目到让何妙这种对数字一窍不通的理科渣瞬间化身数学家。
刘儒怀抱着这串数字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她忽然想送他一把伞——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这个人渣,耗尽了她的整个青春,原来爱哲学并不影响爱美人,听《逻辑思维》的人也很在意三围,真挚的爱比不上漂亮的脸,真他妈肤浅!
“去死吧,Low逼!”这是何妙给刘儒说的最后一句话。
6
何妙工作了。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
上班第一个月起,她开始收到花,绣球,栀子,扶郎,桔梗。生日,情人节或者随便哪个月的14号,没有署名,也没有卡片。她打去花店,老板告诉他都是网上订花,只知道收件人信息,订花的无从查晓。
难道是刘儒?
她很快打消了这种可笑的想法,可能是杂志的读者,也许是哪个暗恋自己的同事?索性不去管它,时间长了,那个人就会慢慢浮现。何妙心里暗爽,却又不动声色。
除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她会花一点时间化妆。
涂上清透的BB和粉底,为小雀斑抹上蜜色的遮瑕霜,刷两下睫毛,再撅起嘴巴亲吻一下诱人的斩男色唇彩,她的五官在梯形的脸上瞬间生动起来,虽然和“美”依然相去甚远,但距离比素颜时近了很多,看她这么敬业地捯饬自己,也没人好意思说她丑了。
化妆是毕可卿教给她的,手把手教学。
“妙妙你瞧,现在看上去精神多了。”可卿笑起来的时候大眼睛弯弯的,像一湾新月形的泉,男生都想在里面裸泳,何妙却想在那里划船。她清澈的眼底波光流转,是有多好的命运才能让一个姑娘生得如此美貌,还这么招人喜欢。
7
25岁来临的时候,妈妈开始催她相亲,这时候,距离她大学毕业已经快三年了。她一直没谈恋爱,其实是一直不肯承认,她的心里有一个伤口。
那个伤口像一片烤糊的焦糖,由甜蜜到苦口,均匀地铺洒在她的回忆里,让她在分手以后的几年里再也不敢尝试哪怕一口甜品,那甜得发腻的味道,甜到牙疼,腻到胃酸,牙疼到掉下眼泪,胃酸到裹足不前。
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她何妙,25岁,家境尚可,211大学毕业,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职业,品行端正,性格活泼。什么样的人和她相匹配呢?
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深深恶意。原来自己在介绍人的眼里就是这个德行。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士,中专学历,从事建筑行业,脖子上的大金链子项圈辣么粗。他口气清新,依稀蕴含着韭菜盒子的芬芳,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喷到何妙的脸上若干次,她尽量保持着得体的教养,没有去擦拭。
临走的时候他说自己很忙,何妙暗自庆幸,她憋气的时间真的不能太长,这会儿大脑已经有点儿缺氧了。
晚上介绍人邻居阿姨来到她家,偷偷给她妈说,下次再相亲,让妙妙记得化妆。她忽然很难过,其实她化过妆了,更难过的是,生化喷雾器大哥竟然没看上她,连他都有资格嫌她长得难看。
不过想到他大金链子的品味,何妙又有点儿释然了。
想到还有人定期送花给自己,这份释然又多了一丝甜暖。
临睡前,她用掉半瓶洗面奶,恶狠狠地把脸洗了三遍。
8
后来,陆陆续续地,她又相亲了很多次,高矮胖瘦,各行各业,形形色色。有两次带着毕可卿,男士无一例外地调头倒戈,对可卿趋之若鹜,她觉得自己真是勇气可嘉,视死如归。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或客套或冷漠的再见变成再也不见,那些一碰就碎的暧昧变得暧昧不明,那些短命的露水情缘接踵而至又随风而逝,她的心痛到麻木不仁起来。
相亲,就是一串标签和各种条件的交换,她没有姓名,没有人格,也没有思想和情感,她有着各种各样势均力敌的标签,却输在一个致命的短板——她不够好看。这不是她的错,可是她只能承受后果,也没有其他选择。
这段时间,微博上流传着一条很火的视频,一个女孩,分别被化妆师打造出丑陋和美貌两幅面孔,穿同样的衣服,花同样长的时间,去跟陌生的男性路人借钱。
丑姑娘借钱的时候他们说都没带钱。
漂亮姑娘借钱的时候他们都怕钱会不够,有的还留下名片方便日后联系,可以再次提供帮助。
两轮借钱的结果分别是2000日元和15800日元,拍摄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日本的男人都是热心肠——不过,只针对美女。
图片发自简书App
众所周知,其实中国的男人,也一样。
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样。
这条来自名为Bellissima的一家日本整形机构的广告,被日媒评为"年度最垃圾广告"。因为它宣扬了一种以貌取人的立场错误的价值观。
可是谁又敢说他说的不是事实呢?
