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丨如何不误读拉康的性差公式
<The Indivisible Remainder>, p155-157
标题自拟
注解:
Circuit=短路。当齐泽克说circuit时,他的意思是,平时为了让一切正常运转而必须被阻止接触的两个东西,偶然地接触了,从而带来了功能性紊乱。
“Meta-”就不译成“元-”了,译成“后设”更为贴切。
文段中出现的S(/A)是

阅读下文前,推荐先回忆<国际歌>第一段歌词中的这句话:“Nous ne sommes rien, soyons tout!”其实完全可以将性差公式视为对该句歌词中“tout(全部)”的注解,即,“rien(无)”究竟是如何成为“tout(全部)”的。但必须强调的是,下文中的内容并未穷尽性差公式的全部精髓。
上述法语歌词对应于英文版歌词中的“We are nothing, let us be all!”我认为英文转译很好地捕捉了原文的意涵,不过在中文版里这句话则被处理成“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该转译失去了原文的精髓,而杜撰出了一个“主人”。回想拉康对五月风暴的评价中暗含的讽刺:“你们这些革命者想要另一个主人,你们会得到的。”对另一个主人的需要仍然停留在精神分析语境下的男性立场中,因而仍然被捕获于菲勒斯的作用中。
对性差公式(formula of sexuation)的常见误解,是将男性和女性两端简化为定义了男性立场的两条公式,这样就好像“男性”意指一个普遍的菲勒斯的作用(phallic function),而“女性”则是逃避菲勒斯的作用对其进行把握的例外、溢出、剩余。这种理解方式完全错失了拉康的要点,其要点在于,作为大写例外的大写女人(例如,在典雅爱情中的大写夫人)的这一姿态正是最典型的男性幻象。对作为建构了菲勒斯作用的例外的一个范例,我们一般指的是原始的享乐-父亲(father-jouisseur)这一幻象式淫秽形象,他不受限于任何禁令,因而能够完全享受所有的女人,然而,难道典雅爱情中的大写夫人的形象不正完全符合对原始父亲的这一描述吗?难道她不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以近乎相同的方式,也是一个“想要一切的”任性的主人,她不受任何律法约束,以任性而粗暴的磨难加诸于自己的骑士-仆人之上?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大写女人是“父亲的其中一个姓氏”。这里不应被忽视的重点在于,我表述中所使用的复数形式和大写字母的缺乏:不是“父姓”(Name-of-the-Father),而是“父亲的其中一个姓氏”(one of the names of the father)——对被称作“原始父亲”的溢出的其中一个命名。在大写女人的例子中——那神秘莫测的“大写之她”,例如里德·哈格德(Rider Haggard)同名小说中的皇后,以及在原始父亲的例子中——我们所处理的是一个作为前-符号、不受阉割律法之约束的权力持有者;在上述两个例子中,幻象对象都是为了填充符号秩序、“起源”之空白的恶性循环的角色:“大写女人”这个概念所提供的,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不受约束的完整性(fullness)的起始点,对它的“原初压抑”建构了符号秩序。
