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发生的血案
作者：匡无艮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入围作品《终点计划》。一家涉及绝密工程的研究所内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精神攻击案，数十位参与这项秘密工程的研究员同时死于非命。于是，公安局精神犯罪科的刑警杨湛宇接受上级的指派，前来参与调查。在调查中，他渐渐挖出了这个研究所隐藏的惊人秘密】
1
绵绵的冬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整个重庆城都湿漉漉的。天气预报说，今后几天里，气温会进一步下降。
已是傍晚时分，加上低沉的乌云，天空显得阴暗异常。雨声掩盖了白昼的喧嚣，细碎的雨滴落在窗上，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影经过雨滴的折射，顿时构成了一幅梦幻般的画卷。外面的路灯已经点亮，飞驰而过的车流，划出无数根红色的缎带。五颜六色的雨伞下，行人们嘴里吐着白气，匆匆地各自奔走。而在远处的嘉陵江对岸，渝中半岛的天际线被缭绕的雨雾遮掩，水泥森林里那些五彩斑斓的万家灯火正在渐渐铺展开来……
杨湛宇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他一边等菜来，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他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欣赏眼前这他最爱的景色了。他讨厌下雨，可不知为何，他却喜欢这座城市在雨天透露出来的气质。
他朝窗户上哈了口气，玻璃上立刻起了一层白雾。他用食指在那团白雾中间画了张苦脸。要不是进门的时候看见了餐厅门口摆着的那颗圣诞树，不然他都没注意到所谓的圣诞节快要到了——虽说这节日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之所以来这家久违的高档餐厅跟圣诞节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庆祝一番——今天局长终于同意了他的休假请求。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自从被调到精神犯罪科后，查案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好几年了，整天和离奇的案件、狡猾的罪犯和固执的检察官们打交道，让他神经紧绷。要是再不放松一下，他脑子里的弦就会崩掉几根吧。
他靠着椅背伸了大大的懒腰。喝着温热的茶水，等着菜来，顺便看看风景，终于能放松下来的感觉实在是舒坦极了——
——直到窗前的画面里缓缓驶入了一艘庞大的飞艇。
是文特尔号。
一看见这东西，他心里本来的惬意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厌恶。
真是个煞风景的玩意儿。
借着自身的灯光，那肥头大耳的东西在穿梭在低垂的雨雾中，时隐时现。只见它慢条斯理地掠过渝中半岛上的那一座座摩天大楼。飞艇的表面的几块巨型显示屏上播放着文特尔公司的最新视频广告，正在宣传他们刚上市的新一代嵌入式PC。
这个在世界各地巡回飞行，进行公关宣传的飞行器几天前终于来到了重庆，随之而来的还有文特尔公司刚发布不久的最新产品。这几天，杨湛宇的社交圈全被这飞艇刷爆了，所有人都在讨论它的到来，都在晒出各自与它的合影。就跟它在世界各地一样，这个肥嘟嘟的大家伙每到一处都会受到粉丝们和跟风群众的热烈欢迎。
杨湛宇望着它从环球金融中心大厦和万豪酒店主楼间穿过，可以想象，现在解放碑那边肯定有很多人一边打着伞，一边跟着它追，然后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合影留念吧……
拜文特尔号驾到所赐，市内的几个文特尔专卖店这几天更是生意火爆。许多狂热的“芯片人”在专卖店门口连夜排队，就为了要在第一时间给自己的脑袋换上这最新款的PC。
这不，刚才它一出现，就在餐厅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许多顾客和服务员都围到窗边来，对着它“指指点点”——虽说杨湛宇自己不是“芯片人”，但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在用手指操作只有他们自己看得到的界面，来给远处的飞艇拍照。
看着这些兴奋的芯片人们，他立刻回想起自己刚刚了结的那桩命案。
那个年轻的罪犯怂恿自己的父亲也去做了EPC手术，在脑袋里装上了嵌入式PC，成了芯片人。然后，他趁父亲还没熟悉防火墙的操作，利用从黑市上买来的某种新型木马程序，侵入了自己父亲的大脑，控制了他的行动。然后这个不肖子让父亲在房间里上吊，企图借此把父亲的死亡伪装成是自杀，以窃取父亲的高额遗产。普通刑事科的人差点就这么以自杀结案了。然而在尸检的时候，鉴定科的人在检查死者的嵌入式PC时，发现了没有删除干净的木马痕迹。于是，杨湛宇代表的精神犯罪科正式介入，重新展开了调查。那心狠手辣的罪犯差一点就得逞了。
这些欢呼雀跃的芯片人们显然不知道，犯罪离他们有多近。