任何一个外貌不够美好的女孩儿,都曾或多或少地领略过这个世界的种种恶意。那倒未必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也许只是一个下意识的眼神,一次礼貌的拒绝,或是习惯性的忽略,在一个看脸的时代,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而同样的能力,不管是工作还是爱情,颜值低的人往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承受更多打击。
这并不是什么内心阴暗的揣测,是她的初恋男友,她的相亲对象,她最亲爱的闺中密友,用活生生的现实告诉她的。
何妙决定去整容。
9
她把整容的想法说给毕可卿的时候,可卿吓了一大跳,“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啊,好好的干嘛去整容呢,风险多大。”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长成你这样我也不整容。你单身人家说你挑剔,我单身人家叫我剩女!”
可卿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陪她一起去。
因为担心手术有风险,何妙选择了微整,打针,祛斑,嫩肤,医生说效果很快会呈现,但是只能保持一年左右就会消退,需要到时候再来补充。
回国后的前期,何妙整张脸都是肿的,也不能晒太阳,只好每天戴着口罩上下班,大约一个月以后,摘下口罩来的她开始仔仔细细地审视自己的脸。
那张脸就像一张被PS过的照片,脸型已经圆润成一个鹅蛋,尖翘的下巴,挺立的鼻梁,光洁的皮肤和饱满的额头,让她原本就细长的眉眼多了一丝妩媚的潋滟。她的五官从原来的粗放扁平变成现在的精致立体,俨然出落成一位颇具古典气质的美人。
她瞬间爱上了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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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何妙都要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门,原来的休闲装运动鞋通通淘汰,换上文艺气质的亚麻长裙或考究的职业套装,用高跟鞋勾勒出小腿纤细的曲线,她变成了另一个人,至少看上去,自信,优雅,迷人。
走在街上,也会引来路人侧目,回头率空前高涨,偶尔有少年远远地冲她吹几声口哨,坐地铁常被搭讪,乘飞机的时候也总有好心的男士抢着帮她把沉重的行李箱举过头顶,放上行李架……
她的心也从开始的受宠若惊变成了现在的波澜不惊。短短几个月,她就适应了美女的生活,那是秦可卿一直以来的生活。年近三十,那些被命运亏欠她的,终于得以偿还。
相亲的舞台成了她的主场,再也没有人挑剔她的外貌。男士们变得殷勤而主动,邀请她在昂贵的餐厅共进烛光晚餐,一掷千金地为她购买包包和手表,办公桌上经常出现大束的鲜花和精美的花盒,都有署名,还附带着一两句甜蜜的情话。
而那束每个月14号如约而至的匿名的花,这时候看上去略显单薄和寒酸,可那是何妙的最爱。她把大束的鲜花送给单位上的保洁阿姨,然后把匿名的花插进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期待它下个月的如期来临。
她又想起了高中时代的生物链。男孩们成长为男人,只不过是把零食和小礼物换成了高档餐厅和奢侈品,可是他们的心从来没变,对美女的热爱始终如一。
就在一切看上去都要好起来的这一年,她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比长得难看还让她糟心——她竟然爱无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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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种男人之间,欣然地接受他们的殷勤和赞美,面对他们殷切的追求却不置可否,像在看一场表演。
因为她无法对其中的任何一个真正动心,哪怕他英俊多金有学识,她面带微笑,冷眼旁观,再也没有谁能让她像当初看到刘儒时那样心里一颤。
她问毕可卿为什么。
可卿说,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你,他们只是喜欢你的脸,还有那些标签。她眼神清亮,仿若世事洞明。
何妙当即冲上去给了可卿一个熊抱,这么多年,还是你了解我。
经历过这么多的伤痛,何妙终于学会了爱自己。
