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羊
“我要养羊子。”父亲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停下筷子说。 沉寂片刻,兄长首先反对:“六十多岁的人哒,瞎折腾些么子。你那两头猪都够你养的了。”我和母亲对视一眼,默默没有说话。类似于这样父亲做决定兄长反对的场面太多了,两个脾气同样火爆的人对峙起来,往往会殃及池鱼,唯一保证不惹火烧身的办法就是闭紧嘴巴。即便是我心里很清楚,家里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父亲的决定。父亲面对日益强势的儿子,没有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夹了一大块土豆嚼着,腮帮鼓得满满当当,眼神却放空某一处不再说话。 自从那日养羊的决定被驳以后,家里一直维持着微妙气氛,事态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但直觉告诉我事情不会就此结束。 “咩咩……咩……”院子里一大早上出现了两只羊,神气十足地撒着欢。执拗了一辈子的父亲果然不会因为别人的反对而轻易妥协。 当兄长揉着双眼打着呵欠起床的时候,院子里那棵桂花树的叶子已经被嚼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枝头上几片残叶在风中兀自摇曳,罪魁祸首则一前一后趾高气昂地在院子里踱着模特步。一股无名邪火从脚后跟直蹿上脑门,脸部青筋露出,兄长大跨步上前,解开绳子拽着咩咩怪叫的羊出去了。我和扶着门的母亲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到底是担忧父亲回来不愉快,母亲出声询问:“你牵羊到哪里克?”“早说让他不要养不要养,越老越固执……”兄长并未回答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父亲回来了,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去屋后绕了好几遍,“我的羊呢?”父亲拔高了声音问道。 “我给你卖了!”正好进门的兄长将手里的栓羊绳扔在桂花树下,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递给父亲。“年纪大了就好好养着,一天病怏怏的养么子羊?” “你……你……你晓得个么子!”父亲楞了半晌,一脚踢翻脚边的洗脸盆,“老子懒得和你说!”,转身捡起栓羊绳出门去了。 父亲到底找上兄长卖羊的人家,多花了两百块钱将两只羊重新买了回来。 当两只羊重新在院子里撒欢的时候,他的眼神好似回到了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柔情似水,神情满足。天际露出鱼肚白,父亲就牵着两只羊去附近的山谷了。青草悠悠,经过一个夜晚露水的灌溉,月光的洗礼,贮足了精华,这是小羊最好的食物。“淅沥沥……”六月的天,孩儿的脸,雨瞬间倾盆而下。父亲追上因雷电而慌乱的羊,脱下外套,披在羊背上。一手环抱着羊脖子,另一只麻利地套上绳子,等空出手,又轻轻抚摸着羊脖子。等安顿好这只,他深一脚浅一脚穿过荆棘丛去追另一只……
父亲推开院门的时候,全身都在滴水,胸口是荆棘剌出的数不清的口子,饶是如此,面上却含着笑:“这两个畜生力气可真大,一下就跑没影了,看这个样子定能长大个……”两只羊则像凯旋的将军般,神气洋洋地跟在父亲身后。背上赫然是父亲的外套和短袖,在肚皮下被打了结。 时隔两个多月后,父亲和羊的故事再次通过兄长的电话传递到海南岛上。“你不晓得,爹那天给我打电话,都快哭了,说放羊的时候,没拉住,羊把他绊倒了,据说腰疼了好几天,要他不养非要养,养完猪不算还要养羊,说都说不通,你说个背时老头子,纳闷这个怪脾气……” 打完电话,一时无言。 一年一度回家日又到了,第一挂念的就是父亲的羊长得怎么样了。正等着父亲回话,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你们喜欢羊肉做汤还是红烧?”