每一次技术革命，同样会带来犯罪手法的创新。近些年兴起的所谓的“精神犯罪”就是嵌入式PC普及之后产生的恶果之一。如今的嵌入式PC能掌控人的部分感官，因此，进而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人的精神和思维。于是在警界，这种和嵌入式PC相关的犯罪都被统一归类为“精神犯罪”。那个让父亲自杀的案例就是最典型的精神犯罪类型之一。由于黑客们的“伟大”创造，这种犯罪的手法还在不断更新。
科技是一把双刃剑这样冷酷的事实，许多普通人却注意不到。尽管偶发的PC事故以及新型的犯罪活动也随着嵌入式PC的普及在不断增多，但绝大多数人都自信地认为，这不过是科技发展所必须付出的轻微代价罢了——就像近两个世纪以来，车祸和空难葬送了无数人的生命，可没人会因此去否定汽车和飞机的诞生。人们始终为新科技而欢呼，为新时代而振奋。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事实：无论时代和科技怎样进步，人性始终无法同步……
还好，这种虚无的思辨被送餐来的服务员及时打断了。
黑松露煎牛排和芒果布丁，这两样都是杨湛宇的最爱。他决定不再理会那些芯片人和与他无关的事实。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吃完这顿难得的奢侈大餐，然后就离开这里，让那个讨厌的飞艇脱离自己的视线。
他满怀期待地抓起了刀叉，正要向服务员道谢，可他注意到，那服务员正好奇地盯着他摆在桌上的手机。
似乎是发现自己有些失态，那服务员赶紧说了句“请慢用”就离开了。
杨湛宇用余光目送她回到传菜处，看见她和另外一个服务员说起了悄悄话，那个服务员也往他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两人都捂起嘴，脸上泛起了暧昧的笑容。
他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无非是觉得他这种年纪的人居然还在用手机，而且恰好还是个相当“复古”的机型，真是够老土的。
杨湛宇摇摇头，心里觉得有些凄凉。
唉，这手机已经跟了他五年了。前段时间他心血来潮，打算换个新手机，可他打开某家网上商城之后发现，“手机”这个栏目已经被归类到老年用品中去了。
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恶意。
这几年卖手机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先是线下的实体店渐渐消失，到现在，连各大网上商城也都大副缩减了售卖手机的页面。
他时常会想，现在有没有必要先多买几个手机存着呢？因为说不定哪天，手机这种商品就彻底告别历史的舞台了……
是的，是的。我就是个老土。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在心里自嘲。现在都快二十二世纪了，而我就像生活在上个世纪的古代人。“只有无法接受EPC手术的中老年人才用手机”——也不知道这种充满歧视性的观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和他同龄，甚至更年轻的人里面，跟他一样厌恶脑子里插芯片的明明也大有人在。
那两个服务员似乎还来劲儿了。她们各自摊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在空中不明所以地点了几下。可以确定的是，那两个服务员是在发信息。结合前后的情景来推理，杨湛宇得出了一个不太让自己高兴的结论——她们多半是要把他这个老古董和他的古董手机一并发到社交圈里去嘲讽一番吧。
真是太过分了。虽说这样的嘲笑杨湛宇没少碰到，可他始终不能完完全全地淡然处之。他好歹是个精神犯罪科的警察，正是专门保护这些芯片人的人民公仆啊！一次又一次无情的嘲笑和挖苦，让他这个公仆的内心早已伤痕累累……
不过嘛，算了，他今天心情好，就不跟她们计较了。
现在的他，只要一想到明天就开始休假这件事，心情不好都难。
他很快恢复了惬意的心境，挥动起刀叉，精心地把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切好。
远离工作，远离犯罪的一周。嗯，明天先在家睡一天懒觉，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的几天要去哪里玩……
正在他暗自开心的时候，餐厅里的一角忽然起了一阵小骚动。
循声望去，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排靠窗座位旁，一名中年男子倒在了地上，正浑身抽搐。在他身旁，一名年轻女子正奋力按着他，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是想让他平静下来。
周围的服务员和许多顾客们围了过去，见到眼前的景象，众人的语气里流露着惊恐。
“啷个回事哦？不对头，赶紧打120！”
“有人发病了，有医生在没得？”
“不行，来不及了，快准备车，直接送医院！”
出于职业习惯和好奇心的共同作用，杨湛宇下意识地也走了过去，他挤开围观的人群，凑近那位倒在地上的男子。
只见那人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双眼翻白，嘴、鼻孔、耳朵里都有乳白色的液体往外流。
糟了。
眼前的这种情形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他立刻把自己的证件亮了出来。“我是警察！快点，你们帮我把他上半身推起来！搞快！”