她还是她,那个中二又逗逼的老少女,她的心从来没变,可是没人看得到她的心,他们只爱她的脸,多么粗暴,多么肤浅。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迎合这样的粗暴和肤浅跑去韩国换一张脸呢?人生真矛盾。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迟。”这张脸给何妙带来短暂的虚荣,还有,深深的不安全感。如果对方知道她从前的样子,会不会依然爱她?倘若她不再去整形,她的爱情是不是就无以为继?她迎来了人生中旷日持久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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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思是一个高中同学介绍给何妙的。
他高高瘦瘦,架一副眼镜,友好而和善。何妙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活泼的,最好有一点雀斑,看上去多萌。何妙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如今白皙皎洁的脸,莫名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陈小思追女孩的方式和其他人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不送花,也不浪漫,但是他会做饭。
每天早上,他把车停在何妙家楼下,等她下来吃早饭,金黄松软的火腿蛋包饭,入口即化的卤肉饭,韧劲十足的牛柳炒饭……平淡无奇的米饭在他的手中变化莫测,回味无穷。就像何妙使用烤箱的技术一样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陈小思平时工作很忙,但是不管多忙,他都会在周末为何妙煲一锅汤,海带猪蹄黄豆汤,冬瓜排骨玉米汤,胡萝卜鲫鱼豆腐汤……每当喝到他亲手煲的汤,何妙都觉得身心舒畅,好像刚刚在莺飞草长的原野里做过一场瑜伽,她的肠胃和魂灵都被这浓浓的汤汁浸润。他如一阵穿堂而过的清风,那新鲜的氧气把她死气沉沉的心轻轻唤醒。
何妙开启了她尘封的烤箱,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手生,经历过几次失败以后,她还是寻回了当初的美味。她精心为他烘焙可口的甜品,那些香甜软糯喷薄欲出的,做给他吃,只给他吃。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恋爱史就像一档美食节目,没有电光石火,只有朝朝暮暮,无需天崩地裂,只要一粥一饭。老味道,老人家,老爱情,那些实惠可口的,暖身暖胃,最朴实无华,也最滋养人心。
他们一起看话剧,一起看画展,一起看片,一起聊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野史八卦聊到黄色笑话,从来没有人和她这样趣味相投,对爱情的领悟又如此相似。她是有多喜欢他,喜欢到想天天给他做甜点,也吃得到他炒的饭。
可是让何妙真正爱上陈小思的,却不是他的厨艺。
13
陈小思家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一整面墙那么大。何妙每次去都会找出一本旧旧的翻上几页,陈小思一定看过很多遍,觉得好看她就拿回家,闻着一页页泛黄的墨香,就像走过小思来时的路,和过去的他说上几句话。
今天何妙看到了高处的一本册子,旧旧的,厚厚的,她伸手拿下来,一页页翻阅起来。
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剪报,是高中时期的校刊上零星的文章,有奇幻短篇,散文诗歌,还有著作赏析。现在看来,那些笔触是如此稚嫩而青涩,却又很有趣,能看出作者是一个脑洞大开而又天马行空的人,好像总是很开心地书写着自己的各种幻想,让读到的人也跟着会心一笑。
是的,这些文章都有一个共同的作者——何妙。
在剪报的最后一页,有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她拿着一张大大的奖状,笑得脸上的雀斑都发出了粉红色的光芒。那是17岁的何妙,在参加征文比赛获奖时拍的,被刊登在某期校刊的封面上,又被小心翼翼的剪下珍藏起来。
何妙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笑到眼底泛起泪光。
“陈小思,你到底是谁?”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陈小思站在她身后的气息。
陈小思从书架的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四眼小胖子,在何妙的隔壁班,她几乎要把他忘记了。