对性差公式的第二种误解方式,对量词“全部[tout]”进行了语义学区分,并将其分为两种意思,从而钝化了性差公式的“刺”:根据该误解,在普遍作用(universal function)的例子里,“全部”(或“非-全部”)指一个单一主体(X),它标志着“它的全部”无论如何都被捕获于菲勒斯的作用中;然而那特殊的例外(“存在一个人……”)指的是主体的集合,并标志着在这一集合中“存在一个人”,他是(或不是)无论如何都完全豁免于菲勒斯作用的。性差公式的女性一端因而便据称是由于一次切割(cut),而从自身内部被分裂开来:没有女人完全豁免于菲勒斯作用,也正是因此,没有女人完全顺服于它——也就是说,在每个女人之内都存在一些抵抗菲勒斯作用的东西。以一种对称的方式,在男性一端,某些人所声称的普遍性指的是一个单一主体(每个男性主体都完全顺服于菲勒斯作用),和男性主体中的例外(“存在一个”这样的男人,他完全豁免于菲勒斯作用)。简而言之,由于有一个男人全然豁免于菲勒斯的作用,所有其他的男人都完全顺服于菲勒斯的作用;由于没有女人全然豁免于菲勒斯的作用,同样地,没有女人完全顺服于菲勒斯的作用。在其中一个例子里,分裂被“外化”(它代表着一条界限或分离,这一界限或分离在“全部男性”的集合内,将那些被捕获于菲勒斯作用的人从那豁免于它的“一个人”中区分了出来);在另一例子中分裂则被“内化”(每一个女人都是内部分裂的:她的一部分顺服于菲勒斯的作用,她的另一部分则豁免于菲勒斯的作用)。
如果我们完全接受拉康性差公式中的真正悖论,那么我们则必须抵制从“字面意思”出发去理解它,而它真正的意思在于:正是由于在女性中不存在例外,没有东西抵抗菲勒斯的作用,女性破坏了菲勒斯作用的普遍性。质言之,菲勒斯作用的悖论在于一种介于其作用和其后设-作用间的短路:菲勒斯的作用等同于它的自我-限制(self-limitation),等同于对非-菲勒斯的例外的设置行为。这种解读由拉康在性差公式中所写下的谜一般的数学型(mathemes)所预示了:在性差公式中,女人(由被划杠的“La”表示)在大Phi(即菲勒斯)和S(/A)间被分裂,被划杠的大他者的能指代表大他者、符号秩序的非存在与矛盾。这里我们不应忽视Phi与S(/A)(即,代表大他者中的缺乏的能指)间的高度亲缘性——重点在于Phi,这一代表菲勒斯力量的能指,这一在其迷人在场(fascinating presence)中的菲勒斯,仅仅具象化了(give body)大他者中的无能与矛盾。让我们回想一个政治领袖:是什么最终支撑了其克里斯马?政治的领域事实上是无法估算、不可预料的;一个人尽管激起了热情的反应但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移情的逻辑无法被控制,所以我们通常将领袖的克里斯马归因为“魔力”(magic touch),归因于不可捉摸的je ne sais quoi(我不知道是什么……),它不可被简化为任何领袖的“实际”特征——看起来似乎克里斯马式领袖控制着这一“X”因子,似乎这一领袖在符号秩序的大他者丧失能力之处,暗中操纵着一切。
这一情况类同于斯宾诺莎所批判的那种将上帝视为人的常见理解:当人们试图通过公式化介于事件和对象间的因果联系网络,以此理解他们周围的世界时,他们迟早抵达这样一个点,在该点上他们的理解力失败了,即遭遇到了一个限制,而“上帝”(被视为一个带胡子的聪明老人的上帝,诸如此类)仅仅具象化了这一限制——我们将一个对“上帝”的拟人化概念,投射进,隐藏的、不可捉摸的关于一切无法藉由清晰因果联系而被理解与解释的原因中。因此意识形态批判的第一步便是,在上帝的迷人在场中,识别出作为我们知识结构中裂缝的“填充物”(filler)——亦即,识别出,在一个元素的掩盖下的,我们实证知识中的缺乏所要求的实证在场。而我想强调的是,这有些类同于女性的“非-全部”:这一“非-全部”并不意味着女人并非完全顺服于菲勒斯;相反,它标志着,她识破了菲勒斯的迷人在场,她能够在菲勒斯的迷人在场中,辨别出大他者之矛盾的“填充物”。质言之则是,从S(/A)到达大Phi的通途便是从不可能性到禁令的通途:S(/A)代表着大他者的能指的不可能性,代表着不存在“大他者的大他者”这一事实,即意味着大他者所掌控的场域是内在矛盾的;而大Phi则将这一不可能性“物化为”(reify)大写例外,“物化为”一个“神圣者”(sacred),“物化为”被禁止的/不可得的某物,由于它避免了阉割,从而能够“真正地享乐”(原始父亲、典雅爱情中的大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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