听他这么一喊，众人也不敢怠慢，马上就有两位热心顾客立刻按他说的做了。
他蹲下身，又叫另一个人把男子的不停抽搐的头死死稳住，他自己则拨开男子后脑勺的头发。然后，他果然看到了安装嵌入式PC的EPC接口。
“你们哪个带了EPC数据线的？有没得？”
一位服务员立刻拿了一根递给他，他一把抓了过来，然后就把数据线一头接在男子的接口上，另一头插进自己的手机里。他解锁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专用于“芯片人”的强制停机程序，准备对这名男子进行紧急停机。
可程序刚刚打开，他的手机就失去了反应，他焦急地按了几下，没有任何响应。同时，他感觉到手机还在飞快地发烫。还没来得及把线拔掉，他已经被烫得松开了手，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这下，不光是他的手机，那个男子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见人没了反应，之前抬着他的人都吓得松了手，男子头一栽，又倒在了地上。此时，他五官渗出的白色液体已被红色的血液取而代之。
杨湛宇赶紧一摸脉搏，男子的心跳也彻底没了。
餐厅里顿时被一股恐怖的寂静笼罩。
杨湛宇瘫坐在地，长叹一声。“没救了。”
和男子同座的女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伏在他身上，用力地摇着男子已失去生命的躯体，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
旁边的围观者们也立刻炸了锅。
有人紧张地问道：“警官，勒个、勒个是啥子情况哦？不会是食物中毒撒？”
“食物中毒没得楞个快。”他冷冷地回答。
他捡起死机的手机，把它重新启动，然后联系了局里的调度处。
从那句“你好”就听得出来，接电话的是调度员老王。
“老王，是我，杨湛宇。”
“哦，是小杨所。哎呀，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先让我说完。我勒边是急事。刚才我碰到突发事件了，在江北嘴，大剧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赶紧派人过来，勒个餐厅刚刚发生了命案。应该是精神攻击。”
“死了几个？”
“一个。”
“一个？那你先莫管那边了，那边我马上派其他人过去。”
老王这话让杨湛宇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老王你啥子意思哦，啥子叫我莫管了？人斗在我跟前死的哦！”
“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撒！你打过来之前，我也正想通知你，两路口那边出大事了，局长喊我给你说，你的休假暂时延后，要你马上赶到那边的现场！”
杨湛宇这时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休假的事。
他恼恨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唉……那边又是啥子情况嘛？”
“已经到现场的人报告说至少有五十条人命。具体情况有点复杂，电话里头说不清楚，我把地址发给你，你马上过去。”
“我勒边总要等到其他人来了再说撒。我先给他们交接一哈再过去。”
“要得嘛，我已经给邻近的巡逻队发了通知，他们应该过几分钟斗到了。”
挂掉电话之后，杨湛宇看了下老王短信发来的地址。虽说是在两路口这种时常会路过的地方，不过地址上的那个单位他从没注意到。
“警官，你刚才说是精神攻击……也斗是说，我老公是遭人害死的？”
回头一看，是和死者同座的那位年轻女子。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被眼泪冲散，黑色的眼影擦得满脸都是。
“嗯……我目前是楞个推测的。很遗憾，我刚才没能救到他。”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的纪念日……”女子哽咽道，“我……我没想到……”
杨湛宇又瞥了一眼死去的男子，从外表看，他的妻子比他年轻至少二十岁。
“请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还他一个公道。”除了这样的话，杨湛宇此时此刻也想不到更好的语言来安慰对方，“你老公是做啥子工作的？”
“他在510研究所当研究员。”受害者的遗孀回答道。
杨湛宇一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510研究所？两路口那个？”
女子一边擦拭着不停掉下的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杨湛宇站了起来，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地址，又看看刚刚死去的研究员。
“闯你妈个财神。”他轻声骂了一句。
……
【选段结束，免费阅读全文请戳：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入围作品《终点计划》；免费阅读更多最新入围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