何妙想起了那封情书,原来那不是安慰,他是真的欣赏她,真的喜欢她,真的永远记住她。
“你瘦了哦…...”沉吟半晌,何妙泪眼婆娑,语无伦次地说。
“你的小雀斑呢?我的胖姑娘。”陈小思摸摸她的头,眼神温柔。
14
那一天,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整容的经历告诉他,她不再患得患失,那个在她体重巅峰时期都能爱上他的男生,他一定看见过她的心。
他领略过那里的风光,那颗丰富有趣,鲜活敏感,乐观温暖的心,比她的皮囊更丰盛,更美妙。
整个高中时期,这个特立独行的胖姑娘一直是他的暗恋对象,她的精神世界是有多么广袤和美好,才能写出那么多打动人心的句子,给他那么多像士力架一样可口的能量。
毕业的时候,他鼓足勇气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却没有收到回复。
缘分是个圆,如果我们还能相见,他想。
今年陈小思研究生毕业一回国,听说何妙也单身,就让老同学撮合了这件事,他并非刻意隐瞒,但何妙对此毫不知情。不过这个戏剧性的巧合造成的结果,倒让他颇为惊喜。
因为何妙竟然答应了他的求婚!
你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你修正了我的男人观。何妙拍拍陈小思的肩膀,得意地总结道。
缘分是个圆,循着命运的轨迹顺延,总会回到原点。
15
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距离何妙上次去韩国已经过去一年半了,瘦脸针美白针和玻尿酸都失去了作用,何妙鼻梁塌下去,梯形的脸上又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雀斑。
不过她已经不准备再去韩国了,并且以后都不去了。她的先生陈小思说她的雀斑很萌,看上去好像总是在害羞,美得特立独行,和外面的妖艳贱货完全不同。
秦可卿做她的伴娘,毫无悬念地接到了她的手捧花。
“雪莱说过,连何妙都能嫁得出去,可卿出嫁的日子还会远吗?”何妙冲着秦可卿挤眉弄眼。
可卿一脸嫌弃地推开她,继而她们四目相对,都有点不舍。可卿上个月收到了一封来自米兰的Offer,公司对她的简历非常满意,况且她大学也是在意大利读的,是否要回到那里工作和生活只看她的选择。
送她上飞机的那天,何妙哭得稀里哗啦。可卿还是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神总能给何妙带来抚慰的力量,何妙抱着她不肯松手,可卿像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松手,乖。
多么不舍,可卿终将离开,没有谁能长久地陪伴在谁的身边,只愿曾经那些朝夕相处的岁月能温暖你的回忆,也抵御去路上未可知的披荆斩棘。夕阳拉长可卿的身影,那样的遗世独立,梦幻得不可方物,美到让何妙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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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卿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在一望无际的云海航行,看机翼将夕阳的光线切割成两半,把光的碎片散落人间,她终于抖动着消瘦的双肩,哭到不能自己。
那个满脸雀斑的,永远17岁笑起来没心没肺陪伴她走过整个青春的女孩,终是离她越来越远。她投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也许明年就会制造出一个小一号的何妙。
她在她熟睡的时候轻轻吻了她的脸;
在毕业那天为她写一张情人卡片;
为她放弃留校的机会从意大利回国;
在她的生日和每个月的14号寄出一捧匿名的花束;
陪她经历尴尬而世故的相亲;
为她画上人生中第一道唇彩;
在整形医院的门外焦急地等她出来;
为她披上圣洁的嫁衣……
她不敢告诉她自己的爱,她无时无刻不在用眼底的深情告诉她自己的爱。她以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是不是只要我不亲口说出“我爱你”,何妙就永远不知道?!何妙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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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赞了这篇日记 2017-02-22 22:2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