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2/13的日记
昨晚落地,将近九点,终于在末班前坐了次大巴。省下几十块钱,是件开心事,不必看出租车司机的眼色,则值得庆祝。他们总是一脸晦气,抱怨我住得太近。我一边注视着计价器飙上百,一边陪着笑脸,愧疚极了。大巴节约了这份尴尬,但也带来了一点不便:北苑离星城有两站地,背着电脑,提着箱子,拎着手提包,走回房子快散架。夜里,并没有睡好,清晨被邻居吵醒,于是恍惚了一整天。
此时此刻,仍是极困的。强行拖延的假期,莫名其妙地,依然结束了。如今又到了有一肚子话,却无暇倾诉的时光,有人会说这叫充实,但我觉得这是毫无价值的繁忙。一个人连想做的事都没时间,还谈什么人生的意义与终极理想呢?楠的终极理想是中东和平,我仿佛还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我想变帅一些,却总是丑哭自己,又不敢整容;我想有好多好多钱,这样就有资金整容了,却只是勉强养活自己;我想举止得体,端庄大气,别人看到我,就算不是欣赏,至少也是默许,可我总是失态,失礼,像个马大哈。
不懂马大哈什么词源,小时候听我爸说,总想到大马哈鱼。马大哈,似乎是有一层健忘的意思,并且不是那种“贵人多忘事”的恭维式健忘,而是“你没长脑子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累我”的愚蠢式健忘。机场安检时,我还惦记着惦记我的家人,想念家乡的糕点,想念家里的香气,想念家人的嬉笑怒骂,离家的乡愁聚集在胸口,想哭怕丢人,不想哭怕绝情,不想哭却哭怕矫情,想哭却哭不出来怕媚俗。当安检问我书包里是不是有口琴时,我愣了很多秒,才勉强予以反应。我拾起行李,隔着长长的队伍,向远方的父母小妹挥手告别。我伤感着,诗意着,直到登了机,走到机尾我的座位时,一个缓冲了许久的念头终于加载成功:“我行李呢?”
那是一个上了年头的手提包,装满特产的红枣、葡萄干和巴达木。我不愿带,我爸非要我带,我妈要我带给同事,我才不要讨好他们呢。几年来,这种场合下,总会输给父母,为了让他们舒心,只好给自己添堵,平白多了几公斤累赘。所以,当那包裹落在安检口时,我明白这是潜意识的功劳。我真累,我不想让座,于是我看不见车上的老太太;我真烦,我需要安静,于是我听不见长辈的叮嘱;我真贱,我不想带特产,但拗不过父母,于是我把它忘在了安检口。我真好。
机尾的空姐,看着傻大个走向自己,心中估摸着他的座位号,直到他近在咫尺,这才确定是最后一排。她挂上招牌微笑,亲切唤道:“先生,您坐……”不料傻大个打断了她,他不懂礼貌,却又唯唯诺诺:“不好意思,我能出去吗?”
机头的空姐,看见他走了回来,暗自同情这位走完全程的傻大个。她接了机尾的来电,了解了情况,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希望不是他出幺蛾子。她挂上招牌微笑,没等他开口,便亲切唤道:“先生,您把行李落下了是吗,请稍等。”
机翼的空姐无奈了,她夹在乘客中间,被挤来挤去,本就不爽,这下又听到机头在唤她。她好容易挪到跟前,发现这里有个傻大个,来回挤过她两次,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任务下达了:“这位先生行李落下了,你陪他拿一下。先生,是在候机厅对吧?”“不是,是安检口。”她心中咯噔一下,糟糕。
检票员松了口气,几乎都进去了,没有晚点,没有迟到,除了那个机票出问题的,一切顺心,只等这趟起飞,就……咦,有人出来了?“这位先生行李落在安检口了,我陪他取一下。”行李落下了?怎么又是他,刚才机票出问题的不就是他嘛。
安检员坐得屁股疼,大包小包,谁也逃不开她的透视眼。这两年她见识了太多秘密,也见证了许多蠢货,比如那个带口琴的,行李都放这十几分钟,“手机充电器充电宝,脱鞋脱外衣!”也不知来不来取了……嗯?奇怪,刚还在这儿的。
这天,傻大个去程只说“不好意思”,回程则是无数“谢谢”,逢人就说,并不嫌累。谁知道那行李装了什么,瞧瞧那包裹,都旧成什么样了。但她不知道,即便傻大个自己,对包裹也缺乏理解。他直到午夜,回到住处,饥肠辘辘,才发现那包裹,还装着家乡的糕点。
他没哭,他长大了,他只是饿。
记得出门前,我爸翻出手提包时,还向我炫耀:“当年和你妈抽奖中的,那年有没有你,好像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